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回到工作室, 一推开玻璃门就听到里头一阵热闹。焦妍好奇,一边加快步伐,一边伸脖子往里看。

等进了开放式的办公区, 她就瞧见某个办公位前站了道熟悉的背影。

穿着碎花连衣裙,一头长卷发高高扎起,就是背对着,她都能认出来, 是有一周没露过脸的言湘。

焦妍脸色变得极快, 嫌恶的掀了个白眼, 选择漠视地继续往自己办公室去。

倒不想言湘听见脚步声扭头看了去,甚至还张口喊她:“焦小姐。”

焦妍步子一顿, 回头抬唇假笑, 表示礼貌地回应一声:“言小姐。”

言湘两步走到她面前, 神态间掩不住的矜傲, 话却说得柔声细语:“我给大家带了下午茶点心,给你也留了一份,刚刚去你办公室没见着人, 就放在你桌上了。”

闻言, 焦妍一扫周围的同事,这才发现他们各个手里都拿着糕点。回过眸来再看言湘,焦妍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敷衍:“谢谢好意。”

接着,大步走进了办公室, 显然是不想给言湘一丝多话的机会。

……

办公桌上放着块圆饼状的小点心,焦妍视线一瞥, 举起来闻了闻, 即刻嫌弃地拿开。

是她最讨厌的香芋馅儿。

房门这时候被敲响, 焦妍侧头看了一眼,迈步走到垃圾桶旁,毫不犹豫地将那块香芋饼扔了进去,面色淡然地出声:“怎么啦Eva?”

见她扔了言湘给的小点心,Eva诧异地推大房门进来:“你丢得是言湘给的饼吗?”

焦妍十分坦然,直话直说:“对,我讨厌香芋味的饼,也讨厌她这个人。”

Eva双眸睁了睁,好奇八卦:“怎么?你和她有过节吗?”

“有。”焦妍承认,却没说得太多,转了话题问她,“你找我有事吗?”

Eva摇摇头,举起自己手里那块还没吃的鲜花饼,说:“没事,就是想来和你八卦八卦,她今天怎么突然就带着点心来工作室了?而且听说……”

她压低声儿,凑到焦妍耳边,“来这儿前已经去了趟38楼。”

焦妍眉梢轻挑:“总裁办公室?”

“对。”Eva继续轻声,“刚刚听她和Yilia这么说的,看来真的是单相思啊……你说她知不知道齐总已婚了啊?”

焦妍想起那天在会议室里齐峥向言湘承认已婚的事,心里对她的厌烦程度更甚,意有所指的提醒:“你都确定的事儿了,她难道多少没听说吗?”

Eva思量了会儿:“那如果是知道了,她这样是想破坏齐总和齐总夫人的婚姻吗!”

“不清楚。”焦妍拍拍拿饼时手里残余的粉末,也猜不透言湘此番举止的用意,只道,“也可能是只当齐总是朋友送的。”

Eva的注意点又放到手里的饼上:“我看我还是先不吃这饼了。”说着,她也走到垃圾桶前,扔下去的那一刻,还碎碎念,“万一她将来真做第三者……那我不就变相成了她一派的人?不行不行……”

焦妍佩服她的脑回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块饼而已。”

Eva坚定:“一滴水都不行!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不是!”

焦妍大笑。

……

回到公司,齐峥出了电梯经过秘书办公区,女助理小陈突然喊住他,递上一盒精美的小点心,转达:“齐总,这是言小姐刚刚送来的……”

齐峥眼皮都没抬,漠然:“你们不吃就扔了。”

“啊这……”小陈两分为难,“可是她说是给您的……”

齐峥懒得再说第二遍,跳过只说:“让于侑一会儿来一趟我办公室。”

小陈急忙道一声:“于秘书这两天请假了。”

闻言,齐峥这才回想起来,于侑要陪家人体检,和他请了两天的假。

他侧目瞥一眼小陈,淡声:“那你把早上会议的报告整理一下给我。”

小陈“哦”了一声,倍感纠结,对着那盒点心,是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

进了办公室,齐峥前脚刚坐下,焦妍后脚微信便来:“齐总,点心好吃吗?”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话里的酸意,齐峥忍俊不禁,逗她:“还不错。”

“焦妍:【发怒】你居然吃了她给的东西?接下来半个月别亲我!【发怒】”

“齐峥:嗯?这不是你给的吗?”

