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很大声,似是要将压在心底,所有的难过都发泄出来。

晏君复愣了下,想要安慰她,但最终哑声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静静的陪在了她的身边。

成亲八载,他从未见过林清见这般情绪失控的时候。

前世对她和孔雀的这些往事,只是听闻,现如今陪着她亲身经历,他方才真正的理解,这一切对她而言,有多么的痛苦。

站在她的角度,孔雀寨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罗刹女是照顾她长大的义母。现在让她亲手摧毁自己的家,这心里,到底该承受多大的痛苦?

而且罗刹女,还给她建立起他们是义匪的观念,她长这么大,对此深信不疑。

晏君复虽然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但好歹有些阅历,他明白,对人精神最痛苦的事之一,便是信仰的崩塌!

人这一生的成长,在不同的环境,接受到不同的信息,慢慢建立起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并形成一套自己与外界打交道的方式,是一个人所有行为的支撑和原则。

但是忽然有一天,你骤然发觉,你曾经建立起来的一切,都是错的,那么这也就意味着,你做的一切也都是错的,和你预想的根本不一样,你也根本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类人。

这种自我崩塌的感觉,是摧毁一个人自信的开始,自信一旦被摧毁,她再做什么,都会怀疑自己,开始变得如履薄冰。

这种情况,好一些的话,便是积极去寻找新的答案,建立起新的稳定认知。有的人,是通过宗教,或佛或道;有的人,是通过高雅的艺术。

若不好的话,结果便是像前世的林清见,如履薄冰,步步小心,不敢出错。

晏君复闭目叹气,前世她没有亲手摧毁孔雀寨,所以对她打击最大的,莫过于孔雀寨被围剿后,她发现自己曾经以为的一切都是错的,她甚至助纣为虐,是自我的崩塌。

晏君复已然看到她性子转变的苗头,他不能让林清见怀疑自己。

念及此,晏君复等她哭声渐悄,方才对她柔声道:“罗刹女是坏人没错,但是她曾经教你的东西,也没错。”

林清见闻言怔愣了下,转头看向晏君复,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底隐有不解。

晏君复笑笑,问道:“当你得知孔雀寨作恶多端后,你是怎么做的?”

林清见微微垂眸,伸手用袖子一把擦去眼泪,用力吞咽了下,稳住声线,答道:“帮你,铲除孔雀寨。”

晏君复又问:“那你为什么这么做?”

林清见答:“因为义母从小教导我,要做一个善良的人,不能伤害别人。她说我们是义匪,要嫉恶如仇,要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为没能力的人讨回公道,不能袖手旁观!”

回答完,林清见恍然,她已是自己回答了自己的疑惑。

晏君复抿唇笑了:“所以你看,罗刹女教你的东西,并没有错。你便是因为她教你的道理,所以才毅然决然的帮我铲除孔雀寨。这件事上,你大功一件。所以,清清啊,用不着怀疑自己,以前怎么做,以后还怎么做。继续做一个‘义匪’,一个真正的‘义匪’。”

晏君复接着道:“等你回了林府,你可就是林府嫡小姐了,到时候你更有能力,你可以为更多没有能力的人讨回公道。”

“真的吗?”林清见问道。

晏君复重重点头,以后嫁给他,做了他的世子妃,还可以跟他一起治理陈留,她能做的就更多。再也不必像前世一样,仅仅只是囿于后宅。

林清见陷入短暂的沉默,晏君复说的没错,义母是骗了她,但是她教自己的那些东西,没有错。任何时候,做一个好人,都没有错!尤其是她构建给自己的那个义匪形象,用自己的能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更没有错!

思及至此,这两日萦绕在林清见心头的迷茫,彻底散去。反而更坚定了自己的信仰。

她看向晏君复,难能可贵的冲他笑了笑:“谢谢你。”这世子脑子虽然不大好,但偶尔说出句话来,还挺让人受益匪浅。

晏君复冲她抿唇一笑,道:“跟我客气什么?”

说罢,晏君复侧身做一个请的姿势,对她道:“走吧林姑娘,我们回家。”

林清见低头笑笑,跟他一起走上了下山的路。

看着脚下的路,林清见心底再次泛起对新生活的陌生和恐惧,不由问道:“呃……世子,京里的生活什么样?我……”

晏君复笑着看向她:“你看我什么样?”

有点蠢,脑子不大好。但林清见没说,只道:“很好相处。”

晏君复道:“那差不多就是这样,大家都是人,没什么大的差别。左不过官家有些规矩罢了,等你回了家,想来你爹娘会安排人教你。”

林清见看过那些描写贵族生活的话本子,规矩是一层叠一层的多,她蹙眉道:“我学不好怎么办?”

晏君复笑道:“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你就把它们,当成是学武那样去学,左不过就是一招一式,换到了一举一动罢了。而且,学那些东西,基本就是应付逢年过节,还有应付长辈的,平时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其实他还想说,实在不行就抓紧嫁给他,什么也不用学,就现在这样,他就很喜欢!但他忍住了,她现在肯定满心里忐忑,他暂时还是别再给她添更多需要考虑的东西。

林清见点点头:“嗯。”

林清见又问道:“我爹娘都是什么样的人?”

“哎呀……这个嘛……”晏君复陷入了沉思,这他真的还不好说,毕竟他是陈留王世子,从前她爹娘见着他,都是毕恭毕敬,实在说不上具体是怎样的人。

念及此,晏君复道:“我一直在你家读书,但你爹娘对我,和对你肯定不一样,所以具体的如何,得你自己相处着看。反正在朝堂上,你爹和你哥哥,都是文官清流,正值的纯臣,不站队,不结党,敢直言纳谏,也敢写长文炮轰别的内阁大臣。”

即便结亲,选的也是他这种,和皇位沾不上边的旁系。

林清见听晏君复说的这些,真的就跟看话本子一样,什么朝堂,什么文官清流,什么纯臣,什么结党等等,这些词汇,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林清见轻叹一声,看向前路:“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