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医重重叹了一声,道:“他从前日子虽然过得苦,但人比较乐观,也都撑下来了。那名客商的资助,让他的日子终于好转起来,也终于看到了希望,可是却被孔雀寨断送。那之后,他好像就失去了斗志,整日招猫逗狗,有点儿钱就喝酒,病了也不找大夫,没多久,便过世了。”

林清见心里一梗,似堵了一团棉花般难受,那一刻,她仿佛感觉女医口中那个人变成了自己。

那种堪堪见到希望,便被无情碾灭的绝望,叫她几乎上不来气。可偏偏,造成这种绝望的,是她们孔雀寨。

林清见还是不愿相信,养大自己的义母,会一直在骗她。与她朝夕相处的那些人,竟是心肠那般冷硬的坏种。

神思恍惚间,她被女医扶进了房间,女医见她这般神色,便以为她是疼的难受,让她在榻上躺下,对她道:“你稍忍忍,我这就去给你热碗红糖水,再熬些温补的药来。”

女医正欲出去,林清见却拽住她的手,说道:“能否让我在这里休息两个时辰,别叫任何人进来?您也别进来。”

女医见她唇色泛白,便知她确实难受狠了,需要休息,便点头应下:“那我两个时辰后再给你送来。”

林清见点点头,目送女医离去。

女医刚关好门出去,林清见便起身,上前划上了门栓,随即拉开一旁的窗户,跳了出去。

避开医馆正门,林清见来到另一条街上,专找最普通的百姓询问,卖菜的农民,摆小摊的妇女,走街弹唱的盲人夫妇……等等……

得到的答案,无疑是孔雀在作恶多端,是汉阳郡至威武郡的这段通往西域的商路上,最大的祸患。

他们不仅越货,还会杀人,掳掠妇女儿童……

甚至有些人说起孔雀寨时,眼里都不自觉的带上一抹恐惧,足可见孔雀寨的存在,让这附近的百姓,人人自危,极大的威胁着他们的生活。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林清见如一缕游魂般飘**。

义母在骗她,自始至终,从小到大。寨里的人,也在配合义母骗她,而每每陪她出门的那些人,不是护卫,是监视她的看守。

为什么?

林清见想不明白,为什么偌大的孔雀寨里,只有她一个人被当傻子养?为什么义母要在她面前,编织这么庞大的一个谎话?

若她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给她灌输孔雀寨行事观念,她未必不会被同化,可她没有,她偏偏把她教养成一个善良、正直的人。让她误以为,他们是义匪,让她这么多年来,以成为孔雀寨的一员为荣。

这到底是为什么?

林清见想不明白,而这也是十六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这般迷茫和无助。

世界崩塌,莫过于此。

她在汉阳郡的街上游**了许久,直到看到巡逻的官兵经过的那一刻,她才迟迟想起那些被她关在密道里的官兵。

若义母是那样的人,那么密道中的那些官兵,她一个也不会放过。甚至晏君复,她也不会放过。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是晏君复带来的那些官兵,不能死。

但她也知道结果,放出那些官兵,等待他们的,便是孔雀寨被围攻。

林清见闭上了眼睛,眼前忽而闪过寨里那些熟悉的脸庞,又忽而闪过女医口中的那名老汉,还有汉阳街道上,所有痛斥孔雀寨的百姓……

她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是她却拎得清做不通选择的结果,和她所能接受的程度。

若选择不救官兵,他们必然会死,孔雀寨搬家后,必然会继续逍遥法外,会有更多的人深受其害。而她这一辈子,都会生活在愧疚中。

但若是救了,就意味着,她要彻底失去生活了十六年的家,要彻底去迎接,崭新且陌生到无法想像的新生活。

林清见一遍遍在心中考量两种结果,最终,她的良心告诉她,选择救。

至于孔雀寨,至于她这个少当家,走一步,看一步吧。

等她做下决定时,已不知不觉过去一个多时辰,她忙返回医馆,从窗户中钻了回去。

按照约定的时间,女医端着药和红糖水在外敲门:“姑娘,你如何了?”

林清见已整理好情绪,上前打开门,笑道:“休息了会儿,好些了。”

女医将药和红糖水端给她,林清见装模作样的全部一饮而尽,而后付了钱,对女医道:“多谢大夫,今日在外面耽搁许久,我得抓紧回去了,否则家里人会担心。”

女医递给她一张单子,道:“这是药方,温补的。等回去后,就用这方子抓着再吃一些,最好吃坚持半年,将身子调理过来。”

林清见道谢后接过,回了医馆前面。她的那几个陪同,眼下都坐在椅子上,横七竖八的都快睡着了。

其中一个见她出来,忙叫醒其他人,上前问道:“少主人如何了?”

林清见点头道:“好了,去办正事吧。”

林清见带着他们,去兵备府门前转了一圈,探查了下情况动向,见无大规模调兵,便出城骑马,往寨中而去。

等回到寨中时,天色已晚,好些人皆已睡了。

林清见去了罗刹女房间,罗刹女已然卸妆,换了衣服转杯休息。

林清见将今日的兵备府的事禀告了一遍,随后问道:“那世子如何?义母可还喜欢?”

罗刹女道:“不乖,关进耳室了。”

林清见笑了笑,道:“关几天就老实了。那义母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罗刹女点头,命人送了林清见出去。

晏君复在耳室里,自是听到了林清见的声音,心间那个五味杂陈。也不知再次跟她单独说话,要到什么时候?亦或是,死之前能不能再见一次。

怎知到了后半夜,晏君复忽然感觉他那耳室外有人。

晏君复蹙眉,朝那有动静的窗户看去,不多时,便见一根棍伸了进来,挑开了窗栓。

随后窗户被打开,但见林清见,手撑窗框轻盈越了进来。

晏君复大惊,林清见忙朝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悄悄摸上前,将他身上的绳子全部解开,带着他离开罗刹女耳室,避开夜里巡逻的人,直接从寨子里进了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