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言想了想,这才对晏君复道:“我打算先放款放粮,如此一来,可先安定民心,不使动乱加剧,同时减少流民。而且施小姐说,施大人查出赋税有异,查出后不久,便意外身亡,焉知不是因此招来杀身之祸。放款放粮,我们也能从侧面摸些赋税的线索,不打草惊蛇。”

晏君复听完林清言的打算,深以为然,同时放心了很多,林清言和他前世这个年纪的时候相比,当真比他当年的强,难怪皇兄会选他做钦差。

晏君复点头道:“好,按你说的办,我和清见全力配合你。”

林清言看了晏君复一眼,这一口一个清见的,叫得可真自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成亲好些年了呢,世子是真没拿自己当外人啊。

一行人尽快赶路,几个时辰后,抵达颖川郡,晏君覆命带来的一千将士在城外城墙下驻扎,带了十个人,便直奔颖川郡守府。

颖川郡守贺同济,早前便已收到新钦差要来的消息,安排在城外的人一见到晏君复等人的队伍,便知钦差已至,早早便回郡守府通风报信。

等一行四人抵达郡守府的时候,贺同济已带人在门外迎接。

贺同济三十五六的年纪,个头不高,身量适中,续须,生得倒是慈眉善目的模样。

施月婵扮做侍女,低眉顺眼的站在林清见身后,尽可能不惹人注意。

贺同济观察了番来人的穿着,见两名身着轻甲的,另一名身着直裰,便猜测身着直裰的是钦差林清言,而另外的男子,想来便是刚封为定远将军的陈留王世子,另一位身着轻甲的女子,应当便是这些时日传的神乎其神的新封女校尉。

贺同济仅瞬息之间便判断出三人身份,唇边堆上笑意,上前行礼道:“下官贺同济,见过钦差大人,见过陈留王世子,见过林校尉。”

林清言礼貌笑道:“大人不必多礼。”

晏君复则仗着身份,毫不留情的嘲讽道:“贺大人远在颖川,但消息好生灵通,这一见面就认了个全。”

贺同济笑道:“陈留郡与颖川郡,中间只隔一个淮阳郡,世子的威名,吾等早有耳闻。”

贺同济让开一条道,摊手做请,对众人道:“诸位大人,里边请。”

林清言等人一同走进门内,从贺同济眼前一一走过。

贺同济看着几人的背影,面上笑意垮了下来。

这回当真棘手,陈留王世子其身份以及在豫州的势力,便已是一根硬骨头,还有这位林校尉,听说当时一剑杀了殿前都指挥使家的公子,父亲虽为文官纯臣,但这女子的性子,委实是个硬茬。

不仅如此,还带了一千骑兵在城外驻扎,想来不仅仅是为了弹压动乱,更是保护钦差林清言。

眼下最棘手的是那一千骑兵,没了人手,哪怕晏君复身份高贵,林校尉武艺高强,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倒还有周旋的余地。

得先将那一千骑兵弄走。

思及至此,贺同济唇边再次堆上笑意,跟着晏君复等人进了衙门。

众人进了衙门后堂,贺同济招待诸位在椅子上落座,并命人奉茶。

林清言看向贺同济,说道:“贺大人,陛下见您折子上请求放款放粮,这回本官也都带了来。劳烦贺大人取一下本次蝗灾所有粮款的账目,本官查探一下,便准备组织放款放粮。”

贺同济闻言应下,忙着人去取账目记录。

不多时,账目记录送来,贺同济双手捧到林清言面前,林清言道谢后接过,一本本翻查起来,林清见和晏君复也抻着脖子过去一起看。

三人脑袋向条三头蛇一样挤在一起,林清言翻看了两炷香的功夫,便看出些门道来,不由看向晏君复,晏君复亦是看了出来,二人相视一眼,林清言合上了账目,对贺同济道:“我们刚到,需要修正一下,这些账目我先带走,等我看完后,再来找贺大人。”

说着,林清言等人便起身,贺同济忙上前阻拦道:“哎,怎么钦差大人要出去住吗?如今流民多,还有好些流氓地痞浑水摸鱼,怕是不安全,下官在郡守府给诸位大人准备了住处,大人们住在郡守府便可。”

那肯定是不能住在郡守府,他们来之前就商量好的,要住在城中客栈,且还要两三天就换一间,必得做到“狡兔三窟”,让敌人捉摸不透。

林清言冲贺同济笑道:“我们人多,如今郡守府压力大,连赈灾的钱粮都不够,我们就不给贺大人添麻烦了,一应所需,我们会自己解决。”

说罢,林清言行个礼,带着账目,一行人一同离开。

离开郡守府,晏君复派了个人去找客栈,找到合适的就包下来。毕竟他们四个人,再加十名作为护卫的将士,十四个人,将客栈整个包下来方便,饮食等方面,也更好监督。

走在大街上,四下空旷,林清言这才对晏君复和林清见道:“刚才的账目你们发现了吗?”

