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溶被安排在金昌苑外围, 宁通等人居住的小院里,腾了间空房给他。

祝玥到来时惊疑不定,待看清房里五花大绑的季溶, 拇指粗的麻绳数股拧成一股, 将人牢牢捆住。

她扑到榻前,“九郎……”

见到她,季溶空洞的双眼灿然大亮, 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艰难挪动身子,“昭宁……求求你了……”

祝玥蓦地止住哭声,脸色苍白似鬼。

半晌,艰难对白芷说道:“我想……见见长公主。”

陆霓在前厅见到的, 是祝玥眼中深沉的嫉恨。

她颤声问:“殿下为何帮我?”

这倒奇怪了, 陆霓反问她:“原来你更想看到……本宫身败名裂?季九郎被有心人当成棋子,过了今晚, 自然也会成为弃子, 祝玥, 你在其中,又能落什么好处?”

“出我一口恶气。”祝玥笑得阴惨惨。

“你恨本宫, 好没来由。”

陆霓平静摇头, 从上次祝玥替季溶叫住她来看, 这个表妹对夫君并未死心,起码,还抱有一丝幻想。

“你想救他的话,今夜不妨帮他一把, 自然, 不想救也是你的选择, 本宫无权干涉。只是将来你在季府如何立足,或是娘家能不能容你回去,你得先考虑清楚。”

凌三爷夫妇一直想攀附季家,靠着这个外甥女搭上的路子,怕是由不得祝玥任性。

陆霓不在意祝玥是否恨她,这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像表姐那样洒脱,就连她这个长公主,在姻缘上也身不由己,没有选择的权利。

可若力有能及,她愿意帮一帮别人,看到她们有选择,便好似这世间仍有希望。

祝玥双眼通红,最后小声说了句:“谢谢你,表姐。”

云翳在旁搓了搓手,本着物用其极的原则,望向祝玥身后跟着的侍女,“九少夫人,咱家有个不情之请……”

看着祝玥出去,云翳挑了挑眉,“殿下,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那边不甘寂寞,大过年的也不肯消停,这么着……咱家是不是也该有点回敬?”

陆霓坐在椅中,手指轻敲扶手,这会儿已明白他说的好戏,出了会儿神,轻声应道:“嗯,你去吧。”

云翳一声得令,从后腰抽出拂尘,雪白的柔丝蓦地**起,朝祝玥的侍女一招手,“烦请这位姐姐,带咱家去见一见七叔公。”

出苑门经过前面小院时,云翳驻足听了会儿壁角,以他的耳力,即使隔着三四堵墙,男子药性发作后的索取无度,与女子承欢的无力娇吟清晰可辨,仿佛就在他面前上演一般。

他听得津津有味,连身后的侍女也觉察出来,羞红了脸催促道:“云总管,咱们赶紧走吧。”

云翳嘿嘿一乐,回身拿拂尘点了点她,“你家九爷死里逃生、虎口里捡回条小命知不知道?幸好今儿晚上家主不在,不然把他挫骨扬灰那都是轻的……这个你待会儿可得跟七叔公好好交待,听明白了么?”

那侍女讷讷低头,“奴婢听明白了。”

“喵呜”一声,玄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蹿到他脚下,竖着尾巴蹭了蹭。

云翳蹲下抱起它,从袖子里摸出手串给它闻了闻,再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口袋,挂在它脖子上,撸一把猫儿屁股,往地下一放,“去吧。”

玄奴不满地抖擞一身黑毛,摇头晃脑,像在抱怨他:老虎屁股摸不得,你懂不懂?

随后撒开四蹄,漆黑的身影没入暗夜,消失不见。

云翳悠悠哉哉往西院走,借着夜色穿花拂柳,手里揣了一捧花坛里捡来的碎石子,时不时偏离路线,专往园子深处黑魆魆的地界儿,天女散花似的扔出一把。

十回总有个两三回,惊起林间的野鸳鸯,有人破口低骂,有的则提着裤子、衣衫胡乱遮掩跑开。

季府的靡乱实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各房关起门来的污漕事多不胜数,各房之间乱窜的也不是没有。

上行下效,下人们便也跟着开荤犯禁,肆无忌惮。

整个季府四处靡滥成灾,宛如一个巨大的销魂窟。

即便是清净佛堂,也难免俗。

青玉佛像通体晶莹,檀香长年浸润下更显清透,仿佛能看清其内的五脏六腑——

如果神佛真有心肝肺腑的话,此刻必会显圣,尽早离了此地。

但它不能,只得将慈眉善目、悲悯垂怜的眼神,注视在下方蒲团上,赤身搂作一团的男女。

女人的皮肉已有些松弛,胜在依旧白皙细腻,佛前烛火下,呈现黯淡的红,被摆成一个极其难堪的姿势,枯瘦的手紧紧攥在蒲团边缘,其上银线绣的宝相纹被抠得七零八乱。

她的脸掩在依旧乌黑的长发中,分毫不露,每每因忍受不住要转头时,身后的男人总在第一时间按住她后颈,生怕那张冷淡肃穆的脸孔出现,毁了当下的兴致。

季威当年风流成性,挑中的正妻亦是姿容风华绝代,那身精美骨相曾经惊艳世人,足以垂涎三十载。

男人再是老当益壮,剥去光鲜华服,暴露出的亦是枯朽老迈的破旧皮囊,口中呼哧喘着粗气,桀桀而笑:

“五郎已经蹦跶不了几日了,你终究还是替亲儿子夺回这份家业,怎么样啊玉淑,要不是小叔出面去找解太尉,事情可没那么容易……”

他爆出一阵狂妄的笑声,压着身下的女人丑态百出,“就算你再能忍,强弱之下……也不得不低头!”

