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了近一个小时,道路又通畅起来。

据说是因为中间路段发生了两起车祸才导致了拥堵,交警过来处理纠纷疏通后就不塞车了。

下午五点不到,在天黑之前,他们顺利回到了老宅。

这是书黎第一次到赵景川的家乡,也是第一次走进老宅子里。

院里有两个池塘,池塘里飘满了荷叶,附近有三个小孩子围在一起,蹲在地上玩耍。

听见大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的脚步声,其中耳尖的小女孩儿转过脑袋来看一眼,在看见赵景川后,惊喜地跑过来说:“堂叔,你回来啦!”

小女孩儿看上去只有三岁左右,个子矮矮的,还没赵景川腿长,他弯腰揉了揉她脑袋,温声道,“雯琪,一年不见,长得还挺快啊,都长这么高了?”

“堂叔!”

“堂叔,好久不见。”

另两个小男孩儿也跑过来跟他打招呼,其中一个八岁,另一个跟小女孩儿差不多的年纪,偏小的那个似乎跟赵景川要亲近些,上前来抱着他的大腿撒娇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到?厨房都快做好饭准备开吃了,现在才到家!”

赵景川跟他们简单说了下,“昨晚在上班,中午吃了饭再出发的,路上还有点塞车。”

小女孩儿好奇地站在一边不停地瞅书黎,不太认识她,胆大地走过去,胖胖的小手扯她的衣角,声音软甜地问,“小姐姐,你好漂亮!你是我的什么人?你是堂叔女朋友吗?”

“不是女朋友。”赵景川跟他们介绍,“这是婶婶,你们叫婶婶就可以了。”

小女孩听见称呼,眼睛发亮地喊,“婶婶好。”然后问赵景川,“堂叔,你都有老婆了?你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书黎闻言愣了下,有些无奈地朝赵景川投去一眼。

赵景川被她看得颇为尴尬,自责的情绪涌上来,他解释道,“还没摆喜酒,年后再办,你爸妈没跟你说吗?”

小女孩儿挠了挠脑袋,摇头说:“不清楚,好像没说过。”

“什么没说过。”高高瘦瘦看上去八岁的小男孩儿纠正她,“爸爸明明说过的,你自己不听,前几天爸爸和妈妈吃饭的时候还讨论过呢,说今年堂叔会带婶婶回家过年。”

“我作证!就是说过,还说过不止一次。”另一男孩儿举手附和道。

小女孩儿噘了噘嘴,拒不承认自己没听,“那肯定是我不在。”

书黎听着他们一来一回的对话,觉得还挺有趣的。

那股子尴尬突然就消失殆尽了,十分好奇他们爸妈会怎么讨论她,讨论些什么,但当着赵景川的面,她也不好跟小朋友打听。

没一会儿,听见声音的黎莲从大厅里走出来,主动伸手帮他们拿东西,“天气这么冷,到家了怎么不进来啊?”

明明只相差了一百多公里,这边天气比南城冷多了,气温至少低了五度以上。

“妈。”书黎没让她帮她拿行李,只领会了心意,“我自己拿就可以了。”

黎莲亲切地挽着她的胳膊带她走进去,顺手理了理她的衣领,“穿这么少,冷不冷啊?”

“是有点冷。”书黎说,“可能是外面风太大了吧,在车上的时候还好。”

“今年气温不知道怎么了,比往年低了七、八度,以往最冷的时候也就五、六度,现在都接近零度了,今晚不知道得冷到什么样呢。”

走进大厅把东西放下,有人来给他们各倒了一杯热茶水来暖身子。

书黎边喝边观察了下四周,房子建筑挺陈旧的,色调偏复古,黑白红相间,家具也都是用最名贵的紫檩木而制。

虽陈旧,但也十分附和“老宅”这个名头。

风格她很喜欢。

在厅里坐了会儿,吹了会儿凉风,书黎果真打了个喷嚏。

“哎呦。”黎莲看她一眼,“感冒了吗?”

