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霓跌进拔步床, 一骨碌滚到最里侧,迅速坐起,手足并用往床尾爬, 想从那边跳下去。

季以舟好整以暇拆卸护臂, 在她靠到榻边时,身子一移挡住。

“是殿下说要培养感情,臣自当奉陪。”

陆霓换个方向, 噌噌噌又爬过去, “本宫每日陪你用膳了……”但不包括陪.睡!

护臂丢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哐啷声,他不紧不慢除去染血外衫,一面游刃有余阻挡榻上人左突右进的逃离。

脱剩一身雪白里衣,他扯过被衾兜头一蒙, 连人带被按在榻上, 平移着往里推了推,随后在外侧躺下。

陆霓缩在被里, 心跳如擂鼓, 过了半晌没见动静, 这才悄悄掀开一角,露出眼睛偷瞧形势。

季以舟两手阖在身前, 安安静静平躺着, 十分规矩。

就这?

吓死本宫了。

她把被子扯到下巴上, 向后一直退,背抵到拔步床的内厢板才停下,她这张床宽得很,并排睡三四个人都够的。

面朝着他, 陆霓轻笑了声, 不怕死地戳他痛脚, “你这么守着,是怕本宫夜里溜出去会情郎么?”

对于她的言语挑衅,季以舟充耳不闻,好似头一沾枕人就睡着了。

“本宫过几日就把他俩送走,你……别生气了。”

陆霓软语央求,眼见他耳根悄然泛起一点点红晕,她的手从被里探出来,伸过去轻轻挨到他屈起的上臂。

指腹缓慢划动,顺着布料的纹理,察觉到底下坚实的肌肉紧绷着。

他睁开眼,侧过头盯着她,气息冷得几要呵气成霜。

“殿下最好安分点。”

陆霓眯起眼,长睫阻隔开他锋芒毕露的目光,“唔”了声,收回手时,掩唇打了个哈欠。

“本宫眠浅,你夜里别动。”

说着她翻个身,拿背对着他,“那……本宫睡了。”

蜷在被里的身子一动不动,陆霓努力让自己闭上眼,看来他今夜应当不会碰她,姑且信他一次。

其实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区别呢?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反正她的清白……早就交到这人手上了。

她睡着时不惯有人在侧,原想着今夜大抵是要睁眼熬到天亮,谁知屏气久了,鼻息渐缓渐稳,竟不知不觉睡过去。

翌日,她在窗边投入的一抹艳阳下半睁开眼,迷迷糊糊抬手挡在眼前,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身下是她睡惯的拔步床,绵软舒适刚刚好,她伸个懒腰滚了几滚,脸颊伏在丝滑缎枕上,这才有点清醒了。

榻上并没有别人,昨夜跟季以舟同榻而眠,兴许只是个噩梦。

坐起身,她看向掀开一半的帘帐,久违的暖阳已快越过窗外的枇杷树顶,好久没睡到这么晚了。

她拥着被子坐起,视线下移,瞧见随意丢弃在地的护臂,好心情一扫而空。

白芷进来时,小心翼翼打量长公主身上,见她仍穿着昨夜那套衣裳,心头一松,步履轻快过来,唤了声殿下,服侍她更衣洗漱。

“季督尉呢?”陆霓问的时候,心里期盼的那个答案是他已离府。

昨夜明显出去跟人动过手,既然伤已养好,自己走,总比闹得不欢而散强。

白芷答:“李其来了。”

唉,算了。

陆霓颓然点头,早起的精气神儿都跑得没了影儿,索性到外面走两圈。

穿过回廊一路来到果园,只见着风雨过后一地凋零,枝头空落落,已提前显出深秋初冬的萧瑟,泥泞地面落满花叶,连个下脚地儿都没有。

陆霓立在廊上,没瞧见不远处水榭外的季以舟主仆,沿着青石路到了凉亭下看鱼。

刚进亭子,就见宸哥儿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跑过来,一头栽进她裙子里,抱住腿,仰头咧开小嘴儿,晶莹的涎水淌了一片,咯咯笑个不停。

“宸哥儿!”陆霓被他吓了一跳,随后也跟着笑起来,把他从裙子里拽起抱在腿上。

凌宸嘴里嘟嘟囔囔,把他新得的玩偶显摆给长公主瞧。

绢布扎成的人偶有个圆圆的脑袋,上面拿笔画出简单五官,一个大大的笑脸,腰侧还挂了把细枝扎成的小扫帚。

“这是什么呀?”陆霓柔声逗他说话。

宸哥儿扎着小胖腿坐在她膝上,短短的指头提着人偶颈上的细绳,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被问到问题,他拧着小眉毛冥思苦想,哼哼唧唧忘了这东西叫什么来着。

后面丁嬷嬷和春桃追上来,给长公主请了安,立在一旁。

丁嬷嬷瞧宸哥儿嘴笨,着急在旁提醒,“扫晴娘……宸哥儿说,说给殿下听。”

“娘……”宸哥儿眼睛一亮,记起来了,“娘、娘,给……娘……”

“宸哥儿真乖,原来是扫晴娘呀。”陆霓也跟着他眉开眼笑。

落了几日雨,小家伙一直不得出来玩耍,成天扒在窗边等雨停,春桃就给他扎了个扫晴娘,挂在屋檐下,还教他念:

扫晴扫晴,明儿就天晴。

季以舟远远见到长公主过来时,李其正在跟他禀报:

“耿太傅一行,是快走到徐州边界遇害的,宁大哥赶到时,只找到小少爷耿清彦一个活口,耿太傅生前最看重这个孙辈,当时把他藏在车底,才没被匪徒发现……”

季以舟心不在焉听着,神情淡漠,目光追随在陆霓身上。

昨夜强留她同榻而眠,其实他也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证明她这个人归他所属?

