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小宴, 其实是二房老太太庆生,林娟如这个孙媳妇借着掌家的权,筹备得颇为隆重。

未请外客, 午膳在东园的鉴花轩摆了十几桌筵席, 下午还有府里养的戏班子助兴。

寿宴陆霓没去凑热闹,今日晨起小日子到了,精神恹恹的, 午膳后又小憩了大半个时辰, 这才起身让白芷整妆更衣。

云翳进来,朝白芷打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

陆霓挑拣钗环的视线收回来,微微诧异看向他。

“殿下, 你上回让我查的, 李其在东跨院偷摸着煎药,那药……是给家主的。”

这还是季以舟出门那些天, 陆霓交待给他的, 那几日东跨院并未传出药气, 直到昨日一早他们夫妻从梅山回来,当晚, 李其鬼鬼祟祟出来倒药渣, 才被他捡回去翻出究竟。

云翳脸色古怪, “是……避子的汤药。”

陆霓很是意外,心里觉着怪怪的,压着声儿问:“这东西……还有专给男子用的?”

“有是肯定有。”云翳在医术方面的造诣,多半都用在邪门歪道上, “那方子挺冷门就是, 嗐, 这种事儿一般都是女人担着,到底是药三分毒,哪个男人肯自己喝,万一影响子嗣呢是不是……”

他语声一顿,迟疑看看陆霓,“……为何?”

陆霓有些不确定,沉吟着含糊一句,“他说等本宫病养好了再要。”

到这时才明白,前日在胥华亭他为何那样,自然是出门七日未服药,怕她怀上。

新婚至今,他们差不多夜夜都有,说句真心话,今早起来发现小日子到时,陆霓还有过那么一丁点遗憾。

她是做长姐的,其实挺喜欢孩子。

“说实话,他对殿下这么用心,咱家都觉着怪意外的。”

云翳腔调怪里怪气,像是佩服,又带点酸不溜秋。

琢磨一下,他冷不丁打了个激灵,温温吞吞说道:

“不过,杜老没交待过,殿下现时不宜有孕的话。”

陆霓的心也沉了沉,其实她觉得古怪便在此,若仅是因她身体欠佳,季以舟实在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两次问起都不说。

到底前次生了隔阂,这两日面上看着和好如初,其实问题并未真正化解,反而堆积下去,日久保不准生出新的矛盾。

也许……并非只有她一个人,把这段夫妻关系看成虚情假意,他不给她子嗣,说不定——

他们俩在这件事上不谋而合,区别在于,她当时是这么想的,可现在不是……

“什么时辰了,他还没回来?”

陆霓看了看外面,今日季以舟上朝前,说好晌午过后回来,让她等着他一道赴宴,至于到底纳不纳崔四,却始终没给她撂句明话。

叫白芷进来整好妆容,陆霓并不打算此后就藏在金昌苑,万事由季以舟替她出头。

今日算是正式跟季家人打交道,衣饰低调,得体就好,不必端着长公主的架子。

一件苏绣梅花纹锦衣,红华曼理略掩病容,更显纤弱妩媚。

“茯苓呢?叫她守好家,白芷陪本宫先过去。”

云翳在后说道:“她去大厨房领东西了,应该过会儿就回来。”

白芷扫他一眼,“平时这活儿不都是你替她跑腿?”

云翳指了指眼睛,又到月底,白天他眼神儿不行,嘀咕一句,“李其陪着去的。”

*

远远见到大厨房的红墙,茯苓脚下迟滞,警惕看看四下。

李其在旁好笑,“茯苓姐姐,你怎么了?”

“诶……没事。”茯苓摆摆手,下意识往他身后挪了挪,想让他挡着点儿。

长公主挑人的标准,身边几个大宫女都生得好,尤其茯苓眉眼秀雅、气质柔婉,性子软和得跟面团似的,要不是自小跟了陆霓,在宫里多半是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最初她还来过这边几次,这般好颜色,落在府里几个管事眼中惊为天人,时常寻些借口往她身边凑。

李其瞪眼扫着几拨经过的仆从,拍拍胸脯,“放心,有我在,谁敢欺负姐姐,我叫人打他板子。”

茯苓跟他在公主府就相处熟络,听了这话在他肩头拍两下,“那可多谢你啦。”

李其是家主亲随,年纪虽小,在这府里管事们见了也得敬着,她这么一想,的确没什么可怕的。

“诶,家主对你好么?”她小声打探。

“那肯定的。”李其很得意,“我跟你说,别看霍闯啊、宁大哥他们,跟主子的时间比我长,老霍要是犯了错,还得我帮着递好话。”

“为何?”

“主子疼我呗。”

李其朝她眨眨眼,茯苓掩口轻笑。

“你别看他成天凶巴巴的,其实很重情义。”李其被她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没再吹牛。

“他答应过我哥关照我,说到做到,你别听那些小人嚼舌根说他坏话,玄天骑多少人受过他恩惠……”

两人说着话,前面过来一行人,其中一个瞧见茯苓,眼睛一亮,凑到季泊身边努嘴,“三爷,那个就是长公主身边的茯苓姑娘。”

季泊早就听人说过,此刻一见果然绝色,上前笑着将人拦住,“茯苓姑娘。”

李其刚还信誓旦旦保证过,眼下就撞见季泊这个主家,堂而皇之叫人打板子是不能够了,却输人不输阵,挡在茯苓面前。

“干什么!金昌苑的人,三爷也敢伸手?”

