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霓懒得费脑筋, 挥了挥手,叫茯苓自去库房挑一件应景的就是。

茯苓瞥了眼案上,图纸下露出半幅画, 恰好是男子一双温润的眉眼, 看上去不似平日跟她们交待事情时的冷峻。

这般温情脉脉,不知是来自长公主作画时的心境,还是说, 季大人的这一面, 只在长公主面前才会流露。

“不如殿下琢一枚章吧,到底是亲手制作的礼物,显得用心些。”

茯苓半蹲在椅子前,托起长公主的手腕, 替她细细按摩, 轻声道:

“就当活动活动手脚也好呢,殿下的篆刻技艺精湛无双, 季大人收到这份礼物, 定会很高兴。”

走了个云翳, 眼下长公主跟前时时劝合的人换成茯苓,一旁白芷撇了撇嘴:

“那自然高兴啊, 这天底下, 除了先帝、先皇后和宁王殿下, 还没人有这样的福气。”

她也就是嘴硬,其实心下早已对季大人改观,那是长公主的救命恩人,要她拿命来酬谢, 亦可毫不含糊。

见长公主有些意动的样子, 白芷不待她吩咐, 径自到隔间的架子上拿来玉料匣,打开供她挑选。

陆霓修习书法之初,为了磨炼腕力,专门跟宫里的玉作大师学过雕刻,眼下被两女撺掇着,倒是起了点兴致。

在玉匣子里仔细挑拣一回,捻了块冻顶鸡血出来,拿在手上把玩一阵,心下又犹豫起来。

京城中人只知他姓季名湛,这个名字是两年前认祖归宗,上族谱时才起的,沿用季家这一代从水字边。

季威当年对这个外室子完全不闻不问,根本没给他赐名。

以舟二字,并非他的表字,是他母亲起的。

那么,到底应该在这上面刻他哪个名字呢?

陆霓弃了手中的鸡血石,最后择定一方略带翡色的和田玉,打算还是雕刻一枚玉佩。

她让白芷撤走那张不知所谓的金屋图纸,莫名生出微妙的羞于见人,伸手把季以舟那张画像塞进书堆里。

接着伏案起稿,开始绘制佩纹。

有这么一桩事情做,似乎她也为这场婚礼的筹备,贡献了那么一点微薄之力,感受到些许身在其中的乐趣。

翌日一早,季以舟服侍她吃过药,一同用完早膳后,出门去上值,刚走到苑门口,下意识回头,便见陆霓摇摇摆摆从正房出来。

寒冬凛冽,她裹着一件赤貂长裘,烈焰般的红,使得天际黯淡的晨光都为之一亮。

裘衣过于厚重,陆霓被压得快走不动道儿了,呵出一口白气,抬起袖子晃了晃,凝霜这才散开。

在季以舟看来,她这模样活像胖嘟嘟的棕熊,煞是可爱,不禁微眯着眼,轻笑出声。

然而下一刻,他就笑不出了,眉眼冷凝,大步走回来,在台阶下把人截住,伸手一拦,“上哪儿去?”

这么冷的天儿,候着他一走就出来,这是又要背着他干什么好事儿?

陆霓艰难抬头,兜帽连眼睛都挡住了,只露出一张淡粉樱唇,微微嘟着,咕哝一句:

“去书房,你怎么还没走?”

迈出一步,毛茸茸的大团子就直接撞在季以舟身上,今日她起来觉得精神好些,便也有精力反抗他的专横。

这是本宫的院子,上哪儿还得事先跟你请示不成?

仗着身上穿得厚重,拱开他径直朝东厢走,还不叫人扶,几步到了书房门口,这才觉出胸口生疼。

季以舟跟在后面,想进去却被陆霓拦住,“诶,你快去上值吧,该迟了。”

她咳了几声,小脸涨得通红,胸口呼哧喘得跟风箱似的,这下季以舟再生气也凶不起来,只得托起她双脚离地,把人弄进屋。

陆霓赶紧拿手盖在他眼睛上,小声哼哼,“我在给你做礼物,现在还不能看。”

季以舟把她的手摘下来,便见着一张含着娇羞的小脸,桃花眸如湖波轻漾。

他面上闪过喜色,目光转向书案那边,陆霓踮着脚,又去蒙他的眼,嗔道:

“本宫说了,现在不能看。”

好说歹说,总算把人轰走,书房提早烧了地龙,热气蒸腾,那双本来少了颜色的柔唇,此刻绯红靡艳,泛着盈盈水光,人已在厚裘下出了一身细汗。

一个上午,陆霓绘好纹样后,用细砂纸细细琢出外形轮廓,拈着把小挫刀,一点一点用心打磨。

白芷进来禀报:“殿下,戚公子来了。”

陆霓停下手中动作,怔着出神,太久没动用的脑子反应迟缓。

绿卿斋的造纸工坊早就停工,送走了姚子玉,书坊开张,戚横元也已不再回府里住。

当日她答应季以舟的承诺说到做到,这府里已经没有面首了。

至于书坊经营上的好坏,戚横元全然不必亲自来找她汇报,那么……哦,还有那件事。

“叫他进来吧。”

