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君复很快便寻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去林府别苑,别苑在城郊,这边城郊因地气暖,景色好,好些京中贵人们的别苑,都会建在此处。府与府之间相隔有些距离,虽人烟稀少,但却是个休沐时休憩的好去处。

晏君复到了林府别苑附近,将马牵到隐蔽之处拴好,便向着别苑而去。

他自是不能正大光明的去敲门,就算敲门进去,眼下林清见在学规矩,身边必是有侍女嬷嬷陪伴,肯定也不会让他们碰面。

晏君复绕着别苑转,时不时便用力一跃,攀上墙垣往里瞧一瞧。一直见着植被茂密的花园后,晏君复方才双臂用力一撑,翻上墙头跳下去,在一处假山后藏了起来。

林清见往日里饭后都会出来散散步,十日里有九日不会例外,希望能够蹲到。

过了戌时要是林清见不出来,那他就先回去,等明天再来。

也不知她在别苑呆多久?要住林府的话,他还能借口和林清言住一起,别苑他可就找不到光明正大的借口来了。

管他的,先住进林府里去,她终归是得回去的,想她了就来别苑爬墙。

晏君复在院中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忽地隐隐听见女子的交谈声,他忙探出身子,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目光落定的刹那,晏君复唇边化开一个笑意,连日来的思念,似胶般稠调在他眼中。

林清见带着两个婢女,一袭皦玉色直裾,上缀星星点点的金丝纹绣桂,整个人望之清丽,似是见到她,呼吸都跟着顺畅了许多。

得把侍女引走,晏君复看向林清见身侧的两名婢女,嘉慧他熟悉,作为陪嫁跟着林清见去了陈留,天天都能见。当目光落在嘉容脸上的刹那,晏君复微微蹙眉。

这侍女他也有印象,起初也是林清见的陪嫁。记得那时他和林清见刚成亲,还不到一年,这婢女……勾引过他……

刚开始他没注意,他这个人一般不往不在意的人身上分神,直到后来有次他喝醉回来,晏君复回房后没见林清见,便让这婢女去找,结果她不去,笑着说什么她也能伺候。

他才看出这婢女的心思,当即便喊嬷嬷进来给拖了出去,罚跪一夜,第二天酒醒后给林清见说了情况,便直接发卖出去。

若他没记错,当时这侍女话里话外间,对林清见很不满,说什么一个从土匪窝里回来的女子,空有好名分,其他什么都上不得台面等等。

林清见本就在这方面敏感,被人这般认为,少不得更加在意自己的行止,想来这婢女嘉容,也是前世林清见性子转变的一个导火索。这婢女可不能再留在林清见身边。

具体怎么做,容他找找机会,眼下先办正经事。

念及此,晏君复从地上捡起两块鹅卵石,拿在手里垫着玩。等林清见渐渐走到他附近的时候,他拿起两块石子,对准两个婢女脖颈处的麻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石子打飞出去。

嘉慧嘉容双眸陡然瞪大,连一丝声音都未及发出来,人便一软,接连倒在地上。

林清见大惊,蹲下便去看二人,正欲喊人,晏君复连忙跳出来:“是我!别喊人。”

林清见闻声望去,正见晏君复从假山丛上跳了下来,林清见眸色中警觉褪去,漫上一丝疑惑,蹙眉道:“是你?你怎么来了?”

晏君复冲她一笑,两手背于身后,缓缓朝她踱步而去:“哎呀,要见你一面,可真是费神。”

晏君复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垂眸望着她笑了笑,随后看了眼一旁的假山,伸手扣住林清见的手腕,便不由分说的将她往那边拉,道:“花园人多眼杂,我有事问你,借一步说话。”

林清见蹙眉,用力甩开他的手,但二人已经到了隐蔽之处,晏君复便没再接着拖拽她。

林清见伸手揉了揉被他抓过的手腕,问道:“世子找我何事?”

晏君复笑笑道:“我只想问问你,为什么拒绝我的提亲?”

林清见看着他,哑声张了张嘴,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垂眸,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没想到这人这么执着。

晏君复道:“想说我脑子不好使,是不是?”

林清见抬眼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认。

晏君复又道:“我解释给你听,清见,你信不信一见钟情?”无论是前世,还在今世,他对林清见,都是一见钟情。今世尤甚!

林清见微有些尴尬,只好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嬷嬷今日刚给我教过,不可私下接触外男,你就偷摸闯了进来,你有话快说。”

晏君复道:“我知道,在孔雀寨,我的很多行为举止,在你看来很匪夷所思,但所有那一切,都是建立在我知道你是林府小姐,以及对你一见倾心的前提下。我脑子没病,我正常的很!若是真的有问题,那么多人都找不到的孔雀寨,我怎么可能找到?”

