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这一块仿佛蕴藏无数秘密的石头,我的心一下子砰砰砰跳了起来,伸手小心翼翼地接过。

石头落在了我的手里。

静默无言。

我满怀期待的心脏砰地一声落了下去。

“看来你确实不是先天魔法者,”薇薇安若有所思地盯着石头,语含安慰之意,“没关系,大部分人在都需要详细了解魔法的基本原理之后,才能开始运用自己体内的魔力。”

我忍不住追问:“基本原理是什么呢?”

“想要使用魔法,有两种东西缺一不可,那就是魔力和魔力路径,”她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晃了晃,“魔力不用多说,你可以将它想像成水源,没有水流的推动,船只便无法航行;而魔力路径则如同决定水流航向的河道。”

“魔力在魔力路径中运转,就如同河水在河道中奔流,越宽阔发达的河道、越强劲丰沛的水流,往往产生的效果就越好。”

“然而,你要知道,并非具有魔力和魔力路径的人,就能够使用魔法。先天的基础、信念、以及一点不可捉摸的运气,只有具备以上条件的人,才有能力发挥出魔法的威力。

“所以,你不需要为自己暂时无法使用魔法而灰心,事实上,如果你有足够强大的信念,魔力并非后天不能增长,而且,我曾经的一个朋友,她舍弃了所有的魔力,毁坏了身体内所有魔力运转的路径,但最后依旧能够使用魔法。”

“不过付出的代价有点惨烈就是了。”她语调轻松地说。

我的心中徒然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听上去令人悲伤的旧日传奇啊,也终归是传奇。对我这样天赋平庸的人来说,听上去是那么的遥远。

我垂下眼睛看手里的安卡之石,它依旧冷冰冰沉甸甸的,像一块铁。

“把它给我吧。”薇薇安轻声对我说。

我把它交还到她手上,她灵巧地将它抛起来又接住。

“魔法师通过运转魔力,与世界中不同元素的共鸣,从而控制元素为己所用。于是,根据个人魔力的元素亲和力不同,便有了不同的魔法大类。”

随着薇薇安话音落下,她手中的石头一瞬间光芒大作,如同漆黑的夜空被照亮,转瞬间就由黝黑变得碧蓝,在她修长洁白的手指间发出柔和的蓝色光芒。

仿佛一颗剔透的冰蓝色心脏,又像一颗坠落在手中的星星。

薇薇安慢慢地往下说:“最常见的魔法就是,火、土、风、水、木五大系,而光、金、雷电系魔法则较为少见,但最少见的就是时间系与空间系的魔法,历史上,能够操纵这两种魔法的人,都是惊才绝艳的大魔导师。”

“光系魔法,是类似于光明神殿的圣术那样的存在吗?“我忍不住问。

她点点头:“在我看来,是的。曾经,光明圣术其实与光系魔法同根同源,但后来经过历史的变迁,它们的发生基础逐渐改变,渐渐独立于光系魔法,但在我心里,它们依旧是光系魔法中的一支。“

“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好奇地问。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我还想在往下追问,她却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将石头重新放在我的手里,对我说:“再来一次吧。”

“不要用手,要用你的心。”

她轻声说着,一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了我的心口。

“想像你的体内有一条魔力之河,河流奔涌、奔涌,从心口开始,流经你的胸腔、肩膀、手臂、手腕。”

随着她的声音,她的手指从心口开始,慢慢地沿着我的手臂向下滑。

“最后到达你的指尖。闭上眼睛,想像你是一根手指,正在拨动一根琴弦,琴弦在空气中颤动,与某种看不见的存在共鸣。”

她的动作很轻柔,指尖微凉,划过我的手背时我闭上了眼睛,在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仿佛就是那一根琴弦,被她的手指拨动,在空气中发出低低的颤音。

我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手上传来了温暖的触感。

我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手中的石头,发现它正微微泛着暖意,一道如石头裂纹一般纤细的白色电弧噼啪闪现,随后又失去了光芒。

石头的暖意再次消失了,重新变得沉重而冰冷。仿佛刚才不过是我的错觉。

我犹豫地看着手里的石头。有一只手却忽然落在了我的头顶揉了揉,轻柔的触感传来,她的手指穿过我的头发,指尖轻轻搔了搔我耳朵里的绒毛。

好痒,我下意识一抖耳朵,把耳朵向两侧一折,警惕地看着她。

“抱歉啊。”她毫无歉意地道歉,将头凑过来仔细地看了看我手里的石头,“是雷电系的魔法,虽然很微弱,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嘛嘛。”

