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霓醒过来时,一眼瞧见边上端坐如钟的人,忙问:“人呢?”

“想必已安然出宫。”季湛答得不急不徐。

陆霓闭了闭眼,强忍住心头怒火,那假漪妃,是她查出父皇死因的唯一线索。

“季督尉,你统管禁军,却勾结贼子擅闯宫禁,放走害死圣上的罪奴,其罪当诛。”

果然,这才是长公主该有的矜傲,季湛回过头,“看来殿下知晓那人来历。”

陆霓不知道,但他这样说,显然是知道的,她难掩狐疑,居高临下冷冷睨着他。

季湛从鼓凳上站起,高下顿时逆转,换他微垂眼敛,冷漠道:

“殿下大概是忘了,荐漪妃入宫的正是家父,此间的隐秘,臣自是知道些的。”

“所以呢?”陆霓恨声道:“太后授意此女惑主乱纲,眼下再由督尉出手,销毁谋逆罪证?”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早上那句被他原样奉还。

陆霓立刻道:“那督尉如何解释,缺席登基大典偷潜来此,与那群贼子同样装束?”

“不过巧合罢了。”

季湛低头看看一身黑衣,“至于缺席,长公主又不在太清殿,如何这般确凿?”

“堂堂三军督尉做宵小之举,藏头露尾不敢见人么。”陆霓快步上前,伸手去扯他面上黑巾。

季湛微一偏头避开,再次后退几步,被她咄咄逼问得火大,冷笑一声:

“即便长公主你适才出言叫破,就能留得下那些人?”

“我……”

陆霓语声一噎,“本宫自是不能,但不是有督尉在么。”

季湛嗤道:“这么说来,殿下心里其实是信任臣的,那又何必血口喷人?”

“后宫无故闯入乱臣贼子,难道不是你禁军该负的责任?”

说到此,陆霓其实已没了一开始的底气,她本来的打算,便是以责任要胁季湛,让他将那些人留下的。

没想到他的嘴那么严,言语试探一番,一句实在话没捞着。

她低垂眉眼,难得流露一丝沮丧,让那些人顺利出宫,从此石沉大海,再要追查难上加难。

季湛却正中下怀,“殿下不是自认拿住了臣的把柄?不知,可否以此交换。”

这就划算了?陆霓咬牙,原来跟这儿等着呢,她倒觉得亏大了。

她坐回美人靠,这一弯腰才觉前腰处一阵钝痛,轻嘶一声。

“你刚才对本宫做了什么。”

先前忙着追问,这会儿才想起来,她咬牙道:“季湛,你竟敢打晕本宫。”

“殿下自己睡过去的,何来又诬陷臣?”

她手指揪紧腰带,疼得直皱眉,怒嗔:“本宫好端端的,怎会突然睡过去?”

“长公主不信,自可叫太医来验伤,若找出击打或磕撞的红印、伤口什么的,臣甘愿领罪。”

季湛一摊手,很是无辜,他不过在她耳后的安眠穴上压了压罢了。

陆霓歪着头,恨恨瞅着他。

他此时背光立在窗前,这个角度看去,显得体格强健精悍,夜行衣塑出宽肩窄腰……

视线又移回去,停在他肩头,陆霓忽有一丝了悟,刚才她昏……睡过去,这厮是不是把她扛肩上了。

难怪硌得她这么疼!

明明已是出离愤怒,陆霓却不想再像刚才那样,与他争执不休。

吵架……这个行为过于熟络,显得太亲密,眼下她跟他是有婚约,但,真实关系不该如此。

此人立场成谜,她一时难以厘清。

“裳裳……裳裳,你在不在里面?”

凌靖初悄声在殿外呼唤。

陆霓连忙应声,撑着榻靠站起,凌靖初已推门快步进来,一眼瞧见这场景,分明是裳裳被这黑衣蒙面人挟持,怒叱一声冲上来:

“大胆狂徒,竟敢……”

陆霓猛地一激灵,这一句分明耳熟,赶紧扑上去抱住她,“表姐、别……”

这话当年任嬷嬷说过,今早还有个老妇也差不多是这么说的,朝季湛冲过去的下场如何,她再清楚不过。

且,他那恐女症……似乎时好时坏的。

季湛下意识抬起的手|弩落了回去。

陆霓一回头,见着他寒意逼人的眼神,推着表姐又往后退出一大截,这才后怕地说了声:

“这是季督尉。”

凌靖初明显吃了一惊,也想到他此时不是该待在太清宫观礼,怎会这般装束出现在此。

带着疑惑和明显的敌意,凌靖初冷冷瞪着他,气势恢弘有如初生牛犊,大有替表妹好好教训他一番的意图。

陆霓心下泛起委屈,要是刚才表姐在,她就不会受欺负,被人当麻袋扛来扛去。

“表姐,你刚才可看到有人出去?”

凌靖初茫然摇头。

没看见也好,万一真撞上,她还怕表姐吃亏,忽地想起,“什么时辰了?”

“嗯?”凌靖初表情怪异,在他两人脸上各看一眼,这才答,“你进来快半个时辰了,我不放心,就进来找你。”

原来她昏了……不是,睡了也就半刻钟不到,陆霓回头看看季湛,眼中难免挟了些忿忿难平,语气却到底是软下来。

“先前督尉的提议,待本宫考虑一二,再作答复。”

季湛淡淡点了个头。

陆霓便拉着凌靖初出殿,大雨已歇,天际再不见一丝云,湛蓝如洗。

看来老天爷公道得很,只在登基大典的这个时辰变脸。

两人走进院子,凌靖初问:“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表姐,你再想不到……”陆霓喃喃道:“这蕴秀殿里,还藏着个假漪妃。”

凌靖初一惊,只觉周身莫名发凉。

陆霓忽地看向偏殿,心头微动,和凌靖初走过去,门上落着锁。

她轻声道:“表姐,打开它。”

以过去漪妃的受宠程度,这蕴秀殿各处布置尽现华丽奢侈,为何单单留下这间偏殿,无人居住,落了灰也无人打理。

凌靖初从靴边抽出短刃匕首,调转刀柄砸开铜锁,推开门时,上头扑簌簌落下大堆旧尘。

“你觉得假扮漪妃的人,平日就住在这里?”凌靖初扫了扫发髻,迈进门坎问道。

“不是假扮,大概是双生吧。”

陆霓拢着垂散在肩的头发,这才摸到头上没了簪子,诧异回头,就见季湛远远站在青石路上,正朝这边望来。

“督尉可瞧见本宫的簪子了?”

“不曾。”

季湛背着手,玉簪捅进袖口,冷声道:

“殿下不必浪费功夫,那人既是好端端被接出宫的,自然有时间收拾干净手尾,不会给殿下留什么蛛丝马迹。”

说完,转身进了一片绿植浓荫,身形几个起落已到院墙边,飞身一跃纵出墙头。

陆霓气馁地跺了跺脚,回身进殿,跟凌靖初前后翻查一番。

东次间后头,有道从外扣住的暗门,屋中一张小榻,被褥简朴,上面一点灰都没有。

除此之外,果如季湛所料,连一丝针头线脑都没找到。

作者有话说:

陆霓:长这么好看,蒙脸干嘛?

季湛:怕你爱上我。

陆霓:长得美,想得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