林清见闻言看向晏君复,目光在他面上逡巡片刻。好像也是……但这个人委实奇怪,一会聪明的不得了,一会又蠢的吓死人。

晏君复见她神色似有松动,趁热打铁道:“清见,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不是蠢,我只是所思所想,与他人不同罢了。”甚至优于很多人。

林清见看了看晏君复,随后点头道:“我相信世子很优秀,但此地不宜久留,告辞。”

林清见下意识的又想抱拳行礼,但等手臂抬起来,她忽地想起不对,忙置于腰处,福了福身子。

都怪晏君复,一看见他就忘记自己是林府小姐,刚学的规矩下意识都给忘了。

林清见站直身子,转身就走,晏君复却伸手,再次将她手腕扣住。

“你干什么?”林清见蹙眉转身,正对上晏君复精厉狭长的眼,他神色坚定,满含不容置疑之色。

晏君覆没再松开她的手腕,对她道:“你不答应我的提亲,还有旁的缘故,你告诉我。”

“你……”拒都拒了,他何必还这么执着?

晏君复道:“就当让我死个明白。在孔雀寨时,我就给你说过,等回京后,我必明媒正娶,共盟鸳鸯之誓!你就当是怜我这份诚心,告诉我所有缘由。”

此话一出,林清见停止了挣扎。若非经他提醒,她险些都忘了,在孔雀寨,他确实说过回京后明媒正娶的话。

当时她想,她一个孔雀寨的土匪,堂堂陈留王世子怎么可能娶她?但他之前提亲,恰恰是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作为一个义匪,林清见对言而有信的人有天生的好感,她收回了迈出去的脚。

晏君复见她不走了,本想松开手,但私心让他舍不得放手,就这般扣着她的手腕,接着道:“可以告诉我实话吗?拒婚的缘故,我想你的顾虑,恐怕不止觉得我行为与常人有异。”

觉得“我脑子有病”,这话晏君复实在说不出口。

林清见见他神色真诚,显然是想好好谈的模样,想了想,轻叹一声道:“世子,我自小长在孔雀寨,等回京之后,我才看到我曾经的生活,和你们有多大的差别。你自小便是世子,是皇叔的儿子,是皇帝的堂弟,这样的身份,与我而言太过遥远。我无法想像嫁去你家后,会面对什么样差之千里的生活环境。”

“你从小接触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便是宫里的公主,你也见过。我这样的人,你兴许现在瞧着新鲜,等娶回去后,发现我并非你所想,必会束之高阁,对你对我,都是负累。你合该娶一个真正的贵女,便是我妹妹林清心,都比我适合你。”

晏君复听罢这番话,唇边隐隐露出笑意,原来她是担心这个。

想来她前世也是这般担忧,所以成亲后,才会那么谨小慎微,步步规矩严谨。但为何前世就没有因此拒婚呢?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的他也不得而知了。

林清见这样担心,没有错,甚至担心的非常有理有据,自知且知人。

但是他,是晏君复啊,是她前世成亲八年的夫君。

论个人,他打小的想法,就和周围人有些差别,别人想集美如云,他只想得一有共鸣的爱人相伴终老。比起身边陪伴的人数,他更怕内心的孤寂。

论了解,他见过她前世规矩严谨,分毫不差的一面,也于今世见过她最真实的一面,他喜欢的,就是她真实的样子!在现在的环境里,他是最了解她的人,比她刚认回来的父母还了解,怎么可能在娶回去后,将她束之高阁?

她担心成亲后,他发现她不是他想要的类型,焉知他早已确定,她就是他最想要的人!

但晏君复已然明白,现在的林清见,没有前世的记忆,他不能像对待成亲的八年的妻子一样去对待她。

他得让她了解自己,得让她知道,这个世上,他是最适合她的人。

念及此,晏君复冲林清见笑笑,对她道:“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既如此,眼下先不提成亲的事,但是清见,我不会放弃你,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嫁给我!”

林清见咻然抬眼,看向晏君复,眸色中既有惊讶,也有怀疑。他哪儿来的自信?说得好像很了解她一样,他知道什么?

晏君复松开她的手腕,转身背靠在假山上,姿态松散,对她道:“不说这个了,昨天你从宴会回去后,被罚了吗?”

听晏君复这么问,便知他已对来龙去脉一清二楚,林清见微讶,好灵通的消息。

林清见道:“父亲只是小惩,让我在书房呆了一天,晚上回来没有责骂我,反而和我聊了很多,让我学规矩什么的。”

晏君复闻言笑:“有些与人相处的方式,确实是得学一下。但你别被那些规矩束缚了手脚,学那些规矩,是为了和现在环境里的人打交道,而不是成为你的枷锁。别因为出了点错,就自责自卑。”

林清见闻言抬眼,他这话就拎的很明白,她昨日还有些迷茫,生怕自己在学会规矩前又出错丢脸,昨天在宴会上唤错申国公夫人后,她甚至连喝水都有些不敢。

晏君复说的没错,她学那些规矩,是为了和人打交道,而不是成为束缚自己的枷锁。

这么一想,规矩仿佛成了工具,就像多了一项技能一样。

林清见心里轻松了不少,唇边浅浅出现一个笑意,对晏君复道:“多谢。”

“跟我客气?”晏君复狡黠的眨了下眼睛,随后道:“你要是这些日子学规矩憋得慌,我明日给你哥哥牵两匹好马过去,让他给你送来,你闲暇的时候,就出去在附近骑骑马。”

