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鹤征离开华庭府的时候, 温鲤已经回到家里,她拿着睡衣准备进浴室洗澡,又想到腿上的好几处擦伤都不能沾水。正为难的时候, 傅染宁想了个主意, 在擦伤的地方帮她薄薄地缠了层保鲜膜。

温鲤坐在沙发上,看着傅染宁将自己“五花大绑”,笑着说:“我好像变成了木乃伊。”

傅染宁用食指勾她的下巴,玩笑道:“哪里会有这么漂亮的木乃伊!”

温鲤赤脚踩在客厅的长绒地毯上, 她的脚趾生得好看, 圆圆润润,好似一颗颗饱满的珍珠,脚踝细腻纤瘦, 还有一个小小的红鲤刺青。

刺青是水墨风的, 水红色的线条扎在冷白调的皮肤上,周围做了打雾处理,视觉冲击极为艳丽,有种少见的浓稠味道。

即使已经见过很多次,傅染宁还是忍不住感慨:“这处刺青做得真漂亮。”

和陈鹤征分手的第一年,温鲤将这个小刺青当做礼物送给了自己。

红鲤的“鲤”,温鲤的“鲤”, 她将名字刺在身上, 是为了提醒自己要好好生活, 好好爱自己。无论是过去的、现在的、还是未来的自己, 都要好好去爱。

因为她曾是某个人的宝贝, 得到过很好的爱。

或许, 陈鹤征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给出的爱, 一度成为温鲤的养分。

这份爱,让一个平凡的女孩子,拥有了宝贵的勇气,哪怕独自面对生活,也不再忐忑。

出神间,放在地板上的手机响了一声,是一条广告信息。温鲤拿起手机将信息清理掉,一时兴起,又点开原相机,镜头对着脚踝处的纹身,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挑出质感最棒的一张,发在了朋友圈。

动态发送成功的同时,傅染宁忽然惊叫一声,抱着iPad爬到沙发上,凑到温鲤身边,说:“鲤鲤,你快看!”

傅染宁做校园活动的时候认识了两个在读本科的师妹,三个人建了个微信群。五分钟前,有人往群里分享了一个链接,是几小时前发布在桐大校内论坛上的一个帖子。让傅染宁惊讶的是,帖子的标题里带着陈鹤征的大名。

“发帖的人说她今天在学校医务室偶遇桐陈鹤征了,大概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本人很帅,非常帅!”傅染宁快速看了眼主楼的文字内容,以及下面附带的照片,“这几张照片,看背景,都是在医务室外的走廊里拍的,也就是说——”

话音猛地顿住,傅染宁抬头朝温鲤看过来。

温鲤握了握拳,指甲在掌心里压出痕迹,她强装镇定:“你看我干什么?”

“你在医务室上药的时候,陈鹤征很可能就在外面的走廊里!”傅染宁瞪圆了一双大眼睛,语气不由地激动起来,“他为什么要去校医务室?想探望谁?鲤鲤,你不觉得这里头很有内容吗?简直细思极恐啊!”

“伍洇洇扭到脚踝了,”温鲤一直没有去看iPad的屏幕,她垂眸,指腹在擦伤的边沿处轻轻按了按,冷静分析,“他应该是去帮伍洇洇拿外用药的,恰巧碰见我也在,所以,他就没进去,一直在外头的走廊里等着。”

这么解释,倒也说得通。

只不过……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你呢?”傅染宁朝温鲤身边凑了凑,离她更近一些,小声说,“他担心你也受了伤,却不愿当众表现出来,所以,就去校医务室碰碰运气,也许能知道你的情况。”

会……有这种可能吗?

心跳因为这个想法不受控制地悸动起来。

悸动的同时,温鲤又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有点没出息,都分手那么久了,还在幻想前任对她牵肠挂肚。

她眨了下眼睛,慢慢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头脑清醒。

“在桐大的时候,伍洇洇受了伤,我问他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我可以赔医药费。”温鲤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擦了擦手,慢慢地说,“他拒绝了,这就证明他不想再跟我有什么牵扯。”

洞开的窗子吹进一阵夜风,拂在脸上,清凉而舒适。

温鲤扭头看着傅染宁,笑了笑,继续说:“我想,他应该已经彻底放下了吧。”

说完,温鲤站起身,她正要走开,傅染宁忽然握了握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说:“鲤鲤,如果难过的话,你可以再哭一场,发泄出来,千万不要忍着,我会陪着你。”

温鲤摸摸她的头发,笑着说:“我今天已经哭过一场了,现在很平静,别担心。”

*

那晚,温鲤洗漱后躺下,翻来覆去,很久都没能入睡。

卧室里关了主灯,晦暗不明,路灯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落在地板上,投映出水波一般的纹路。

