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迟漾的反应不太热烈, 方别枝“哼”了一声,眨巴着一双圆圆的、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睛,一脸认真地对他发出灵魂拷问:“迟漾, 你不相信光吗?”

迟漾:“相信。”

方别枝点点头, “那就好。枝枝一般不和不相信光的人说话。”

迟漾:“还能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我们枝枝还不算太紧张。”

方别枝:“没有啊,枝枝明明是哆嗦着在开玩笑呢。这叫调节心情!你看枝枝的手都在发抖!作为男朋友, 居然还不变身迪迦安慰一下我!”

“……”

两人没能插科打诨多久。

很快, 起点处,学生会负责人和几个老师开始指挥大家往前移动。

人群乌泱泱地一片,嘈杂又吵闹, 把所有抱怨淹没。

旁边,喇叭还在“刺啦刺啦”地发出刺耳噪音, 十分努力地试图将气氛炒热。

“同学们!我们的马拉松活动马上就要开始啦!大家快点到这里来做好准备!”

“没有登记的到这里来刷校园卡!要不然跑了也不算成绩的哈!”

“注意活动开手脚,安全第一!”

“沿途有分发矿泉水的老师,如果觉得撑不住了,也可以向老师求助!”

“……”

听到这句话, 方别枝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

顿了顿, 扭头, 望向身侧。

迟漾就站在她身边,肩膀和肩膀大约只隔了一拳距离。但因为起始点人多,从前到后, 入目处皆是头顶, 摩肩接踵, 望不到队尾, 混迹其中, 什么距离都不会显得暧昧突兀。

不过, 纵然他只是众人中的其一,看到他的脸,方别枝还是觉得安心。

“预备——”

“砰——”

发令枪响。

顷刻间,人群往前涌去。

马拉松不比短跑,赛场极长,是个耐力活动,并不需要从一开始就加速,所以阵型初始速度并不快。方别枝和迟漾也慢悠悠地跟在后半部分。

不过,仅仅十分钟后,刚跑出渠大两条马路外,第一波人已经顺利掉队,遥遥落到了后面。

方别枝的速度早就开始变慢,呼吸急促,大脑缺氧,只能机械地拖着两条腿往前。

相比之下,旁边的迟漾看起来一派轻松,闲庭信步似的。

“还行吗?”

他扭头,小声问。

方别枝气鼓鼓地嘟了嘟嘴,磕磕绊绊地反问道:“不行……还能……怎么办……?”

这连第一个补充点都没到呢!

迟漾眼睛弯弯,语气像是要做坏事的小男孩,“你把校园卡给我,我给你去前面打卡。”

“……老师会对脸的。”

校园卡上有照片啦!

要不然,大家早就都去找代跑了。

迟漾假装叹了口气,“看来我只能变身了。”

说完,他放慢脚步,拉了方别枝一下,示意她慢慢开始降速。

……当然,事实上,也没什么速好再降了。毕竟,她这个八百米都跑不动的选手,早就从小跑变成拖成两条腿走路了。

下一秒,方别枝感觉到迟漾的手搀住了她的手臂。

于是,她偷偷将浑身的重量都压到了对方身上。

迟漾扶着她,慢吞吞地把她拉到一边阴影里,一步一顿地走。

等这一波人都跑过去之后,他才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口罩,戴到方别枝脸上,将她的脸密密实实地挡起来。再两步走到她面前,背对着蹲下,“上来吧。”

方别枝:“……”

方别枝:“真背啊?”

声音从口罩后面传出来,有些闷声闷气的乖巧感。

迟漾:“啊。”

迟漾:“真背啊。放心吧,前后都没有你的同学。”

况且,都戴上口罩了,就算被看到,也不会被认出来,不会被围观。口罩就是拯救社恐的利器!

方别枝实在是累,顾不上过多考虑,真就趴上了迟漾的背。

迟漾的背脊宽阔且温暖,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似乎也可以得以喘息。

方别枝把脸闷在他颈间,低低喟叹一声,感慨:“迟漾,你好好啊。”

迟漾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含着笑意,“有多好?”

方别枝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下,“这么这么——好。”

迟漾笑,把她往上提了一下,“知道啦,别动来动去,小心掉下去了。”

不过,虽然方别枝很轻,但到底是背着个人,迟漾也没法继续跑起来,只能快步往前走。

幸好这马拉松活动重在参与,不用计时,最后一个到也无妨。

两人走在路上,像是能走到宇宙尽头。

深秋的寒风也变得温柔了几分。

……

抵达第一个补充点。

学校给沿途发水和毛巾的老师支了个摊子,再插上显眼的旗帜,保证大老远就能看到校标。

方别枝拍了拍迟漾,从他背上跳下来。

“迟漾,你觉得累吗?我是不是很重?”

她语气有点犹豫。

迟漾毫不犹豫:“不重,很轻。”

方别枝十分满意这个回答,三两步去前面打卡领了水,再赶紧拿给迟漾,“辛苦啦,男朋友。枝枝感觉没那么累了,可以自己继续跑啦。”

迟漾点头,“好,那等你累了再说。”

两人又恢复成并肩前行。

这么跑跑走走,不知不觉中,竟然也过去了半程。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落下来,从小跑变成了慢走,落到迟漾和方别枝附近。他们俩也不好太大张旗鼓地秀恩爱,生怕显得太过瞩目。

方别枝已经放弃挣扎,被迟漾牵着手,慢吞吞往前挪动。

迟漾很担心,时不时看她一眼,“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方别枝:“还好。就是有点冷。”

刚刚跑动的时候出了一点点汗,被风一吹,她这个怕冷体质又开始撑不住了,只觉得凉飕飕的,浑身难受。

迟漾:“冷?”

