日子过得尤其快, 转眼便到了季春的尾巴。季节交替,天气越发冷了,衣裳一件件的添,原本还算轻便的身子, 也越发沉重。

算算时候, 祝苡苡这身子, 也有三月余了。奇怪的是,她腰身一点都没有显露, 仍是和从前一般纤细,小腹平平, 要仔细去看,才能瞧出几分端倪。

若真要说有何不同的地方,那就是要较一月之前,她胃口更好了,吃得更多些了, 面色也更为好看。

许是因为与孟循达成了交易, 心里再也没什么顾虑担心。只是, 在做那些事她还是难以适应,好在大多时候, 他们都是相安无事的。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孟循似乎真的很体谅她。

他虽然日日都会归家, 但真正与她同床共枕的日子,却少之又少。大多时候孟循都是宿在书房, 为数不多与她在一起,也都各自安好。

祝苡苡都差点以为, 孟循是因为过了而立之年, 对**再不如曾经那样热衷。但某次猝不及防的触碰, 让她的以为,彻底改变。

孟循从来都没有变,那副斯文儒雅的面貌下,隐藏着渴望和贪婪。只是他的渴望和贪婪被好好克制着,藏匿着,他尽己所能,在她面前维持着表象,不让她抗拒,不让她害怕。

那突如其来的触碰,她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孟循便压着眉头,与她告罪,又匆匆离开。之后那一夜,他再没回来。

那样的意外,只那一次。

祝苡苡不算迟钝,甚至偶尔还有些敏锐。

她能察觉到,孟循在刻意讨好她。她思前想后,也想不出原因,似乎只有那一个可能。

只是那种可能,被她刻意忽视,她一直都不曾那样想。

她想,她该做个自私的人,日子过得舒心惬意就好了,何必去想那样多,不过是徒增烦恼。

这日,金乌高悬,清风徐徐。祝苡苡与往常一般,坐在罗汉塌上做着女红。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怀胎十月,说不定转瞬即逝。她得给自己的孩子做些贴身衣物,尽些母亲的心力。

她有快四个月的身子,但对外只称三个月。

这是孟循的意思,他这样做,便是不留余地的认下了这个孩子。

风有些大了,窗牖被吹的咯咯作响。一旁的悠儿见状,随即上前将窗牖用架子仔细撑好,免得打扰到祝苡苡。

便是在这刻,雀儿自外间进来,面上难得带了几分焦急。

将针线搁在一边,祝苡苡抬头就看见雀儿行至自己跟前。她先是矮下身子,行了一礼,面色虽有些焦急,但更多的是开心。

祝苡苡晓得她有事,招了招手示意她说明。

“夫人,我刚才听门房过来通禀,待会儿皇后懿旨要过来,让您先行整理仪装。”

闻言,祝苡苡眉目蕴上几分疑惑。

托孟循的福,她如今已是诰命夫人,是命妇,再不是一介白身。但即便如此,在京城,这样人多繁杂的地方,她的身份,仍旧不值一提。

她相信,若非因孟循的缘故,她不会接到这即将到来的懿旨。

只是这懿旨究竟所谓何事,她还有无从得知。

祝苡苡轻轻应了声,随即去了内间更衣。

有了上一次接旨的经验在,这次,她更显从容不迫。

礼节周全,不卑不亢,更没有半分谄媚。

过来宣旨的女官也有些意外。面前这个正三品的诰命夫人,对皇后娘娘的刻意关怀没有丝毫逢迎,由始至终,态度不骄不躁,不矜不伐。这样二十几岁的年纪,能有这般沉稳的心性,已然少见。

也难怪那位孟侍郎会对其爱护有加,成亲十年未有所出,还能忍住不另娶不纳妾。

想到皇后娘娘的意思,临走之际,女官又补了一句,“孟夫人还是头一位皇后娘娘特地下旨作邀的命妇,这足以见得,娘娘对夫人您,是看重几分的。”

她并未答话,只是躬身行了一礼。

送走那位女官,祝苡苡刻意压制的情绪,才有片刻涌现。

一个月后是皇后寿辰,照例,只有皇亲贵胄和一品大员的亲眷,才能进宫朝圣。她一个三品的诰命夫人,委实差的有些多。

即便叫她入宫赴宴,也不必特地下旨。

祝苡苡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独特之处,能引起高高在上的皇后的注意。

只是,她还没有那个方法与能力,去猜测皇后的意图。

*

暮色四合之际,祝苡苡独自一人待在房中,坐在罗汉榻上,手上拿着话本,借着烛光看得出神。

时候算不上早,但她却没有半分睡意,只在看书,看了许久之后,才觉着有些昏昏沉沉。也不知何时,她就这样轻巧的睡了过去,再度睁眼醒来,便看见孟循从外头缓步进来。

这段时候孟循忙得厉害,几乎日日都待在书房,少有过来与她待在一处。同处一片屋檐之下,这几日,她也才见了孟循寥寥数面。

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她矮下身来,将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的话本捡起放在一边。

这会儿,孟循已然走到了她身侧。

“这样晚了,怎么还不睡?”他声音温和,暗暗藏着几分倦意。

“看书看得入神了……”他的陡然靠近,让祝苡苡难得的生出了不自在,她随口便问,“你过来做什么?”