“如果你换个我会更开心一点。”我小声地说。

薇薇安充耳不闻,伸手又揪了揪我头顶的耳朵。

“放开!”我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一下子忘记了沮丧这件事。

她笑着收回了手,声音却变得正经了起来:“接下来这几天好好看我给你的书吧。”

我早就留意到了,在这所房间里,整整一面墙都摆满了书。

那些书有厚有薄,有大有小,厚重精美的硬壳书与软塌塌的手抄本混杂在一起,潦草地堆放一起,让原本就不牢靠的木制书柜摇摇欲坠。

薇薇安站起身,在书架上抽出几本书递给我:“今晚你就看这些吧。”

她动作干脆,似乎对每一本的位置和内容都了如指掌,我不禁有点惊讶——出乎意料,她似乎是一个严谨藏在骨子里的人。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书,忍不住问:“这些书是一直都放在这里的吗?”

她摇摇头:“这些都是我在旅行中收集的书,暂时放在这个作为落脚点的小木屋里罢了。”

“你进入皇宫果然是早有预谋。”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嘴。

“是啊。”她爽快地应下了,带着笑容看了我一眼,脸上写满了五个字:那又怎么样?

……确实不能怎么样,我已然接受现实,默默低头翻起了手里的书。

那些书涉猎广泛,涵盖了咒语、魔阵、草药、矿石多个领域,好在薇薇安很贴心地给我挑选了内容基础的书,我以刚才的讲解为纲细细地看,倒也不算难理解。

老旧书籍大都有一种沉木的芳香,书页捻在指尖薄薄的,弥漫着古老的神秘感。我一页页翻过,渐渐看得入迷,她也不再说话,在我眼角余光中,摸出一副金丝单片眼镜卡在眼眶间,垂头安安静静地翻着手里厚重的魔法书。

薇薇安一旦安静下来,就会像一副名贵的画,金边单片镜为她平添了几分矜贵的气质,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又莫名紧张地低下了头,然后不知不觉就沉浸在着如画般安静的气氛中。房间里静悄悄的,在书页的翻动声中,月光透在窗棂投下淡色的影子,一点点地慢慢旋转。

不知道过了多久,薇薇安站起身来,将书重新放回了书柜。

我以为她准备离开休息了,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只继续低头看书。

她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抱出了一条毯子,哗一声抖开了,铺到了我床边的地上。

我大吃一惊,忍不住问道:“你要干什么?”

“睡觉……?”她铺毯子的动作顿了顿,迟疑地回答,“现在这个时候不应该睡觉了吗?”

“你睡觉不应该到隔壁房间去睡吗?”我疑惑地问。

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忽然笑出了声。

“干嘛?”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难道以为这间被守林人废弃的林间小木屋会像贵族宅邸一样有大厅、厨房、主卧以及数不清的仆人房间吗?”她问。

我的脸腾地红了。

“我没有……”我小声地辩驳着,“我只是以为这间小木屋至少会有两个房间罢了……就像我的房间一样……”

“殿下,”她止住了笑声,双眼却依然含着促狭的笑意,“很不幸,一位流浪的魔法师身上的钱财只能让她买下一所只有一个房间的小木屋,所以,请问王子殿下,我能够获得与殿下您同房的邀请吗?”

“不要用这么奇怪的词汇!”我抗议,因为自己毫无见识的想当然和她奇怪的词汇弄得几乎羞耻得要钻地缝了,“你要睡就睡!”

薇薇安表情相当愉快,我深深地怀疑,捉弄我是她现在最大的快乐,如果她也有尾巴的话,她的尾巴现在势必也会愉快地摇起来了。

不一会,薇薇安就铺好了毯子,我本以为她还要说一下什么奇怪的话,却看见她动作快速地对着毯子念了个清洁咒,然后干脆利落地钻了毯子里。

我心中有点不忍,小木屋灰尘遍地,薇薇安好歹也算我的老师,我却要让一个不久前救我一命的老师无床可睡,只能打地铺。

……但是要和她挤一张床的话,我的心理压力莫名很大……

就在我纠结的时候,她已经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

木屋的空间本就狭窄,更别说要在床边打地铺,我看见薇薇安蜷缩在角落,长腿委委屈屈地折起来,长发散落其间,像一只落难的天鹅。

愧疚感瞬间淹没了我。

“喂……那个……薇薇安……老师……”我犹犹豫豫地叫出了那个称呼,“你要不要上来和我一起睡”