温鲤睁开眼睛,翻了个身,侧躺,抱枕搭在臂弯里,盯着投映在地板上的纹路看了很久,久到鼻尖开始发酸,像是要哭出来。

聊天的时候,她对傅染宁说谎了。

其实,她一点也不平静。

只要想到陈鹤征当着她的面走向了别人,她就觉得好难过。

不是一点点难过,是好多好多的难过,累积在一处,沉甸甸地压着心跳,阵阵发疼。

温鲤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那个会抱她会宠她的陈鹤征已经属于别人了。

他真的不再是她的了。

以后都不是了。

夜色昏暗,无边无际,温鲤闭了闭眼睛,有什么东西从眼角落下来,湿湿润润的,掉在枕头上,瞬间被布料吸收,留下一处颜色略深的痕迹。

恍惚中,她脑袋里忽然浮现一句不知打来看来的话——

我依然喜欢你,那么喜欢,可惜,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

真遗憾啊。

实在睡不着,温鲤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客厅的大窗没有拉窗帘,仰起头,能看见黄澄澄的圆月亮。

温鲤在窗前的地板上坐下,抱着膝盖,长发顺着肩膀滑下来,覆在手臂上,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她本来就瘦,又把自己团了起来,愈发显得单薄娇小,有种脆弱的易碎感。这样子,很容易激发起旁人的保护欲。

坐了一会儿,好像有一根逗猫棒一直在她眼前晃,温鲤到底没忍住,拿起手机,在浏览器里输入了桐大校内论坛的地址。

论坛不对外开放注册,本校学生可以发帖留言,路人只有浏览功能。

首页上飘着几个带红色标志的热门贴,每一个都和陈鹤征有关。被最新回复顶到前面的,就是校医务室偶遇陈鹤征的那个帖子。

温鲤不自觉地咬唇,拇指落在屏幕上,点进去,缓慢的加载速度下,陈鹤征的身影一点点出现。

他个子高,脊背笔直,逆着光线,站在医务室外的走廊里,不用说话就能让人感受到,这是个很高傲的人。

清冷、疏离、高高在上的野性味道。

让人忍不住想征服他、拥有他,同时,也清楚地明白,陈鹤征这样的人,是不会被征服的,除非,他心甘情愿地选择低头。

游客无法保存论坛上的照片,温鲤逐一截屏,将那个人的影子小心地保存进手机。

夜晚实在太安静了,没有风声,没有鸣笛,截屏的提示音尤为清晰,像低沉地喟叹。

看着相册里的截图,温鲤很想把它们设成壁纸,设成屏保,设置成所有社交软件的聊天背景,可她知道,这样做并不妥当。

她已经失去了明目张胆的权利。

进行完一系列动作,温鲤切换到微信,看见朋友圈那里多了个红色标识。

她鲜少发动态,偶尔出现一次,还挺热闹。那张红鲤刺青的照片下,有不少评论和点赞,温鲤草草翻了翻,在各色头像里看见一副艺术画——

那是郑嘉珣的头像。

郑嘉珣不仅点了赞,还留下一条评论:【好看。哪家的纹身师?介绍给我吧。】

语气有点自来熟,但是不招人讨厌,显得挺亲和。

温鲤盯着那条评论看了将近一分钟,墙壁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响,响得脑袋里的思绪也跟着乱作一团。

迟疑良久,她再次点开郑嘉珣的头像,下面朋友圈里的第一条动态,就是她之前看过的那六张图,陈鹤征亲手做的宠物项圈套在萨摩耶的脖子上。

那几乎成了温鲤的心结。

夜晚静得让人心慌,好像有什么情绪被放大了,积在胸口处,沉重着,也怂恿着。

怂恿温鲤去做点儿什么。

她单手握着手机,拇指沿着机身边角来回滑动,反复将屏幕按亮,又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她下定决心一般,将玻璃杯里的清水喝尽,也将那句早就编辑好的话发给了郑嘉珣。

温鲤:【你是不是认识陈鹤征?】

发送成功。

过了十几秒,温鲤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双击屏幕将消息撤回,之后,又重新发送了一条。

温鲤:【我做纹身的那家店在法哲寺附近,哪天有时间,我可以带你过去。】

时间很晚了,温鲤以为郑嘉珣已经休息,没想到她居然秒回:【好啊,约个时间吧】

郑嘉珣;【我下周都有空,看你的安排。】

温鲤盯着屏幕上长短不一的两条白色对话框,一时间,有点傻眼。

郑嘉珣回消息回得这么快,刚刚撤回的那句,她是不是……也看见了?

如果真看见了,郑嘉珣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她是在挑衅?

其实,温鲤自己都没搞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对于陈鹤征,她有很多舍不得,也很多的放不下。

矛盾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