孟循似乎猜到了她会这样问,极自然的说了原因。

“我刚从书房出来,远远看见这里亮着灯,现在天气转凉,我担心你就这样躺在外头睡着了,就过来看看。”

“吵着你了?”

“没有。”

她身边有伺候的两个丫鬟,只不过她嫌烦,不怎么喜欢这两个丫鬟贴身伺候着,便让她们在外间待着。但倘若真是夜深了,她还在罗汉榻上睡着了,那两个丫鬟自然会过来将她扶进去,孟循大可不必如此。

撂下这句话,她转身便朝里间走去。

孟循今日特意过来,想来也是想跟她宿在一处的。

只是还未等她朝里走几步,孟循的下一句话便让她陡然生出几分意外。

“我明日便要离开京城,兴许要一个月后才能回来,不能陪你一道进宫赴宴,这些时候,苡苡要好好照顾自己。”

祝苡苡转身瞥向孟循,“你早知道皇后要请我进宫赴宴。”

“恩。”孟循上前一步,轻轻环住她的腰,“我还有些事情,需要苡苡帮我去做。”

他动作轻微的抚弄着她的小腹,让她越发不自在。她抬手想要将他推开,却又被他拦下。

“我明日就要走了,要有很久见不到苡苡,临行前抱抱你,这不过分。”他靠在她肩颈处低喃,轻轻嗅着她乌黑的发。

犹豫了会儿,她挣扎的动作渐渐缓和了下来。

“我让墨棋准备好了皇后寿辰贺礼,到时候,苡苡只需带着前去赴宴便可。”

祝苡苡眉心蹙起,“知道了,我有些累,你放开我,我想休息。”

孟循嗯了声,却并未有松开的打算,不止如此,他反而勾起她的手掌,在她手心轻挠。

“再让我抱一会儿,最多一刻钟我便离开,不会再打扰苡苡。”

话说的好像她有选择的机会似的,实际上,面对孟循的索求,她没有半分拒绝的权利。

*

一个月过得很快,于祝苡苡而言,几乎转瞬即逝。

这日,她醒的很早,由丫鬟伺候着,梳洗妥当后,便乘着车辇前往午门而去。

她不知道孟循给她准备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既然他说了,这是给皇后寿辰准备的贺礼,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曾经,她自认谨慎小心,方方面面行事都挑不出差错,殊不知比起孟循来说,她实在不值一提。

今年皇后的寿辰并没有大肆操办,甚至称得上简单,从宫内各样的装饰并可见一斑。但即便如此,繁重的礼节,也让祝苡苡有些疲累。

比起那些年长的女眷,她的身份显然有些不够看。也因此,在宴席之中,她坐下的位置,便离中宫皇后远了一些。

她是头一回进宫,难得的是,她心中并没有多少紧张和不安。

即便看见那庭中正坐一身罗衣雍容华贵的皇后,他心中也没有太多波澜,最多也就是感慨当朝国母气度不凡。

祝苡苡与其他命妇一般,吃着桌案上由宫女呈上的吃食。

口味偏淡,荤腥不多,实在不像皇后生辰会出现的菜肴。

这般精简的吃食,反倒让祝苡苡容易下咽。这是其他人,就未必会有她这般想法了。

有不少人看着她夹菜,甚至隐隐有些低微的议论声。

但她并不在意周遭那些肆意打量的目光,自顾自吃着。

曾经,为了让自己行为举止都挑不出差错,她也有好好的学过礼仪姿态,直至今日,那刻在骨子里的规矩也未曾随时间而忘却。

任人再看,她也不会有曾经那样如坐针毡的感觉。

于她而言,今日进宫只不过是一项任务,完成了她便能回去。

她没有旁的目的,不想借此机会结交什么身份高重的贵妇,也没有需要刻意讨好的人,这样一想,心里反倒是轻松。

席间,几位皇子公主纷纷献礼,底下的命妇又是一通夸赞。但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祝苡苡以为,宴席就要这样平静无波的结束,却突然又生出了一些细小变故。