赵景川看了眼时间,见时间还早,他起身道,“我先带她去房里休息会儿。”

“行。”黎莲让他们走,顺便关心了句,“要是不舒服说一声,可以煮碗姜茶过去,大过年别生病了。你们先过去吧,离吃饭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好了再叫人喊你们过来。”

书黎感觉确实有点鼻塞,鼻子被塞得透不过气来,跟着赵景川绕到楼梯间,走到三楼的一个房间里。

她轻轻推门而入,四处张望了眼,“好宽敞啊,这是你的房间吗?”

柜子上有很多书,书黎觉得这不像是客房,更像是专属一个人的卧室。

但赵景川在国外待了那么久,这么宽敞又漂亮的卧室直接空置在这儿也太浪费了点。

他把行李箱推进去,随手放在角落的一侧,点头说,“是,小时候,还没上初中的时候,基本都住在这里。后来就比较少回来了,过年过节才会过来一趟,但也只是住几天就走,不过会有人定期打扫。”

“你小学是在这边上的呀?”书黎对他以前的事情感到十分的好奇,“意思是你初中才去南城读书的?”

“嗯。”

赵景川把门关上,再把窗帘拉开,让室外的光线照进来,本来还想把窗户打开透透气,想到她着凉了,只开一个小口就罢。

书黎想到他爸妈都是在南城工作的,距离这么远,不可能经常回来,“那你初中以前都不跟你爸妈住在一块儿吗?”

“我跟我奶奶在一起,还有两个堂哥,一个堂妹。”赵景川回想了下以前的事情,由衷地感叹道,“那时候还挺快乐的。”

书黎高中的时候听秦桑桑说过,赵景川经常一个人在家里,他爸妈因为工作忙很少回家来照顾他。

也难怪他觉得没有爸妈在,在乡下住的那段时间很快乐,是因为无论在哪儿,爸爸妈妈在他的童年里都在扮演着一个“很忙、不回家”的人设。

后来出了国,他妈妈陪着他远跨海外,也不过是为了监督他学医,希望他成材。

书黎有些心疼地走过去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胸口,仰着头说,“放心,以后我都会陪着你,去哪儿都陪着你。”

赵景川揉了揉她脑后的碎发,低声问,“你这是在可怜我?”

“这也不行吗?你说是就是吧。”书黎想到那天晚上的对话,感觉有点类似,“也不是可怜,就是觉得对每个人来说,没有一个完整的童年还挺遗憾的,因为时间过去了那就是过去了,怎么也弥补不了。”

赵景川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只不过在喜欢的人眼中总会怜惜到对方遗憾的点,他反过来跟她讲道理:“可是,所有的事情,有因必有果。没有他们的努力,我也就没有那么好的环境去读书,已经很知足了。”

书黎细想了一下:“说得也是。”

拜名师为徒,出国学医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没有黎莲在医学上的成就,根本无法提供给赵景川那么多的帮助。

“倒是你。”赵景川想起很久之前跟书海亮的一次单独谈话,正好谈起以前的事情,就这么跟她说起来,“你小时候过得好吗?”

“我吗?”书黎不知道该怎么说,实话实说的话,肯定是不好的,但她不太想跟赵景川提她的过往,“还不错。”

“没骗我?”赵景川捏她的脸,跟惩罚似的用了点力,“能不能说真话?”

“这就是真话啊。”书黎嘴硬道,“我有必要撒谎吗?”

“到这时候了,还跟我撒谎?说不说真话?”赵景川装作吓唬她的样子,跟小时候爸爸吓唬她一样,将她打横抱起来,又轻轻地松开一点力度,一脸要把她摔在地上的模样。

书黎知道他肯定不会松开她,双手环紧他的脖子,脸凑到他跟前,不解地问,“你要听什么真话啊?”

赵景川不绕弯子了,绕弯子她肯定会装模作样来搪塞他,直接问她道,“第一次去你家吃饭的那天晚上,你爸爸跟我说了一些事情,是关于你小学的事儿,但是没说下去。”

书黎脸色霎时变了,没想到书海亮已经跟他说了,“小学?”

“我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赵景川语气轻缓,在床边坐下,也将她放在大腿上坐着,“没别的意思,只是跟你一样,想了解我的过往一样去了解你。”

书黎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其实过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不在意了。

当时年纪还小,觉得是件大事,难过了很久,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如今再次回想,才发现那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赵景川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是不愿开口:“还是不能说?”

