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万无一失的局面, 门外上千人的军队把守,季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人仅凭一己之力, 就这样杀进来了。

季以舟手提断刀行至堂前, 原本跟季澹站在一处的淳安,惊惧连连后退。

杀人这种事她听得多,亲眼所见却是第一次, 没想到就碰上这样异乎寻常的凶悍场面, 连头发丝都在战栗。

季以舟停在公案前,目光落在那纸状书上,带了几分诧异拾在手中瞧了两眼,腥红眼眸流露浓浓的嘲讽。

“是、是秦大明那狗才……和彭经浩弄出来的, 不关我事, 真不关我事。”

藏身公堂大案之下的彭经浩探出头来,这锅他可不能背, 当即把昨夜的细节全抖搂一遍, 并且趁机邀功。

“季大人, 下官绝没有为难长公主殿下,都是季世子的主意, 要给她上刑, 下官极力周旋, 暗中回护,真的,你要信我,要不然, 长公主早被这变态给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他瞥见那边地上的两爿残尸, 面前的人浑身是血杀气逼人, 胆寒之余,庆幸这次的倒戈实乃明智之选。

如若不然,继秦大明,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听完,季以舟森寒的眼中杀意盛极。

他本就在彭经浩这里埋好伏笔,令他不敢轻举妄动,留在京城的人少之又少,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屁用没有、断腿养伤的季澹。

解知闻也来掺合一脚,竟调来青州营,否则京城只剩下徐泽的城防司,无人能与长公主府的兵力抗衡。

“好你个彭经浩……”

季澹气得牙痒痒,难怪刚才秦大明骂他小人,原来真是他阳奉阴违,暗中动手脚。

季世子一向自诩胆大包天,天王老子也敢顶撞,唯独对这个五弟又惧又恨,十拿九稳的阵容遇上他溃不成军,这会儿没胆气充横。

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全身汗毛都在叫嚣着逃命,拖着断腿向后退,这时候只想找个替罪羊,抓住淳安挡在前面。

“她、你杀她出气吧,她是太后生的。”

“季澹!”淳安怒发冲冠,重重甩了他一个嘴巴子,“你个卑鄙无耻的孬种。”

“姐夫……姐夫你听我说。”

回过身来,淳安这会儿怒极,反倒没先前那么害怕。

“我是来救长姐的,茯苓一说我就来了,要不是我到得及时,你们就只能……给长姐收尸了。”

季以舟冷峻的眉眼瞟了她一下,轻轻吐出个字:“滚。”

淳安一把搡开季澹,麻溜跑开。

季以舟踱上前,断刀横在季澹脖颈,沾着碎肉骨渣的刀身,红的白的黏糊湿哒,抵住他下巴,迫使其抬起头来。

“你想要她?”他轻声细语问道。

“我、我……”季澹结巴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支吾两声,突地挺起胸膛,硬气道:

“是……本世子是真心喜欢她,这么些年了,我就想把她弄到手,怎么样吧。”

“放屁!”尚未跑远的淳安站住脚,气势汹汹回指季澹,“喜欢她你还这么折磨她,你个变态!”

“我……”

季澹刚说一个字,颌下的刀抬了抬,拍得他下牙床一阵酸麻。

“哦,我差点忘了。”季以舟嗓子干涩沙哑,“三年前,就是你给她下的药。”

季澹面上流露一丝神往,丝毫没意识到凶险即将来临,恨恨道:“本来太后都给了准话,她是要嫁给我的……”

季以舟刀口倾斜,自他耳下慢慢划开一道口子,顿时鲜血长流。

在季澹嘶声痛呼中,他轻描淡写说道:

“她是我的,你想要,我就杀了你。”

他的理由简单直白,条理清晰,为一个女人杀死至亲兄长,跟兄弟间争抢玩偶打架,一样稀松平常。

“季湛,你不能……我、我是你亲哥,你不能杀我。”

季澹语无伦次大叫,被他的刀抵着一步步后退,直到背顶到墙,无路可退。

“亲哥……”季以舟语带嘲弄,一手卡住他咽喉,卷刃的刀口极钝,一点点楔进他皮肉之下。

季澹拼命挣扎,“啊——救命啊……”

“季湛,季以舟!”

一个苍老的女声在殿堂门外蓦地响起,“放开他。”

“娘!”季澹见着救星,激动得涕泪横流,“快救我,你快让他住手啊,他不能杀我……”

昌国公夫人崔氏身后跟着两个婢女快步进来,对周遭血腥的场面视若不见,步履虽疾却依旧稳健,枯槁的面色呈现死灰,向着围了许多人的那边瞥了一眼。

长公主身上裹着重毡人事不省,但显然还未丧命,崔氏心头一颤,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收回视线,径直来到季以舟面前。

“放了他。”她的语气平静,透着隐隐的哀求,却依旧显得高高在上。

“母亲大驾光临。”

季以舟轻蔑一笑,“看来……你还是很在意这个儿子的性命。”

崔氏干瘪的唇微微翕动,“季以舟,他是季家嫡脉,你断他一条腿,还不够解恨吗?”