林清见道:“看起来没什么不对,放粮款记录的总数,和咱们在京里了解到的总数相同,从人口来看和发放记录来看,颖川确实缺钱缺粮,上奏的折子没问题。”

晏君复轻轻拍了下林清见的肩膀,道:“没问题便是问题所在。”

林清见不解,蹙眉看向晏君复,林清言亦是蹙眉道:“可朝廷发放的粮款,是根据颖川三郡的人口数量来发放的。”

林清见这才恍然,忙道:“若按人口发放,没道理会不够,可颖川就是不够了。”

林清言想将刚看的账目打开,奈何手里拿了好几本,有些不方便,正手忙之际,施月婵上前,伸手接过他暂时不用的几本,含笑道:“我拿着吧。”

林清言含笑道谢:“多谢施小姐。”

施月婵忙道:“我眼下是林校尉的侍女,大人无需对我客气,当我侍女便是。”

林清言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人家藏着身份,他确实应该拿她当侍女对待,不该道谢,可……林清言不由看了眼施月婵,分明是官家小姐,拿她当侍女对待,心里有些怪怪的。

施月婵捧着账本退去一旁,继续装成衣服低眉顺眼的模样,林清言便不再多言,打开刚才翻看的账本,指着一行记录,对林清见和晏君复道:

“你们看,颖川发放粮款的记录,都是以庄为单位,刚才我粗略核对了下颖川庄子的数量,又核算人口,和上报京城的人口数量完全一致。若是一致,为什么朝廷按颖川三郡人口发放的粮款会不够呢?”

林清见闻言,愈发糊涂起来,不由伸手接过了林清言手里的账目,仔细翻看起来。

是呢,好生奇怪。什么都对,人口对,钱款数量对,记录也对,可为什么偏偏不够?怪,太怪了!

林清见翻了半天账本,不解的看向哥哥和晏君复,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林清言看了眼施月婵,眸色间漫上一层凝重,徐徐道:“施大人查出颖川三郡赋税不对,再加上这账目奇怪之处,我怀疑,颖川三郡,隐藏了人口。”

话音落,晏君复、林清见包括施月婵,三人皆是眸中一亮,颇有恍然之色,齐齐看向林清言。

施月婵似是了悟到什么,喃喃道:“若是他们隐藏了人口,那么未上报的那些人,每年缴纳的赋税,都会到他们自己的口袋里,爹爹发觉赋税不对,便是断了他们的财路。”

晏君复委实有些佩服林清言,果然是当文官的料啊,这些玩意捋得可真明白,他不由道:“皇兄每年都会派人清查各地赋税,但从未发现过颖川三郡赋税有问题,一笔一笔无半点纰漏,根本没有逃漏的可能。但若是隐藏人口,那这一切可就说的通了。包括赈灾钱款的问题,朝廷分明是按人口发放,可到了颖川却不够,账目、数量什么都对,也就只有隐藏人口,这一个理由能说的通。”

晏君复心下唏嘘,不知这些人口隐藏了多少年,这中原派系的官员,在这一批隐藏人口上敛的财,可真是不计其数啊。

林清见满眼叹息,不由咋舌:“啧啧,厉害啊,当初知道孔雀寨真相的时候,我以为孔雀寨已是恶中之恶。但如今看来,最能搜刮民脂民膏的土匪,是在这官场里呢。孔雀寨与之相比,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林清言的眉心,自从郡守府出来,就没舒展过,他肃然道:“我们得拿到证据,得知道颖川隐藏了多少人口。但我们不能明目张胆的查……”

林清言暗自琢磨半晌,忽地抬头,看向晏君复和林清见:“世子,妹妹,我们若想拿到证据,必得清查人口,但清查人口是笔大工程,咱们一时半刻肯定完不成,等查完,怕是蝗灾都过去了。而且我们还不能明目张胆的查,得暗查,我有个法子,但需要委屈你们二人一阵子。”

晏君复道:“但说无妨。”

林清见跟着点头,表示赞同。

林清言道:“等下回去,我将颖川所有明面上的庄子汇总一下,你们从今天夜里开始,挨个庄子的核对,找那些没有记录在册的庄子。以庄子为单位清查,想来会快很多,只是需要你们夜里行动,会辛苦些。”

晏君复忙摆手道:“不辛苦不辛苦。”

更深露重,孤男寡女,求之不得,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