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又开始下雪, 气温骤降。

昨夜累得够呛,今早在荣禧堂又提着十二分精神,陆霓这一睡下就起不得身。

期间季以舟搬了文书进来, 就在窗下大案上处理公务。

屋里地龙烧得太热, 他只着一件月白单袍,薄衫裹住劲瘦身躯,墨发以玉扣束拢于顶, 端坐案前, 执笔的指节修长,凝眉静思,一派丰神俊雅,斯文秀气。

陆霓迷迷糊糊睁眼, 定定望着他的侧颜, 只觉脸颊滚烫,看了一会儿, 低声要水喝。

季以舟斟了药茶过来, 她贴上去又嘟囔着不肯喝, “烫,要凉的。”

摸摸她额头, 有些发热, 季以舟到一旁药匣里取了药丸, 稍稍吹冷些水,哄着她服下。

凉水自是一口都不会给她。

她如今肺弱体虚,受不得寒,也不耐热, 季以舟到一旁耳房把地龙关小了点, 又拧了热巾子给她揩身发汗。

忙了大半个时辰, 陆霓身上的热褪了,眼神略有清明,倚在枕上盯着他瞧,绯唇靡艳勾起一抹弯弧,从被里伸出纤纤玉手,在他下巴上挑了一下。

嗓音沙哑如醺,“哟,哪儿来的小郎倌儿,长得可真俊。”

季以舟忍不住笑了,先前提着的心这才松下来,心知怪他昨夜荒唐太过,这会儿不敢再撩拨她,磨了磨牙,把她手塞回被里去。

看着她再次睡过去,这才重新回到案前。

这次新婚太后只给了他三日假,明日便要去上值,这几日公务堆积如山。

直到傍晚,陆霓就在榻上吃了药,又喝了几口粥,再次昏沉睡过去。

二更天过季以舟才忙完,洗漱过后刚要躺下,陆霓闭着眼伸了个懒腰,将醒未醒问他:

“天黑了么?怎么听着……刚才好些人进进出出的?”

她这是睡迷糊了,“那都好几个时辰之前了,你耳朵倒灵,府里来了几拨人,我没功夫见。”

陆霓翻身坐起来,抱着被子靠在床板上,长发披散如瀑垂在两侧,初醒的粉腮如桃,星眸半沉,问道:“怎么?”

季以舟侧躺下,弓臂枕着头,目光凝在她颊上,口中说道:

“这不是水运司衙门筹建完备,年前就要议出方略,府里不少人盯着空缺的肥差,指着我给他们安排。”

陆霓哦了一声,没精打采垂下头,半晌才带些忧虑叹气,“还是要建运河么,这……大概得多少银子?”

“把这国公府搬空,大差不离吧。”

季以舟说得很随意,伸手把她抱过来。

陆霓枕着他的臂弯,国库是一分银子拿不出来的,既然钱是国公府出,那这府里的人自然要分一杯羹。

然而将来背负骂名的,却是他。

不知何时起,她已在细细为他盘算。

被里多个人就更热了,她悄悄伸出一只脚,摩挲在锦缎褥面上贪凉。

旋即,被他大脚一勾,又给带回被里,他的手探进寝衣握住腰肢,声音带了浓浓睡意,“睡不着的话……”

“睡、睡!睡得着!”陆霓赶忙按住他的手,“你四更过就得起身上朝,赶紧睡吧,今儿晚上……别再折腾了。”

父皇在世的最后半年,早朝形同虚设,如今换了陆琚上位,说不得,还是很勤勉。

季以舟把她翻了个身,严丝合缝贴在怀里,头埋在她颈窝,闭着眼闷笑,他几个晚上不睡也不会少了精神,她却受不住。

不过是吓唬一下,怀里的人立刻就乖了。

翌日陆霓醒来时,季以舟早就走了,白芷服侍她更衣洗漱过,茯苓端着药碗进来,抿唇轻笑:

“驸马临走前交待,午膳不能回来用了,要奴婢好生服侍殿下吃药。”

长公主病了这么长时间,她和白芷这才是头一回伺药,心情说不上是紧张还是兴奋。

杜老配得这药极苦,陆霓起初身心抗拒,即使强忍着喝下也会再呕出来,全凭季以舟强势的耐心,威逼诱哄双管齐下,才算熬过最开始的抵触情绪。

此时没了那个压迫感极强的高大身影,陆霓心生懈怠,推开药碗,“唔,本宫待会儿再喝。”

果不其然,白芷和茯苓对视一眼,齐齐出声:“殿下!”

“驸马说……”

茯苓嗫嚅着刚开个头,陆霓打断她,“你听他的,还是听本宫的?”