还是要让她知道,她已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随便便就弃他如敝履?

之后,她一点防备也无地在身边熟睡,他却彻夜难眠,不知该喜还是忧。

她的心里根本没有他,不过是假意逢迎、勾引利用他罢了。

他回京是为报仇,看着生父在面前倒下时,心中不起波澜。

然而面对她,却每每难以心静。

还是走吧,赖在她身边,又有何意义?

“主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

李其探问一声,“耿清彦如今的身份敏感,该如何安置,宁大哥叫我来问您一声。”

“今日就走,你叫宁通先把人……”

季以舟说到一半,神情猛然间一凛,站起身来。

黑白分明的眼瞳闪动异样光采,紧紧盯着那个小小的孩子——

看着他跑过去拽住她的裙子,长公主笑着回身时,季以舟的心漏跳了一拍,满眼不可置信。

他疾步向那边走去,脸色白得吓人。

李其茫然跳起来追问:“主子,送到哪?”

季以舟完全没听见,看着她将孩子抱在膝上,两人头挨着头说笑,清风将那孩子的笑声送来,稚嫩童音喊的是——

“娘!”

季以舟眼前一黑,手撑着廊柱站定,一颗心擂动着欲要跳出胸腔。

他紧紧注视那个孩子,看年纪、大概是两岁左右……

他在心里疯狂数着日子,没察觉双手在不住颤抖——

“孩子……我的?我的!我的孩子!”

“鱼、鱼……”宸哥抻着身子朝外指,一着急就口齿不清,“看驴……”

“宸哥儿要看鱼还是看驴呀?”

陆霓被他逗得快直不起腰了,起身抱着他走到廊边去,手在他肉乎乎的小屁股上拍了拍,“你可别乱动,不然掉水里就真变成鱼了。”

“殿下,还是老奴来抱吧,怪沉的。”丁嬷嬷赶忙上前帮忙。

“本宫先抱一会儿,哎哟,咱们宸哥儿长得可真结实……”

陆霓抱着他颠了颠,怀里的小家伙咯咯直乐,身子一个劲儿往前拱,她赶忙后退一步,真怕他栽进水里去。

后背蓦地撞进个硬实的胸膛,季以舟张开双臂,将她和怀里的宸哥儿一起抱住。

“昭宁……”他声音颤抖、语不成调,“孩子……是我的?”

陆霓诧异回头,就见季以舟双目通红,眼尾润湿,隐含一丝泪光,当时就觉得……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本宫怎么可能生……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

她一迭声否定,这人怎么回事?想得都是些什么呀!

“他是……”

“良……”宸哥儿瞧见个生面孔,一点没怕的,又举着扫晴娘晃**,笑嘻嘻流着涎水。

“给、娘……”

“还说不是!”季以舟眼圈又是一红,用力搂紧她娘儿俩,一手一个,将大小两颗脑袋抵在颊畔。

“昭宁……辛苦你了!是我……一直错怪你……我……”

停停停停停——

陆霓从他手里挣出头来,“季以舟!季督尉!你想错了!这不是你的孩子!!!”

季以舟感觉像整个人陡然掉进冰湖,呆愣一瞬,赤红的眼瞬间蒙上一层血色。

“不不,这也不是本宫的孩子!”

陆霓一看他这样子,大概下一刻就要暴走,赶忙又添一句。

季以舟脸色变幻不定,目光在她和孩子之间来回转。

陆霓头大如斗。

怀里的宸哥儿察觉到这股紧张气氛,已经开始害怕了,咧着的小嘴向下撇,立马就要哭出来。

一边春桃早就看傻了,丁嬷嬷听了两句,更是急得跳脚。

宸哥儿不住扭动,陆霓快要抱不住他,忙喊她,“嬷嬷来,把孩子抱回去。”

丁嬷嬷还未上前,宸哥儿哧溜一下往地上缩去,紧接着被季以舟大掌一接,抱了过去。

不是、你瞎么?

陆霓啼笑皆非,真想让云翳把他眼药拿来,给这人治治。

就见季以舟神情阴鸷,状似癫狂,陆霓真怕他把宸哥儿扔进水里,忙道:

“季以舟,这不是你的……不是我……,哎呀——这不是我们的孩子,这是我表弟,你快把他还回来,不然肃宁侯府就没继承人了。”

作者有话说:

心疼男主亿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