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滚滚而过, 接着,是暴雨落下的声音。

玻璃窗上有雨水流淌过的痕迹,视野内, 一片模糊。

不知打哪涌来一阵细微的风, 白色的薄纱窗帘飘起来,又轻盈落下。柔软的边角拂过温鲤垂在身侧的手,拂过她泛着凉意的指尖。

客厅里,是水光氤氲的安静。

完全下意识地反应, 好像某种本能, 陈鹤征在雷声来临前,捂住了温鲤的耳朵。

他手指细长,白而清冷, 碰到她干净的耳廓, 碰到她耳垂上的小小耳钉,也碰到耳后的那一小块皮肤,柔软的、温暖的触感,让他眷恋。

陈鹤征不自觉地放慢了呼吸,她身上很香,淡淡的味道,让他贪恋。

纸醉金迷里长大的男人, 桀骜, 反骨, 英俊到耀眼。

学校的论坛上, 至今还在谈论他的名字, 多少人感慨, 年少时就不该遇见陈鹤征, 太惊艳了, 见过他,以后还怎么平淡。

这样的男人,从不痴迷衣香鬓影,也无意灯红酒绿,却为了那一点浅淡的香气无限沉沦。

一点儿都不想放开她,就想这样一直护着她,到时间尽头。

动作似乎定格在了那一瞬。

窗外,暴雨滂沱着,响声异常喧闹。

温鲤一直偏瘦,又很单薄,被陈鹤征投下来的高大的暗色影子完全笼罩。

就好像,她正被他庇护着。

他的身边,他的世界,除了温鲤,再不允许任何人走进来。

两人离得近,高度落差略大,温鲤不得不仰起头,目光扫过陈鹤征凸起的喉结与弧线凌厉的下颚,之后,看到他的眼睛。

那样漂亮的眼睛,深邃如夜空,有揉碎的星辉落在里面,流光浮沉不定。

温鲤的视线与陈鹤征的对上,那一刻,她的心跳似乎漏掉了几个节拍,然后,又失控般地开始加速。

扑通、扑通。

凌乱的,浓烈的,不可控的心跳。

被他捂住的耳朵渐渐烧起来,泛红,发热,颜色幼嫩。

手指不自然地攥了攥,温鲤感受到手心里柔软的湿润。

竟然慌乱到开始冒汗,可真没出息。

所有细节,那些小心思,都在表明,她心动得有多厉害。

怎么可能不心动啊,一看到他的眼睛,她的心意就再也没办法藏起来。

所有意念,都被他一个人占据,别人抢都抢不走。

心慌意乱,好像连骨骼都在发热。

温鲤垂下眼睑,躲避着,不再去看他。

她垂眸的那一瞬,余光瞄见陈鹤征的嘴唇动了动。

他像是一时失控,脱口而出,说了句什么。

温鲤的耳朵被捂住,隔绝掉大部分声音,她露出茫然的神色,下意识追问:“你说什么?”

话音一出,好像魔法被破除,凝滞的时间又恢复流淌。

墙壁的上挂钟规律地滴答着。

陈鹤征迅速收回手,后退,避开温鲤的气息,让大脑恢复清醒。

他一退开,温鲤只觉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险些站不稳,她用手背贴了贴仍在泛红的脸颊,又问了一次:“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陈鹤征迅速否认,避开这个问题,“如果你只是来探病的,那就回去吧,我挺好。”

就……这样回去么。

有点不甘心。

想跟他多待一会儿。

温鲤的睫毛很长,紧张地颤了颤,轻声说:“外面雨势那么大,一定不好打车,而且,也不安全。”

她绞尽脑汁找借口,小心思从字里行间一点点透出来。

“我能等等再走吗?”她说着,想看他,又不太敢,目光不自然地游移,“等到雨势小一些。”

明摆着赖皮。

雨声不住敲在玻璃窗上,微弱天光落进来,显出几分清冷。

陈鹤征朝外面看了一眼,他沉默着,没做声。

没人听得见他心里的声音,因此,也就没人知道,他多喜欢她这份赖皮。

*

童姨是陈鹤征聘请的保姆,不住家,每天准时过来打扫卫生,做两餐饭。和郑嘉珣一道离开前,童姨已经煲好了粥,用小砂锅密封,一直是温热的,不会冷掉。

晨起到现在,大半天过去,陈鹤征还什么都没吃。他病着,胃口不好,不觉得饿,只是没力气。

只喝粥难免单调,温鲤歪了下头,看着他:“你有没有其他想吃的?清淡一些的。”