茯苓细软的声音支支吾吾,硬撑着还要劝,“可是驸马说……”

陆霓心里一动,模糊记起今早那人离榻前的举动。

温热的拇指揉搓着抵上她后腰,熟悉的酸麻感骤升,她当时身子一软,哆嗦着就要醒来。

然而双眼被他的大手盖住,强势中挟着**的话语在她耳畔掠过。

“晚上我回来,要是听说殿下没喝药,那么……”

拇指动了动,陆霓像被猛兽按在爪下的小兔子,软绵绵无力挣扎,只能乖乖顺从。

陆霓打了个激灵,二话没说,端起药仰头灌下,放下碗时,那双桃花眸溢满眼泪,颤巍巍凝在长睫上,将坠未坠。

这么大义凛然又可怜兮兮的模样儿,白芷都心疼坏了,忙把盛了蜜饯的小碟递到跟前,“殿下快吃一个压压。”

茯苓忍不住夸赞,“这么苦的药,殿下眉毛都没皱一下……”

虽说快哭了。

每日三顿药都是她熬的,那许多药材煎成这一小碗,有多苦茯苓再清楚不过,从前长公主最忌苦涩,性子又强硬,不肯吃的东西他们谁都劝不动。

还是驸马爷有办法。

今日天色初霁,隐露的日头洒下一点微弱热力,用过早膳后,陆霓穿得暖暖和和,出屋沿着回廊散步。

走到东跨院时,茯苓心头纳罕,小声问了句:“驸马为何要跟殿下分房住?”

白芷在旁接话:“世家大多都这样,少见多怪。”

陆霓叮嘱她们两个,“外人面前别称他驸马。”

“啊?那叫什么?”

“跟着这府里的叫法,尊称家主就行。”

白芷眼珠一转,率先明白过来,扯了一下茯苓,“记住了。”

“哦哦。”

茯苓赶紧点头,反正她以后也不怎么出这金昌苑,还是跟以前在宫里一样,长公主出了长信宫,自有白芷和云翳跟着,她只管打理内务。

她知道自己那点能耐,耳根子软,脑子不够灵光,唯一可取不过细心妥帖,照顾好长公主的日常起居,才是她的本份。

陆霓转过回廊,进了东跨院,四下看了看,里头静悄悄的,不像正房那边仆从来去,显出几分热闹。

“这院子没安排下人么?”

茯苓摇头,“李其说,驸……家主一向不要人在旁伺候,只他一个就够使了。”

说着话,李其手里托着个竹篾从下屋出来,见了长公主,忙把手上的东西搁下,跑上来行礼问安。

陆霓轻耸鼻子,闻到一股药材味,向他身后的篾子看了一眼,关切道:“你病了?叫刘医师来给你瞧瞧。”

“不用不用,小的没病。”

李其连连摇头,手在衣摆上擦了下,眼神带些闪烁,“刚翻出点陈年药材,趁这会儿有太阳,拿出来晒晒。”

见他遮掩,陆霓便没再追问,刘医师是从前长公主府的府医,跟着一道陪嫁过来,就住在这院子里,仆从要是生病,可不必去寻国公府的医师来瞧。

东跨院这里是栋二层高的小楼,李其见长公主仰头打量,跑上去推开房门,“殿下可要进来瞧瞧,我家主子的寝室在楼上。”

陆霓摇了摇头,已能想到,昨夜二楼的屋子定是亮着灯,好让这府里的人都瞧见,家主夜里独守空房,并未与她同寝。

她转身往回走,唇角微弯,笑季以舟掩耳盗铃。

前院那边传来人声,白芷向外望了一眼,回头道:“想必是又有人来,殿下……”

陆霓嗯了一声,“你去吧,本宫回去了。”

此处与公主府不同的,是府中亲眷可随时随地过来串门,她这个家主夫人毕竟初来乍到,借着探望的名头,为的还是水运司的差事。

她不想撞见那些人,干脆回屋去。

接下来一连几日,上门的络绎不绝,虽都被白芷或云翳以养病为由婉拒,无缘亲见长公主一面,礼却都留下了。

季以舟每日早出晚归,部里的差事再忙,也尽量准时下值,赶在酉末前到家,陪陆霓一道进晚膳。

顶替李其差事的小厮名叫常仞,这天晌午跑回来报信,道主子晚上有场应酬,请殿下自行用膳。

晚上季以舟回来时,就见陆霓蜷在罗汉**,身上盖了幅绣大朵牡丹的织金锦褥,已经斜斜滑至腰间,一截莹白如雪的皓腕探出床沿,手里的话本一点点脱出,将落未落。

那张粉白小脸倚在同样绣了牡丹的大迎枕上,好似人睡在花丛里,人比花儿更娇媚,倾国倾城。

啪嗒一声,书册跌落,陆霓迷糊睁眼,就见季以舟半蹲在跟前,连着又吓一回,彻底醒过来。

闻到他身上沉郁的酒气,她掩着鼻子,瓮声瓮气道:

“怎么才回来,本宫等你都等得睡着了。”

“睡在这儿也不怕着凉。”

季以舟把锦褥扯上来,连人一同抱起往内室走。

她在等他,他的心砰然疾跳,胸腔被喜悦盈满,酒意微醺的身体愈加火烫,把人放在榻上,旋即压上去。

陆霓手足并用推开他,一脸嫌弃,“熏死了,先去沐浴,不然本宫……”

她意态坚决,抵死不从,从他身下逃开,一个打滚翻到最里侧,拿被子挡在面前。

季以舟半跪在榻上,居高临下看着他,薄唇勾着笑,一边慢悠悠脱外袍,问她:

“不然……怎样?”

陆霓谨慎回盯,两根指头捏住小巧鼻头,默不作声。

季以舟抽掉腰带,甩开外袍,漆黑眼眸熠熠灼盛,燃着危险的亮芒,双脚互蹬踹下靴子……

继而站在榻前,带点警告意味,手指虚点了点她,回身大步进了湢室。

作者有话说:

季以舟:不然……老婆看我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