而后,他从西装兜里掏出中午出门前她给他的一袋蛋黄酥,拍了张照发去。

“焦妍:你戏弄我!【发怒】”

齐峥不自觉笑出声来,按住说话,嗓音含笑:“我可没有,是你误会在先。我没碰她给的东西。你大可安心。”

“焦妍:哼!这还差不多。”

-

一周后,上班的午休间,焦妍在网上看到郑鸿光因涉嫌洗黑钱而被捕的新闻。

她大为震惊,第一时间分享给齐峥,并附言:“警方办案这么速度!”

齐峥那边先她一步知晓,正想给她打电话,她的消息便来了。

“齐峥:我协助提供的那些证据资料,就足够定他罪了。”

“焦妍:他活该,恶有恶报,我简直身心舒畅!”

“焦妍:对了,他被抓了,那焦嘉泽和王文茵呢?”

齐峥没回,而是直接一个电话拨了过来。

焦妍一看屏幕上“齐峥”两个大字,顿时心慌意乱地把屏幕往胸前一盖,走到门边,待关紧房门后,才走到角落里接通:“干嘛打电话?”

齐峥说:“这样说的清楚些。”

焦妍戳穿他:“……你明明就是懒得打字。”

那头传来一声尴尬的咳嗽,直接回答她刚刚微信上的问题:“他们出国了,出境时间,是在五天前。”

“他们去旅游吗?”

“不是,是焦嘉泽去留学。”

“留学?”焦妍一声惊呼,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的捂了下唇,敛声,“郑鸿光出钱让他去留学吗?”

“对。”

“那难道……”

“如你所猜想……”齐峥接着她的话,不紧不慢,“郑鸿光亲口承认,焦嘉泽是他的亲生儿子。”

尽管已有所料,但真正得到确定的答案,焦妍瞳孔不禁猛一下紧缩,感到惊愕不已。

细细回想从前,焦妍的心里忽地一阵发凉,嘴角弯起一道嘲弄的弧度,说:“……齐峥,我真不知道是该笑他还是该可怜他。”

齐峥知道,这个“他”,指的是焦成宪。

电话里默了很久,齐峥内心纠结再三,最终还是决定,把昨天知晓的事,告诉她。

“妍妍……”齐峥沉吟片刻,缓道,“昨天于侑去医院给家人取体检报告的时候,看见了你爸。”

焦妍愣了下。

他接着说:“于侑说他穿着病号服,就一路跟着他,到了病房……后来刚好接了通电话,于侑就走了。回公司后他和我提起,我就去了趟医院,找了熟悉的人问过……”他的音色沉了几分,“你爸得了直肠癌,是晚期,医生说他拒绝化疗,活不了多久了。”

焦妍脑子里“嗡”地一下就炸开了,耳朵里好长一阵嗡鸣,好像被什么堵住了感官,有一瞬间,她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整个脑袋混沌一片。

她感受不到自己是什么样的情绪。

她明明是恨这个人的,可在听到他命不久矣的消息时,心却有一霎的痛感。

紧接着,讽刺的情绪席卷而来,掩过了那丝几不可察的痛感,甚至还有些许冷漠。

她不悲,也不喜。

那种情绪仿佛是平日里在街上路过陌生人的灵堂一样,平淡无波澜。

她想,刚刚心头的那丁点痛感,大概只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个身份。

唇舌有些干涩,焦妍张了张口,声音轻哑:“他在哪个医院?”

“附一医。”

她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齐峥又接着道一声:“你若是想去,我便陪你。”

-

夏日的夜晚来得迟,傍晚下班到附一医的时候,天色还大亮。

跟着齐峥往病房去的路上,焦妍无端回想起几个月前,他也是这么带着自己去见重病的妈妈。

当时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到了病房门前,她甚至都还想过逃避现实。

可如今,她的心情是丝毫无起伏。长廊的窗外,日薄西山。她只当自己,是去见一位将死之人。

焦成宪住的是三人病房。

房门大开着,立在门边,她就望见里头站了不少的人。

都是与焦成宪同房病人的家属,围坐在床边,谈天说地。

见有人来,他们不自觉噤了下声,但很快,又恢复了闲聊,只是有素质的压低了声音,不做吵扰。

焦成宪在最靠里的床位,遮挡布帘是拉上的,与外边的两个床位有意隔绝开,没有任何人陪护,显得孤寂凄凉。

焦妍的眉目始终淡淡,瞧不清有什么情绪,齐峥默默收紧牵着她的力道,像是给她下一道安抚剂,问:“要我陪你进去吗?”