皇后最小的女儿福康公主献上了一副百福图,这是由公主亲手所写,百个福字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福字。心思用的极为巧妙,且这一百个福字,每一个单拎出来,都很好看,每一行的福字,用的都是不同的字体。

这样一副百福图,别说是福康公主亲手所书,就是没甚名气的人写出来,也足以令人耳目一新,连连咋舌。

“这幅百福图,是儿臣亲手写的,儿臣希望母后相信这世上一切福瑞,岁岁安康。”说罢,这位年轻的公主矮下身子,朝正中坐着的皇后行了一个大礼。

坐在前头的命妇,都是人精般的人物,察言观色当然不在话下,又更何况福康公主这份贺礼,确实值得称赞。

一时间,命妇齐齐应和,“愿娘娘岁岁安康。”

祝苡苡坐在后面不晓得前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着身边的人,都齐齐跪拜,她自然也随着一起。

皇后眉目一片喜色,抬手将面前人扶了起来,“福康又有心了。”

福康笑着站了起来,“母后喜欢就好,这些时候,父皇为国事忧心,母后也憔悴了不少,福康虽帮不了父皇母后,但也希望父皇母后,能开心一些。”

皇后眸光微动,轻轻拭了拭眼角,随后又牵紧了福康的手。

“河南连年大旱,百姓民不聊生,本宫也甚是忧心,偏偏这段时候,皇宫内外,为本宫操办寿辰,又费了不少心力,本宫实在愧疚……”说到这里,皇后轻叹一声,“这次的寿辰,一切从简,也是本宫的意思。”

“国事上本宫尽不了什么力,只能借着这次寿辰宴,替河南受灾的百姓,向诸位夫人讨一份人情。”

皇后扯着唇笑着笑,她微微昂首,一旁的女官得到示意端着一只描金朱漆托盘上前。

“这是去年寿辰,陛下赠予本宫的一套头面,今日,本宫以陛下的名义转送给河南受灾的百姓,也算是全了陛下的忧民之心。”

“想必这些时候,朝廷百官都在忧心何难,我们能为夫君做的,不过也就是这些了。”

这话一出,底下的命妇怎么会不懂皇后的意思。

事情到这里,皇后又带了头,底下的人也不得不有所表示。

命妇身上又没有带银两,也就只能取下随身携带的玉石首饰。

一时间,朱翠碰撞的声音四起。

那些为了参加皇后寿辰打扮的显赫些的妇人,心中就算不愿,也不得不取下一些首饰来。

端着朱漆托盘的女官,走到祝苡苡跟前。祝苡苡扯着唇笑了笑,取下一只梅花累丝发簪。

联想起方才那般皇后与福康公主母女情深,祝苡苡算是明白了那两位的用意。

余光瞥了一眼那些琳琅满目的饰品,祝苡苡面色暗了几分。

早知会发生今日这桩事,她不如多带些首饰出来,一并送了。河南连年大旱,她也算有所耳闻,蝗灾肆虐,百姓易子而食,民不聊生,她光是听着,也是于心不忍的。

半个时辰过去,寿辰宴总算告一段落。

似乎是为了慰藉这些失了财物的命妇,皇后还特地请了些人,去御花园一同赏花。

年纪大些的,以身子不适告辞了。

祝苡苡原本也想借口推辞,但看着绝大部分的人都留下了,她又多了些犹豫。

能有资格参加皇后寿辰的官员亲眷并不算太多,她这样以三品诰命之身参加的,更是少之又少,皇后卖了她这样一份面子,她还刻意告辞,实在不妥。

除此之外,那些告辞的,大多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妇人,像她这般年纪的,是没有的。她若真开了这个口,必然是引人注目的。她不怎么愿意成为众人的焦点,以此,便按捺下来,也跟着那些命妇一起去了。

祝苡苡想得很简单,就算是要一同去后花园赏花,总归也不会闹得太晚,反正只是浑水摸鱼,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趟赏花,皇宫里的那几位公主也在其中。

祝苡苡尽力放低自己的存在,站的离那几位公主尤其远,尽力不参与到她们的嬉笑言谈之中。

她几乎站在了最后头,加上今日穿的衣裳颜色也偏暗淡些,十分默默无闻,也因此,并没有什么人与她说话。

花园的花开得很好,祝苡苡也是喜欢花的,自然懂得欣赏。

一片白山茶引起了她的注意,花瓣清透,犹如白玉一般,即便离这远,也能闻到那淡淡的芬香,她不自觉弯了唇角。

“孟夫人很喜欢白山茶?”

一到声音乍然入,寻声望去,祝苡苡看到了一个不算陌生的人。

礼部侍郎薛京之女薛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