戚横元进到书房,行过礼看向长公主时,着实吃了一惊,忙又躬身拱手:

“不知殿下贵体抱恙,贸然登门,是小生唐突了。”

长公主府那日被重兵围住,当时是有不少民众瞧见的,但之后在各方刻意隐瞒下,外界无从知晓内情。

陆霓垂着眸子,依旧在打磨手上的玉石,淡声道:“无妨,戚君有事便说吧。”

茯苓奉上茶来,请戚横元在一旁椅上落座。

“小生这次过来,是为郑通的事。”

陆霓掩唇咳了几声,茯苓赶忙过去捧了药茶。

她喝了几口,咳意稍减,重又继续手上的工作,略一抬眼看看戚横元,示意他继续。

戚横元见状,心下担忧却不敢过问,收敛心神,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按着长公主先前的指示,他让人从郑通那个赌鬼弟弟郑宇身上入手。

都是赌场惯用的套路,先让郑宇输下大笔银钱,之后以替他还债为由,与之厮混熟络。

戚横元与郑通也算业内同行,甘霖先生的名头过于响亮,众人皆知他出身长公主府。

因此他留了个心眼,始终不曾亲自出面,指使着长公主派给他的护卫,分作两拨人,取得了郑宇的信任。

“郑宇说,五月里就有人找到他哥哥,先是买走几副赝品,之后出了极高的价钱,至于接得什么活儿,细节郑通却不肯告诉他。”

戚横元迟疑片刻,接着道:“不过那人郑宇见过一次,照他的描述,小生绘出人像,还是吕护卫认出来的,是太尉府上的侍卫统领,名叫赖方庭。”

陆霓手上一顿,难掩诧异。

自宫变以来,太后自不必说,她怀疑过季以舟,反倒是解知闻……

他从头到尾表现得太过置身事外,除了与太后的奸.情。

在陆霓眼中,这就是个靠着女人裙带,轻松撷取胜利果实的……老白脸。

即使猜到这次季澹的兵马,是经解太尉之手调来,陆霓也只以为,他是听命太后行事。

然而,早在父皇驾崩前两个月,这人就已在着手伪造遗诏,这才是令陆霓最不寒而栗的。

陆霓恍神一瞬,迅速说道:“叫吕良,即刻把郑通带回来。”

话音甫落,房门蓦地被人推开。

季以舟裹着室外的肃杀寒意迈进来,眉梢眼角似挂了霜,若眼风有实质,此刻坐在窗下的戚横元,已横死好几个来回了。

这女人早上哄他的那些鬼话,此刻像个明晃晃的笑话。

立在一旁的茯苓不禁打了个哆嗦,仿佛那日廷尉府内外,地狱般的场景重现眼前,腿都软了,强撑着用身子挡在长公主面前。

季以舟神情倨傲,俯视戚横元,“你就是甘霖?”

戚横元不似姚子玉那般迟钝,他精于世故为人圆滑,只消一眨眼的功夫,已想明白前因后果,扑通一声跪地。

“草民戚横元,拜见季大人。”

他伏地不敢抬头,更不敢向长公主投去求救的眼神,这样只会让形势愈加糟糕。

这些日子他顶着这份才子大名,说实话很享受那种,处处受人尊崇有加的优待。

却再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后悔,大概……这就是冒名顶替的报应吧。

“原来是个软骨头,昭宁,你的眼光不怎么样。”

这人好久没拿这种讽刺的口吻跟她说话了,陆霓微眯着眼,心说本宫眼光是不怎么样,不然当日看上你呢。

昨天他还要置金屋,这会儿又揪着她养面首的事不放,然而大抵是这些日子受他欺压惯了,陆霓竟一时硬气不起来。

挥了挥手,“你们都先出去吧。”

就见季以舟眼中立刻凶光毕露,她及时咳嗽起来。

本是假装,咳着咳着就成了真的,忍都忍不住。

季以舟僵在原地发作不得。

好容易养好些身子,才得以恢复得这么快,总不能为个野男人前功尽弃,他这么想着,几步走过去,伏身把她抱在怀里。

茯苓不露痕迹催促戚横元赶紧走,心下暗自庆幸,还好殿下有绝招。

这个时候,哪还顾得上殿下是真咳还是装的,反正,都有季大人悉心照料。

陆霓咳得泪眼汪汪,颊生粉桃,瞧着可怜兮兮的,在他怀里仰起头,哑着嗓子艰难道:

“根本没有什么甘霖先生,那是本宫的化名。”

作者有话说:

陆霓:咳咳咳……

季以舟:裳裳最有眼光。

即将开启婚后日常,阿柏的小剧场灵感也就回来了。

下本打算尝试纯日常风小甜文,《新帝是我裙下臣》,小可爱们帮忙点个预收好么?阿柏每人亲一下,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