林娟如管着府里中馈,管事们面前还有些排面,季泊反倒不如她,因着是二房的人不得家主待见,连个具体差事都没捞着。

几个管事先还当是个小厮,这才看清是他,纷纷招呼,“其爷,今儿怎么亲自来了,快到里面坐会儿。”

无形中离季泊稍远,生怕惹上是非。

“我专门陪茯苓姐姐过来一趟,看以后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招惹她!”

李其态度骄横,摆明了指着和尚骂贼秃,回头又换了张笑脸,“茯苓姐姐,咱们进去吧。”

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季泊大怒,“好你个刁奴!给爷打烂他的嘴。”

一众管事唯唯诺诺,只作不闻,季泊气得脸色铁青,亲自动手,一巴掌打在李其脸上。

“哎——哟——”

李其叫得惊天动地,昂首顶到他面前,“你来,你再来,今天不打死我,季泊你就是狗娘养的……”

茯苓本来都吓得连往后退,这会儿见他被打,忙又上来,看他一副撒泼打滚、非要把事闹大的架势,拽住人连声劝阻。

李其:“……”

他从小在市井和军营混大,骂街的话贼溜,这会儿碍着茯苓在却不便出口,嫌撩拨得季泊不够,被她拉着往后,还伸腿够着去踹。

小美人一味维护个奴才,也不看他一眼,季泊气得够呛,这会儿哪儿还记得李其是家主的人,抄着袖子上前,要亲手撕他的嘴。

两厢闹得不可交开。

*

陆霓到鉴花轩的时候,远远便见花厅里坐了不少人,两个小伶儿在台上甩着水袖,细声细气唱戏文。

众女眷斯文听戏,间或低声交谈两句,气氛显得几分冷清。

今日的重头戏是家主纳妾,大家都收着风了,这会儿正主儿没到,自然热闹不起来。

林娟如坐立不安,一眼瞧见长公主到了,赶忙迎出来,向她身后观望。

“家主不来么?”

“他一会儿就到,本宫先过来瞧瞧。”

陆霓看看厅内,一时不大想进去。

倒不是怯场,实在是季以舟也没给她交待个章程,万一……他真想纳了崔妍瑶呢。

她可不想前脚拒绝,再被当众打脸。

视线转至园景,做出两分兴味,“这园子修得不错,那边的朱砂梅,看年头比宫里那几株还老些。”

林娟如陪着走了几步,世人都道昌国公府富贵尤胜皇宫,她自是与有荣焉,口中亲热道:

“这些天暖和点儿,昭宁你还该多出来走动走动,咱们府里,也颇有几处景致可赏。”

陆霓眸光嫣然流转,状似无意问了句:“大夫人今日不来?”

“姨母向佛至诚,别说侄女儿的好日子,就是皇后娘娘出嫁那日,她老人家也安坐佛堂,没出来送送呢。”

陆霓颔首轻笑,崔氏凡事指使林娟如出头,她自己安稳居于幕后,坐观虎斗,才不会引火上身。

林娟如见她意兴阑珊,拍拍她的手,话似安抚,实则奚落,“三嫂明白的,说到底丈夫纳妾,哪个做妻子的都不可能真高兴。你这会儿要是不想进去,那边偏厅里有个小暖阁,你逛累了先去歇歇,待家主到了再说。”

再客套几句,撇下人先回了花厅。

人走远了,陆霓负手立在梅树下,微微仰首,瞧着细瘦枝头数点红梅。

白芷在旁撇嘴,“这里的土质养朱砂梅,实在暴殄天物,殿下,也没什么好瞧的,外头冷,您还是进暖阁吧。”

一朵梅瓣自头顶悠悠坠落,陆霓伸手接住,两人往那边走,白芷轻声问道:“殿下,家主不会真要纳崔四娘子吧?”

“你觉得他会?”陆霓反问。

白芷想了想,摇头,“家主那样的冷人儿,怎会看上别人。”

一个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唔,这话说得对。”

熟悉的大手从后掩住陆霓的眼,拦腰抱起她,闪身进了暖阁。

白芷在后愣怔一瞬,赶紧掩住门,守在外边左右看看,不知驸马怎么就突然出现,强盗似的,把殿下掳了进去。

暖阁内,陆霓挤在靠里的角落,季以舟伏身耳语:“你的侍女都能看出来,你却不信我。”

说完,薄唇覆上来,力道凶猛,将她的惊呼尽数缠在舌间,分毫未漏。

外面唱戏的伶儿兀自咿咿呀呀,众人的低语清晰可辨。

隔着一架屏风,陆霓倏忽被季以舟架到火上烤,他的吻迅速燃起烈焰,熊熊灼烧着她。

作者有话说:

男主又要搞事情,待会儿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