书黎瞅他两眼,不太确定地问:“你真想知道啊?”

“嗯。”

“不是不能说。”她面色平淡,一脸释怀,“只是觉得过了十几年,再提没有必要。”

“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书黎安静了几秒,像是在努力回忆,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我小学的时候,被我妈扔进了一个周围同学都很钱的学校,类似于贵族学校的地方去上学,但是没有电视里那么夸张。”

赵景川能明白,“然后呢?”

“你也知道,我家经济条件不是特别好,近几年好多了,但在我还小的时候挺拮据的。”书黎抿唇,轻声道,“我妈想让我有出息,才把我扔过去的。我在里面接触到的人全是那些家里很有钱很有钱,一支笔几十块钱,一个书包都要上千的那种同学。”

赵景川安安静静地等她说完,只听了个大概,仿佛已经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能代入她的处境去设想,眉心渐渐拢起。

书黎没看他,盯着窗口外的风景,继续说,“我能进去读书已经花了很多学费了,家里肯定不能支撑我买那么贵的文具,即便爸妈能让我买,我也不会买的。因为我用的东西,基本都是普通家庭里小孩用的,他们知道我家里条件不好后,总是孤立我,经常在背后议论我。”

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学校里总会有这种人存在,赵景川见多了。

哪怕是在国外上学,他也曾因国籍被那边的本地人歧视过,所以很能理解书黎的心情。

但他们又有所不同。

他们所经历这些歧视的年纪不一样,一个刚上小学的女孩子和一个成年男性,压根没法比较。

“他们议论我就算了。”书黎吸了吸鼻子,愤愤不平道,“还议论我的父母,说我妈妈做见不得人的职业,打肿脸充胖子,才搞来那么多钱让我读书,还说我爸爸一点儿用都没有,被人戴绿帽子。有一次,她们说坏话被我听见,我气不过上去说了她们两句,她们一点羞愧的样子都没有,反而还把她们的男朋友喊来打我。”

“打哪儿了?”赵景川心疼地问,摸了摸她的脸颊,“打你手了,还是打你脸了?”

“都有。”当年的记忆一瞬间回笼,可能是现在有人心疼了,她委屈的情绪上头,忽地掉了几滴眼泪,擦了擦,接着说,“这还不是最离谱的,我告了老师,老师根本就不帮我,不仅是非不分,还训了我一顿。可能是因为当年发生的事情,现在我当老师了,就变得特别喜欢那些安安静静的女孩子,很讨厌那种咋咋呼呼的男生。”

赵景川抱了抱她,将她紧紧拥在身前,生怕她跑掉似的。

书黎叹了口气,发自内心地说,“那个时候,年纪还小,特别自卑,觉得在学校里没有一个人喜欢我,大家都不愿意跟我聊天。只要跟我走在一起,就好像沾了晦气一样,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受。后来,我就让我爸强行给我转学了,不想待在那儿了。”

“没事了。”过去的事情,赵景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也没法给她出气,也正因此听完之后,他反而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发泄,“以后不会再有人这样对你了。我说的,谁要敢打你,我第一个上去把他手给掰断。”

书黎被他逗笑,觉得他很幼稚,“以暴制暴,这是不对的。”

“那我不管。”赵景川无所谓道,“谁让他们欺负你。”

“其实,”书黎吞咽了下口水,提醒他道,“你已经帮过我一次了,还记得我们去年刚见面的时候吗?谢谢你,赵景川。”

无论是去年,他帮她解围。

还是现在,让她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安慰她,让她释怀。

她都想说声谢谢。

“真不让人放心。”赵景川低头看她一眼,“怎么到哪儿都会被欺负?是不是把你二十四小时带在身边才会安全?”

“……”书黎在他唇边亲了口,“我倒是想。”

赵景川:“嗯?”