说完这话,我的脸自己“轰”一下红了,尾巴紧张得僵直,生怕薇薇安又要说出什么“同床共枕”这类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出乎意料的是,薇薇安没有拒绝我的提议,也没有再说什么,她略一思索,就干干脆脆地抱着毯子上了床。

她动作利落迅速,反而显得清爽自然,这让我心下稍定。

——或许是太困了。我悄悄松了口气,庆幸小屋光线足够昏暗,薇薇安看不见我的脸究竟有多红。

……不行,心里还是砰砰乱跳个不停。我在心里暗自唾弃自己莫名其妙,明明大家都是女人,我在这里紧张个什么呀……就算要紧张,也该是她紧张才是啊!

我就这样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可是还是好紧张啊啊啊啊啊脸红得要死了!!

我头昏脑涨,猛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可能是之前睡得太多了,也可能是刚刚觉醒了兽人的血统,此刻我睡意全无,只觉大脑清醒,五感敏锐,即使是背对着她,我也能听见她盖上毯子翻身时布料轻柔摩擦的窸窣声。

身下的床铺被褥大概久是不见阳光,散发着一种轻微的霉味,我悄悄嗅了嗅,忍住了想打喷嚏的欲望,又嗅到了清淡的冷香,像雪杉的味道。

有香味并不稀奇,尽管诺恩并非是盛产香料的大陆。但正因如此,那些千金难得的根茎与分泌物显得更为神秘而高贵,人们笃信在点燃香料的芬芳中,能与遥远的神明达成某种冥冥的联系。于是,当一个人身上的香气越是馥郁浓重,便越是证明她地位高贵,为神明所爱。

只不过……人类究竟是因为为神明钟爱,所以才地位高贵呢……还是因为地位高贵,所以才为神明所钟爱?

我一直想不明白。

然而,薇薇安身上的气味却不属于我闻到过的任何一种香料,更像是草药、故纸堆、以及旅途中的风霜雨雪经年浸泡出的味道。

那味道我昏迷时萦绕在我鼻尖,只是那时她的衣袖离我太近,香气清晰而凌冽,如同仰面陷入一捧冷雪,现在隔得远了,混着木床的松脂清香和被褥淡淡的霉味,反而显得温和……且暧昧。

仿佛此刻我正在被她的味道所围绕着。

我突然被自己的念头弄得浑身僵硬。

背后的薇薇安依旧很安静,一动不动地躺着,我却紧张了起来,总觉得她正睁着眼睛,静静地在被看着我,香气幽幽地浮了过来。我被自己的想像弄得如芒在背,忍不住又翻了个身。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沉睡的脸,面容沉静,轮廓优美。

我的动作一顿,还没来得及为自己避免了尴尬而松一口气,眼睛已经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我一直都觉得她长得很像雕塑,是那些洁白的、易碎的、艺术家们精雕细琢的爱人与美神的化身,却又要比她们更为精致柔软,犹如脆弱的百合花。

我想不通怎么会有人长了这样一副精灵的面孔,却好像藏了一肚子妖精的坏水,让人对着她就心里直打鼓。但现在那诡秘而美艳的妖精已经沉睡,徒留这沉静的美丽颠倒众生。

她长长的黑色睫毛随着呼吸颤动,我注视着她,内心忽然涌起了一种冲动,忍不住悄悄地伸出手,一点一点地靠近了她的脸,轻轻地用手指尖摸了摸她的眼睫毛。

——痒痒的,软软的,像蝴蝶轻盈又脆弱的翅膀。

那黑色的翅膀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了颤,我触电一般收回手,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所幸她还在沉睡之中,纤长而浓黑的睫毛在就着她身后的月光,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了一片浅浅的阴影。

她依旧阖着眼,呼吸均匀而又绵长,如故事书中所描绘的安静起伏的潮汐。

一无所觉的模样使我心中徒生一种扰人清梦的罪恶感,我蜷起手指,心烦意乱地转过了身,背向她,望着墙发愣。

心中漫起难以言喻的烦躁,却并不恼人,像一根细小的羽毛挠在心里。

屋外夏虫的声音响起又消隐,森林夜半潮湿的雾气渐渐漫上了我的鼻尖,她的呼吸均匀又绵长,雪松和冷雪的味道从身后漫过来,仿佛我身后沉睡的是一座曲线柔和的安静山谷,我背对着她辗转反侧,就这样睁着眼睛睁到了第二天天亮。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精灵敏感而浅眠,原来那天晚上薇薇安也根本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