*

走上府道,七叔公口中尤自抱怨,“九郎好歹是我七房的嫡长子,这么陷害他,手段也太下作了些。”

“可不是嘛,您老也知道的,上回为了那么点小过节,叫三爷挨了鞭子,吓得我们家殿下啊……”

云翳作惊悚状,面有戚戚焉,“今日差点不敢去赴宴,谁知酒水里会不会下点儿东西,那筵席可都是三奶奶命人张罗的……”

“好你个林娟如!”七叔公恨得咬牙,“老夫就知道,二房没一个好东西!”

他回过神,“诶,云公公走错了,鹤龄堂在那边呢,也不知这会儿,太叔公睡了没有。”

“年高觉少,他老人家未必睡得着,您跟咱家来,没错儿。”

云翳扯住他,拐个弯已到了寿颐堂前,大门虚掩,里面静谧一片。

找崔氏干嘛,七叔公犯嘀咕,“大嫂早就不管事了……”

“那也是皇后亲娘,再说,同辈人总归好说话些不是。”

都到这儿了,云翳拖也得把人拖进去,口中随意糊弄,“您想告二房的状,求到太叔公那儿去,他老人家向来是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也难成事,倒不如找国公夫人讨个说法,那是她亲外甥女,毕竟理亏,你去了,包管有求必应。”

说得七叔公有点心动,二房向来巴结长房,他打从站错队跟了新家主,总想找点由头跟长房缓合一下关系,免得到头来连口汤都捞不着。

今日好不容易逮着二房一个错,说不得,总要讨些补偿。

“大嫂恐怕……也睡了吧。”

廊下寂无人声,七叔公说出这话时,喉间不经意滚了两滚,只觉嗓子干涩,火辣辣的。

云翳可以向他保证,前院的人都睡了,玄奴已经来过,小药囊里的迷药散得到处都是,足以让这一院子的人沉入梦乡。

“兴许在佛堂呢。”

云翳把人往后院引,一眼便瞧见佛堂窗格透出摇曳的烛火,还挺激烈。

目光扫向身后那间屋子,漆黑门洞如同凶兽张开的大口,在臭气熏天中半死不活的昌国公,到底知不知道,对面狗男女正在干得破事?

*

宁通让李其出府递消息,季以舟赶回来时已近亥末。

大步流星进了金昌苑,就听见正房那边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推门进去,陆霓斜靠在美人榻上,一身大红织金狐裘裹住玲珑身段,小脸洋溢欣悦,正听云翳说寿颐堂的乱相。

一路的焦虑褪下,疲惫不可抑制浮上眉梢眼角,季以舟脸色沉冷,默默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他的闯入,屋内暖融热烈的气氛顿止,雪夜归家的男主人周身冷厉,与此间格格不入。

白芷和茯苓赶紧从脚踏上起身,行礼后去一旁备茶,陆霓敛了笑意换上温婉,起身时瞥了眼旁边的更漏,款步上前。

“再有一刻钟就是新年,你回来得刚好。”

“为何不早点让人叫我?”

挟着火气的话冲口而出,从听到李其说,季溶被人下了药往她身上扑,季以舟便不可遏制地怒意丛生,“为何要犯险?”

“我……哪有?”陆霓被他凶得莫名奇妙,“你不是派了宁通在旁么,九郎他……连本宫一根汗毛都没碰着……”

“所以你就饶他一命?”季以舟脸色阴晦。

“本宫能照顾好自己……”

季以舟又一次打断她,“是,殿下智计过人,略施手段,便能趁机反将,把火烧到寿颐堂去。”

陆霓看向一旁眉飞色舞的云翳,挑了挑眉,“怎么,你觉得本宫做得不好?”

季以舟进府这一路,那边的事已知道得一清二楚,火气略有缓合,倦乏上涌,指节屈起抵在额上,另一只手探过去摸到她的手掌边缘。

陆霓微微一僵,顺从地让他握着。

缓缓把她的手放在颊边,久违的柔滑,他闭上眼,带点纵容笑了笑,“还不错。”

陆霓心头一动,“他们……那些事,你早就知道。”

季以舟“嗯”了声。

陆霓看了云翳一眼,脑中念头急转。

只要想到崔氏那副肃穆端方、万事不萦于怀的姿态,竟会跟太叔公私通,陆霓就觉不寒而栗,又深感恶心。

可现在想来,季府这种污秽泥潭,叔辈与侄媳苟合,或许并不如她想得那般严重。

季以舟始终没揭破,自是知道收效甚微,除了稍微动摇一下三房之间的关系,以那两人在这祖宅中的身份,压下丑闻易如反掌,至于流言蜚语,又怎能真正伤人。

骤然掀去这张遮羞布,无所顾忌下,反倒会逼得崔氏狗急跳墙。

那么,后续她又会如何?

作者有话说:

二更6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