她的目光一向清润,看人时总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天真。

陈鹤征靠坐在沙发里,正低头看消息,拇指缓慢滑动着手机屏幕。

他腿长,交叠着,线条抢眼,即便是寻常的基本款长裤,穿在他身上,也显得气质出众。那种挺拔利落的味道,很是勾人。

听见温鲤的问话,陈鹤征头也不抬,咔哒一声将手机锁屏,扔到一边,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

温鲤怔了怔,下意识的,迈步跟上去。

房子是新装的,厨房使用的次数不错,处处干净整洁。

外面雨声清晰,湿润的光亮下,温鲤看见陈鹤征打开冰箱,短暂的停顿后,他拿出一份菜心,还有姜蒜之类的配料,逐一摆放在光洁的料理台上。

直到陈鹤征背对她,开始烧水,温鲤才反应过来,他准备做一道白灼菜心。

从小到大,喝粥的时候,温鲤最喜欢搭配这道菜,多放耗油,少量姜丝,既简单又清爽,很适口。

她爱吃什么,她的小习惯,他居然还记得。

那是陈鹤征,陈家的小少爷,命好,出身好,众星捧月里长大,明明没什么耐心,却在为她改变着。

为她入了红尘,沾染上人间烟火气,学着细致入微,学着如何好好地爱一个人。

他做了很多事,很多很多,最后,换来温鲤的一句“我们分手吧”。

温鲤站在厨房入口的地方,看着陈鹤征不算熟练地忙碌,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痛感散入四肢百骸,让她觉得难过极了。

之前强撑着不敢认,可是现在,温鲤不得不承认。

她后悔了。

后悔到想哭,想从身后抱住他的腰,跟他耍赖说,陈鹤征,我们不分开了,好不好?

你再抱抱我,好不好?

多可耻。

当初选择放弃的是她,如今,后悔的人也是她。

温鲤轻轻呼吸着,眼泪聚在眼眶里,又不好意思哭出来,只能忍住,喊他的名字:“陈鹤征。”

菜心已经焯过水,颜色青嫩,平铺在白色的瓷盘里,等着淋上调好的料汁。

陈鹤征卷起衣袖,抬手在高处的柜子里翻找东西,他像是没听到那声音,又像是还在赌气,故意冷淡,不理她。

温鲤走过去,脚步声很轻,白嫩细软的手指,自身后捏住他的衣摆。

白T恤质地柔软,温鲤捏住一点边角,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

她看上去那么乖,湿漉漉的眼睛和红色的眼尾,试图同他解释。

“我跟叶清时只是普通朋友,我怎么会去讨好他呢。送药那次,”她说,“是他用之前的人情胁迫我,我才不得不去。”

陈鹤征自顾自地忙着手上的事,不回头,也不做声。他个子那么高,背影既挺拔又冷漠,强烈的距离感,好像要将人拒之千里。

温鲤心里乱极了,她觉得委屈,同时,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委屈。

陈鹤征往旁边走了两步,到左侧的柜子里去拿调料,温鲤捏着他的衣摆不松手,小尾巴似的,也跟着走了过去。

厨房里响起两道脚步声,一道沉稳,另一道——

乱七八糟。

温鲤吸了吸鼻子,一边跟着他一边继续说:“我只在叶清时家门口站了站,连玄关都没进去,很快就走了。后来,狗仔拍到的在夜店门口跟叶清时见面的女生,也不是我。”

该说的,都说完了。

厨房里陷入安静,雨声又变得清晰起来。

温鲤不愿看见陈鹤征生气,相对的,她更不愿意看见他沉默。

手指将白T的下摆攥出皱痕,一道道痕迹,像攥在她心上。

温鲤想,他再不开口,她真的要哭出来了。

心绪太乱,温鲤没注意手上的动作,扯他的衣摆时,手指不小心碰到陈鹤征腰间的皮肤。触感有些凹凸,并不平整。

温鲤愣了一下,接着,手指一松,揉皱的衣摆从指缝间落下去。

她的心也一并下沉,落向悬崖,落向海底。

那是——

陈鹤征也没想到她会碰到,手上做菜的动作一顿,呼吸和目光同时发沉。他背对着温鲤,喉结滚了滚,将眼睛里所有不该外露的情绪全部压下去,才转过身。

温鲤眼中有明显的水光,还有许多复杂的东西,她仰头与他对视,声息不太稳地问:“那是——那是伤疤吗?”