他顿了一下,把自己的运动服脱下来,披到她身上,自己只留里面一件白色短袖,看得人都觉得背脊发凉。

方别枝看了一眼,赶紧还给他,“……别把你也冻感冒了。”

迟漾笑了笑,“我不冷。”

他将外套拿过来,重新给她披回去。

想了想,又状似无意地说道:“枝枝好像一直很怕冷。”

之前在网球场第一次碰面,迟漾就注意到,方别枝一直缩着脖子。

当时,天气明明很晴朗。

球场上除了她以外,没有一个人穿那么厚的外套。

闻言,方别枝“唔”了一声,停顿半秒,又含含糊糊地解释:“以前不是……”

可能是因为身体已然精疲力尽,也可能是因为大脑供血不足,在这么一瞬间,她想把所有的经历都告诉迟漾。

她的快乐,她的痛苦,都分享给这个她最喜欢的男朋友。不是为了让他同情自己,只是想和他更亲近,直到没有秘密。

“迟漾。”

“嗯?”

“距离终点还要跑一个多小时,差不多吧?”

迟漾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再估算了一下,点头,“差不多。”

方别枝嘟了嘟嘴,小声问:“那这样干逛也挺无聊的,要不要来交换秘密?”

迟漾一怔,低头觑她。

眉眼渐渐舒展开。

他说:“行啊,枝枝想知道什么?”

方别枝耷拉着脸,面无表情地提出犀利问题:“你之前谈过几个女朋友?”

迟漾:“……我看你就是想问这个才提议的吧。”

方别枝:“哈哈,没想到我这么直接吧?是不是不敢回答?”

迟漾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这有什么不敢的。没谈过。”

方别枝:“……”

方别枝:“骗人,没劲。”

迟漾牵了牵唇角,“真的。小时候开玩笑那种不算。”

张思修曾经评价过,说他的平易近人是假象,本质还是有天之骄子的傲气,并不好接近。

迟漾从来不否认这种评价。

只不过,他倒不是真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只是嫌麻烦而已。对所有人都客气温和,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对所有人都没办法亲近起来,无论男女。

“……”

两人对视了一眼。

很快,方别枝转开视线,脚下步子略略加快一点,哼声哼气,“好啦,相信你了。”

就算是假的,她听了觉得高兴,那就行了。

她不想追根求底,平白给自己找不痛快。

迟漾:“那接下来是不是换我问了?”

方别枝摇头,“不许你问。”

迟漾:“枝枝打算耍赖吗?”

方别枝垂着眼,“枝枝打算直接告诉她男朋友一个秘密。”

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

她会从一个身体健康的小朋友,变成现在春秋天也觉得冷的体寒体质,就是因为表弟曾经说过的那件事。

方别枝借住在翟薇家时,基本算得上寄人篱下。

翟薇总疑心外公把积蓄偷偷给了她,表弟也不喜欢她这么个外人到家中来,对方别枝的态度,便开始日渐嚣张起来。

小孩子总是会看大人的脸色的。

他知道自己妈妈不喜欢方别枝,找她的麻烦,翟薇可能就会高兴。

某一天,表弟找了个很莫名其妙的借口,和方别枝大吵一架。

这算是姐弟俩的日常,不足为奇。

但唯一不同的是,那日,表弟弄坏了翟薇的一只手表,并将这件事嫁祸给了方别枝,由此去找翟薇告了一状。

翟薇不听解释,就将方别枝关在阳台,关了一下午。

再打开门时,小枝枝已经冻得嘴唇都没了血色,惨白惨白的。

畏寒的毛病就此落下。

“……差不多就是这样。呜呜呜,枝枝是不是好可怜。”

迟漾没说话。

表情很凉。

方别枝假哭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偷偷仰头看他一眼。接着,就被他的神色给吓到了。

“迟漾,你在想什么?”

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凶?

听到她的声音,迟漾回过神来,揉了揉鼻梁,“在想,前些天果然应该打一架。”

方别枝:“……算了吧,不要这么暴力。偷偷告诉你,枝枝已经自己报复回来了。”

那次事情发生没多久,方别枝找机会偷偷扔了表弟的作业。

老师打电话过来告状,害得表弟被他爸揍了一顿,揍得鼻青脸肿的,勉强能算是扯平吧。

迟漾“嗯”了一声,再次安静下来。

方别枝心下惴惴,“……啊呀,你又在想什么?”

迟漾:“我在想,晚点要记得去给你们寝室交电费。”

闻言,方别枝有些不解,眨了眨眼睛,“啊?为什么?”

迟漾:“为了让枝枝从现在开始就能一直开空调。之前一起打游戏的时候,你不是在语音里说过,电费寝室均摊,室友不在的时候,你不好意思开空调,只能缩在被子里玩游戏吗?”

方别枝愣住了。

好半天,她嘴唇翕动了一下,轻声说:“瞎说。枝枝那时候的人设是萌妹女高中生,怎么会说这种话。”

迟漾好整以暇地点点头,“对,我是瞎说的。就是想找个借口给纯情女高中生交电费而已。”

“……”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