她贴在他耳边说,“二十四小时待在你身边。”

两人视线交汇,很有默契地对视了眼。

赵景川的眼神愈发深情,沉冷的眸色凝在她脸上,“不过,这都不是你的错,不要怀疑自己,不要不自信。在这个世界上,喜欢你的人远比不喜欢你的多得多,而那些不喜欢你的人,我们没必要去在意。”

“我知道。”书黎说,“类似的话,桑桑高中的时候也对我说过。”

“是么?那我可得给她个大红包。”赵景川压着她的后颈,舌头伸进去深吻住了她,含着她的唇瓣,在她舌尖上舔过,一字一句地问,“同意吗,小舅妈?”

书黎被他亲得浑身发软,发现他吻技比之前好了一倍不止,缓过神后,眨了眨眼,“同意。”

话音落地,卧室门吱呀了声,赵景川侧头看去,无奈地低笑,“进来吧。”

刚在楼下院子里玩耍的小女孩儿红着脸走进来,趴在门上说:“堂叔,他们叫你和婶婶一起下去吃饭。”

赵景川冲她笑了笑,“知道了,你先下去。”

书黎快速站起来,小女孩儿走后,她整理了下仪表,跟赵景川一起走下去。

除夕夜团圆饭,楼下饭厅里聚了一堆亲戚,大多都是近亲。

赵景川跟她说,这些亲戚平时不常来往,客气应付一下就行了。

反正后两年,他们也不回来了。

因为都是生人,没见过面,书黎确实感觉有点尴尬,有的人连关系都分不清。

不喊长辈显得没礼貌,喊的话又不知道喊什么。

走到楼下,黎莲看见他们,立马招呼他们过来,让他们到最中间的那一桌来坐,这一桌还坐了个岁数近九十岁的老人。

赵景川看见她,上前喊道:“奶奶,最近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奶奶似是许久没见过他了,不停地盯着他来看,又侧眸看看书黎,“景川啊,时间过得真快,你都成家立业了。这是书黎吗?”

“是的。”赵景川点头。

书黎跟着喊,“奶奶好。”

奶奶看上去很喜欢她,吃饭时总是往她的方向看,时不时问她一些问题。

奶奶问,“书黎第一次来昌河吧,觉得环境怎么样?”

书黎回想了一下一路过来的景色,认真评价道,“没有南城那么商业化,空气很好,山多,绿化也很多,就是冷了点。”

“这边天气冷的时候还会下雪,不过要看运气。”奶奶一边喝汤一边跟她说,“这两年都没下了,不过今年看这气温很有可能,或许明后天就有了,你们在昌河多待几天。”

“真的吗?”书黎看向赵景川,“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看过雪,你在国外冬天经常下雪吗?”

一家人吃饭,饭菜很丰盛,但也有个弊端。

就是桌子太大,有些菜摆得太远,根本夹不到,尤其是对书黎这种初来乍到的人来说,还做不到厚脸皮地起身抬起胳膊绕过半个桌子去夹菜。

赵景川见她总是盯着对面的肉蟹煲看,亲自帮她夹过来,放到她碗里,“基本上一入冬就下,每年都下。”

“羡慕。”书黎看着碗里的螃蟹,心有灵犀地跟他对视了眼,道了声谢,用别人听不到音量跟他咬耳朵,“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那个?”

他低眸瞥她一眼,“你馋得眼睛都快飞过去了,我还不知道,是不是太笨了点?”

书黎将里面的蟹肉推出来吃,用手拿着,低声问他,“味道好好,那你吃吗?”

赵景川毫不嫌弃,低头在她手上吃了那一小块蟹肉。

无意围观了全程的亲戚,包括奶奶笑着看他们,都刻意地不去打扰。

黎莲见他们吃得还挺香的,这一桌基本都是长辈大人,嫌麻烦不爱吃蟹,她自作主张地把一整盘肉蟹煲挪到他们面前,跟另一盘青菜的位置进行了对换,“来,喜欢就多吃点啊。青菜就让奶奶多吃点。”

书黎有些感动地说,“谢谢妈。”

“晚上吃完饭陪奶奶一起到外面看烟花去。”黎莲说,“这几年是愈发没有年味了,但仪式感还是要有,毕竟新年嘛。你们不着急睡吧?”

“好啊。”书黎开心道,“不着急。”

作者有话说:

啊迟了,给大家补偿,前一百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