天光清冷,在陈鹤征的眉眼上覆下霜雪般的颜色,那样凛冽,又那样深邃。

他仰了下头,看着天花板,很沉地叹了口气。

温鲤的心在下坠中被碾碎,失重的痛感贯彻全身。

眼泪无法控制地掉下来,她哽咽着,气息凌乱地说:“是五年前留下的疤,对不对?救我的时候留下的。江应霖,江应霖他疯了,他想要我的命,是你救我……”

听见温鲤的哭声,陈鹤征皱了皱眉。

温鲤哭得停不下来,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如果没有我……”

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认识她,那个骄傲的陈鹤征,那个光风霁月的陈鹤征,根本不必经历这些。

他不受伤,不会落下满身的疤痕,不会躲到德国静养五年,甚至不会改变事业方向。

还记得陈鹤征拿到金麦奖的那天,他的粉丝发过的那条动态么——

他原本是有机会拿最佳男歌手的,可是,他不能唱了,再也不能唱了。

他的声带因为外伤受损,后来,又经历了术后感染,音色不复之前的清亮。

陈鹤征那个人,如果做不到最好,那么,宁可全部丢开不要。

所以,他放弃梦想,不再做歌手,去了幕后。

“温鲤”这两个字,就是灾难的源头。

陈鹤征遇见她,爱上她,保护她,险些断送耀眼的一生。

他原本是不该经历这些的。

时至今日,温鲤最该后悔的,不是同他分手,而是,选择与他在一起。

温鲤的眼泪越落越多,陈鹤征看着,只觉浑身发燥。

她这样子太招人欺负了。

想凶她,警告她,最想做的、最渴望的却是——

亲她。

咬住她的唇,让她别哭了。

陈鹤征有些控制不住,他上前一步,周身的气场带着侵略性,扑过来。

温鲤被他的动作吓到,身体不由自主地后仰,后脑先碰到墙壁,接着,背部也贴了上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来不及思考,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像漂浮着雾气的小雨林,转瞬间,已被他困住。

空气里似乎落进了一颗星火,燃起燎原的热。

两个人的呼吸都很重,心跳加快。

温鲤整个人都靠在墙上,坚硬冰冷的触感,成了此刻唯一的支撑。

她小声叫他的名字:“陈鹤征,你别——”

你别离我这么近,我好像不能呼吸了。

温鲤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声音含混得如同呜咽。

陈鹤征的身体僵了僵,下一秒,他骤然低头。

两人间的距离拉近到极限,鼻尖几乎相碰。

下意识的,温鲤闭了下眼睛,眼前陷入短暂的黑暗。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碰到她的唇。

很轻,冰凉的,又有些湿润。

之后,是重重的一咬。

很疼。

几乎破皮见血。

温鲤彻底被吓到,她不敢睁眼,又无处可躲,只能瑟缩。

任由他欺负。

耳边是雨声,还有呼啸的风。

陈鹤征的声音穿过那些,落进她耳朵里。

“温鲤,保护你,为你受伤,我并不后悔。就算把这条命交到你手上,我也心甘情愿。”

一吻过后,陈鹤征稍稍退开了一些,鼻尖似有若无地蹭过温鲤的额头。

动作很轻,也很亲昵。

那是他心疼一个人时,下意识地小动作。

温鲤依然不敢睁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攥住自己的衣摆,呼吸很乱,红晕的色泽从耳垂蔓到脖根,又没入衣领。

陈鹤征垂眸,看着那片被衣领遮挡住的红,眸色愈发暗沉。

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他低声,语气有些凶,慢慢地说:

“温鲤,我需要的不是你的愧疚,也不是你的道歉,更不需要你借着为我好的名义,替我做任何决定。想清楚我到底想要什么,再来找我,否则,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作者有话说:

课代表金岫带领各位读者老爷们一起复习一下前面提到过的内容——

“陈鹤征想要的,是一份完整的确切的爱,无关愧疚,没有猜疑,更不可以有退缩和忐忑。”

“他要他的心上人堂堂正正坚定不移地去爱他,同时,也被他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