焦妍侧目看他一眼,手轻轻一扭,挣开他的:“我自己去吧。”

说罢,她迈步逐渐往里,一直到看见床褥。

焦成宪侧躺着,背对她,一手枕着脑袋,闭着眼,房里不安静,他大概也只是小憩。他的头发长了很多,胡子拉碴,肉眼可见的消瘦。

焦成宪睡意朦胧,听见有脚步声过来,原以为只是隔壁的人来用洗手间,但听着动静在自己床尾停下,便睁开眼扭头望去。

他猛然一怔,下意识反应是自己眼睛闭得久了,精神恍惚看错了人。

焦成宪再次把眼闭了又睁,发现自己没花眼后,喜出望外地叫出了声:“阿妍?”

上次见他,还是在妈妈的病房里。

现下无了以往光鲜亮丽的形象,他病弱憔悴,邋里邋遢的像个流浪汉。

时间和病痛,果然能使人面目全非。

焦妍面色冷然,就那样沉沉望着他,也不出声。

焦成宪躺正身子,有些吃力的让自己坐起些弧度来:“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见她始终咬牙不张口,焦成宪也不强迫,自顾自的说着,声音虚浮,有气无力:“你知道我快死了吧?你说的没错,真的会遭报应……”

他自我嘲讽的冷笑一声,“你和你妈的事,是我对不……”

“你闭嘴。”焦妍忽地打断她,漠然决绝的态度令他一愣,“我不想听你说那三个字,你不配,你连道歉的资格都没有。”

焦成宪哑然,怔怔地望她半晌,逐渐回过神来后,长叹一声,颓然地承认道:“是……你说的是……”

见他如此低声卑微,焦妍的心竟也软了一下,动了一丝怜悯之心。

她悄然地深呼吸一口气,恨自己始终不是个心狠的人。

“你做的那些事,我不会原谅。”她语气平缓地说,“我来这里,也只是看在这几年来你随我挥霍的钱财上,另外,还想来告诉你,焦嘉泽……”

焦妍抬起眼眸,对上他的,一字一顿,“是郑鸿光的亲生儿子。”

话落的一瞬,她看到焦成宪那暗淡无光的瞳孔中有一刹紧缩,充满震惊地放了一下光,神色错愕,双唇也抖得厉害:“你胡说!”

“你一出事,王文茵就带着儿子跑了,她没回老家,而是躲去了郑鸿光那儿。”看到他如此惊愕的反应,焦妍只觉得大快人心,再开口,连声线都有些不稳,语速也不自觉加快,“王文茵通过郑鸿光和你认识的,你能保证在跟你之前王文茵和郑鸿光什么事儿也没有?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抛妻弃女换来的生活,你梦寐以求的儿子,是别人家的,你自以为死心塌地跟着你的女人,也是别人的。”

她抬唇笑着,眼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神态间充满了嘲弄的挑衅,“怎么样,这样的结果你还满意吗?”

“不可能……不可能!”他突然怒吼一声,像是失了理智的猛兽,可下一秒又抵不住病痛地猛然咳嗽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这一声大喊,吓得在场的人都静了一瞬。

齐峥一直在门口等着,听见这声儿,心下一慌,即刻大步走了进去,第一时间伸手揽住焦妍的肩。

焦成宪咳了好一阵才停下来,还没彻底缓和,整张脸又立马痛苦的皱了起来,骨瘦如柴地身子蜷缩成一团,捂着肚子,像只干瘪的虾米,痛得满头大汗。

齐峥知道他病发,伸手按了下呼叫铃,正想说什么,焦妍突然牵起他转身,冷漠地道了声“走吧”后,决绝地、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病房,直到出了医院,回到车上。

她急促的喘息着,说不清是因为走得急,还是因为恐惧亲眼目睹他死。心跳剧烈,每一下都像有回音,撞得脑仁嗡嗡响。

“齐峥……你看我……是不是很坏?”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说话的时候明明就是在笑,可眼里却不知不觉盈满了泪花,倔强的梗着脖子,不想它落下来,“他快死了吧……我一点都不难过哎……一点都不……”

她的隐忍和执拗,看得齐峥的心猛一阵抽痛,他伸手抚上她后颈,凑上去拥住她,将她濒临溃败的情绪护在怀里,守住她的自尊,喉咙酸胀地滚了两下,轻声:“哭吧,我听不到。”

话落,她“哇”地一声,终究是破防地哭了出来。

落日熔金,余霞成绮,过往的不堪和痛苦都随着渐沉的暮色一道消逝。

今夜之后,拨云见日,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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