说起骑马,林清见眼底泛上一丝失落,干涩的笑笑,道:“爹说,让我别再记着孔雀寨里学得那些匪气,什么骑马,什么舞刀弄枪的,让我以后都忘了。爹爹对我一片苦心,我还是别叫他失望的好,送马的事,就算了吧。”

晏君复闻言,长睫快速眨动两下,眉心因烦闷而皱,陷入思考。

他岳父不叫林清见骑马了啊,但这是她的爱好,要是不能骑,她肯定很难受。前世他都没见过她骑马,想来也是他岳父的缘故。

但是这辈子,他不可能让林清见放弃她的爱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岳父看见女儿在这方面的才能,最好是还得能取得外界的称赞,才能得到岳父的认可。

晏君复想了片刻,心里有了主意,对林清见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

晏君复站直了靠在假山上的身子,往外走出两步,他忽地停下,侧身转向林清见,指了指不远处地上晕倒的嘉容,对林清见道:“对了,你留神下你身边这个的侍女,我下人见过的多,你那个侍女,眉宇间一副奸相。”

林清见微愣,亦看向嘉容,晏君复冲她抿唇一笑,狡黠的眨了下左眼,对她温和笑道:“走啦,改日见。”

说罢,晏君复走回院墙处,用力一跳,手便攀住高大的墙沿,随后手臂借力上攀,很轻松就爬了上去。蹲在墙上,他复又转身冲她招招手,方才一跃而下。

林清见轻笑一下,白了晏君复的方向一眼。

走回嘉慧嘉容身边,她将二人扶起来,靠在栈道的围栏上,在一旁自己原地转悠着,等他们苏醒。她也是习武之人,知道晏君复只是打了他们麻穴,过一会儿醒来就没事,便没大张旗鼓的张扬。

林清见想着晏君复的话,目光落在嘉容面上,一脸奸相吗?看着挺可爱的啊?但晏君复好歹是陈留王世子,府里下人多,想来见过的也多,他既然特意提了一嘴,那她也留神些吧。

晏君复从林府别苑回去后,天色已晚。

府里铭泽已经在着人收拾打包宅邸里他的东西,晏君复将他唤来,对他道:“买家找到了吗?”

铭泽行礼回:“回世子的话,还未找到,但想来也就几天的事情,毕竟长安地界,房屋易手的快。”

晏君复点点头,复又对他道:“吩咐下去,把我常用的东西和衣物,都打包单独放好,至于其他的,这宅子卖出去后,你再去找间更大的买下来,但是要秘而不宣,悄悄把人和东西挪进去便是。”

铭泽不理解,但只能同意。

晏君复又道:“你派个人去林府说一声,我明日上午有事,不去学堂。”

说罢,晏君复便大步回了自己房,沐浴睡觉。

第二日一早,晏君复还是早早起来,直奔皇宫。

宫里晏君复来的熟,进宫便直接去勤政殿外等着,门口伺候的太监知道豫章帝和晏君复感情极好,他一去,便给他搬了椅子,让他坐着等。

约莫两个时辰后,豫章帝下朝回来,晏君复远远看见便起身相迎。

豫章帝朝服未换,一袭上玄下朱的龙袍,头戴十二毓平天冠,衬得年纪二十四岁的年轻帝王,气度愈发非凡。

晏君复上前行礼:“臣晏君复,拜见陛下。”

豫章帝看见晏君复就心情好,只有和这个弟弟在一起,他不用端着帝王威严,尽可活泼些。

豫章帝展颜一笑,亲自俯身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问道:“没去学堂吗?今日怎么进宫来瞧朕,进去说。”

晏君复跟着豫章帝走进勤政殿,笑着道:“皇兄您别生气,不是来瞧您,我是有事求皇嫂。”

豫章帝止步:“哦?找皇后?什么事,说来听听。”

晏君复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红鸾星动,看上一位姑娘,想叫皇嫂帮忙开个马球会,让我表现表现。”

马球赛可以男女混打,不过一般都是女子跟着家里兄长,到时候和林清言说一声,把他加进去便是。

皇后娘娘亲自召开的马球会,林清见便是上马出场,他岳父也不能说什么,到时候再漂亮的赢几场,他岳父的嘴不就堵住了吗?林清见也能玩儿个畅快。

豫章帝微微眯眼:“哦……原是想成亲了?哪家姑娘?你若真的喜欢,朕帮你赐个婚也未尝不可?”

晏君复眼前一亮,道:“赐婚好啊,但是先不着急,我刚和这位姑娘说好,会让她心甘情愿嫁给我,等她点头后,我就来找皇兄赐婚。”

豫章帝走进寝殿,边让太监给他更衣,边问道:“你还没说是哪家姑娘?”

晏君复哦了两声,解释道:“林大学士的嫡女,就是前些日子臣从孔雀寨救出来那个。”

豫章帝闻言笑叹:“林大学士好,清正纯臣。既如此,马球会你想什么时候办?朕一会便叫皇后过来,吩咐下去。”

晏君复取过豫章帝的常服簪冠,讨好般的递上:“自是越快越好。”拖长了,怕他夫人憋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