季以舟摇了摇头,“远远不够。”

这对名义上的母子相视而立,身为庶子的那个,沾满血污的手掐在嫡子的颈项上,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

崔氏眼中迸出切齿痛恨,定是前世造孽,才会将这噬亲反骨的逆子引到家里来。

抑或者,早在十几年前,知晓有他的存在时,她就不该手下留情,早日斩草除根,便没有今日之祸。

“娘……救我啊。”季澹凄声哀求,被卡住喉咙,胸腔的气正在一寸寸减少。

他未曾想过,昨夜陆霓所经历的,正与他此刻相仿。

崔氏的目光落在季以舟手上的兽头铜戒,咬牙道:“季以舟,算我求你,留他一命,我就把另一半铜鉴给你。”

心头清楚,交出这最后的筹码,等若她和儿子翻身的机会就此断送。

她苦苦忍耐数月,却终是斗不过他。

季以舟眸中寒星点点,凛冽的杀机略有收敛,唇边划过一丝残忍,颔首道:

“留他一命,可以。”

他随手抛开断刀,卡住脖颈的手移到季澹肩头,两边压住。

迈近一步,几乎与季澹贴面而立,腥红的凤眼闪着幽邃晦暗的锋芒,轻声道:

“她是我的,谁也不能动,既然你管不住自己,那……我来帮帮你。”

说着话,他猛地提膝,重重撞在对方两腿间,脆弱的软肉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季澹的惨叫在冲出喉咙之际,被挤压成撕心裂肺的气音,巨大的痛楚瞬间袭遍全身,惊惧与绝望冲击头脑,他双眼向上直插,像个被人扯烂的布偶,软倒在地。

“澹儿!!”崔氏惊呼一声,扑上去抱住他,咬牙切齿使她面目狰狞,一点也不像京城最尊崇的贵妇,盯着季以舟双眼喷火。

“你、你竟敢……你已经断了他一条腿,为何还要毁他。”

季以舟扯过身后的披风,开始擦拭手上的血浆,神情不置可否。

“他已有三个儿子,作为男人的那点作用,今后再也用不上了,你要我留他一命……”

他弯下腰,对崔氏和声笑道:“母亲,我照做了。”

落在季澹身上的惩罚,没有人比云翳更有切身体会。

他过来时,刚巧将提膝撞击那下看得一清二楚,下意识双腿夹紧。

那股痛劲儿,想必比他当年净身挨得那刀,还要惨烈百倍千倍。

对于这色胚来说,亦是比死更好的惩罚。

云翳看完案上的状书,请彭经浩从地牢提了人证出来。

桔梗手足附着镣铐,进来时眼神先去找长公主,只看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白芷冲上来,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几次张口,一肚子想要骂她的话却说不出口,便一个接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

还是云翳拉住她,清隽的面庞习惯性挂着微笑,惨白的眸却森冷并无一丝笑意。

“殿下待你太薄,让你受委屈了,但那是咱家的主子,咱家总不能说她的不是,来,吃了这断肠散,疼上七日七夜,赎干净你身上的罪孽,下地府去投个好胎吧。”

他从怀里摸出个药包,一手稳稳掐住桔梗的下巴,把药粉往她口里送。

“不,我不要……”

桔梗拼命扭头去看,殿下没死,那她也还有机会活啊,苦苦哀求:

“我、我也是被迫无奈啊,是我一时糊涂,今后一定悔过自新,绝不再起二心,求求你了云总管,我不想死……”

“你赎的罪,并不是欠殿下的。”云翳眼神凉薄,毫无怜悯,这才是他的本性,“是欠当归的。”

白芷恨声质问,“你杀当归的时候,她有没有求过你?你饶她了吗?”

季以舟从他们身边经过,对此视若无睹,拖着疲惫的身躯,步履迟滞,缓缓向陆霓走去。

脱去染血衣袍,内里的软甲形将碎裂,他随手扯散丢落在地,未被甲衣覆着的地方遍布伤痕,他却懒得看一眼,沉冷眸光渐渐泛上柔情,凝注在陆霓身上。

随着脚步靠近,他身上的杀伐之气正在一点点收敛。

她全身裹在厚重毡毯中,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和凌乱湿漉的几缕乌发。

依旧是黑白分明,双颊却没了初见时的灿若桃花,只余寒雪般刺目的白,和鸦羽似的墨黑。

枯寂冰冷,像极北永夜下的苍茫雪原。

她半靠在陆瓒怀里,那少年单薄的胸膛透着孱弱,不足以支撑和守护。

季以舟在她身前半跪下来,伸出手时,陆瓒抬臂挡了他一下,少年带些抵触的眸子注视他半晌,终是沉默妥协。

“臣救驾来迟,今日此地血溅三尺,给殿下出气。”

隔着毡毯的身子僵冷如一尊石像,丝毫没有回应,季以舟满心虔诚,温柔将她拥进怀里。

“裳裳,我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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