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吗?”顾令璟问。

安桥感受了一下, 回答,“还好。”

他们站在直升飞机上,背着降落伞, 向下俯瞰是一片绵延的雪色。

安桥偶尔会有脱离一切, 将所有事都甩在脑后,不管不顾的想法。

和程友易没提过……太久远, 在高中时一心只有学习,哪里想得到未来的路。

她和经纪人隐约说过,但只得到了不赞同的摇头,在聊天时和林宣云表达过,得到了一些很有道理的建议,和安礼思说过,得到了全心全意的支持。

所以, 在被顾令璟蛊惑的那一刻, 安桥鬼迷心窍地动摇答应了。

逃离, 是真的逃离一切。

顾令璟做的比安桥更绝,他将房子退租,把工作安排好, 用安桥手机群发一条消息:再休息几天,安好勿念。

把两个人的旧手机锁在箱子里,钥匙扔进水池。钥匙扑通一声沉底, 原本平静的水面波澜不止, 水波**漾,很快彻底混入水池里彻底看不清了。

然后带上新手机和电话卡,买一张最近的机票, 在当天晚上踏上飞机。

之后, 无论是谁找来, 谁来找,都只能徒劳扑空。

离开的时候是周二,下飞机时,就变成周三了。

行程被安排的很满。

周三,安桥和顾令璟到达了海滩,这是一片很适合游玩的海域,她可以踩在沙滩上晒太阳,也可以拿上板子在海面冲浪。

也可以在另一块区域换上潜水服,潜入海底。她潜入海底,感受着世界一片寂静的奇妙感觉,能看到水底浮动的水草,旁边是成片游过的小鱼,螃蟹张牙舞爪地横行,各色叫不出名字的鱼类和植物在海底静谧生长,底下色彩斑斓的海星微微蜷缩身体。

这些倒是让安桥感觉到熟悉,她都做过,准确来说,和顾令璟一起做过。

因为,老实说,顾令璟是个兴趣很广泛的人。所以安桥跟着也玩过很多东西。

她开始以为顾令璟是要将她物尽其用,后面觉得是因为顾令璟物尽其用的同时身边缺人,最后发现他不缺,后来大概是习惯了,需要那么一个人站在旁边。

白天肆意玩耍,晚上干脆就近露营,在海滩上一个个帐篷被支起来,缠在帐篷上的小灯被通了电,一瞬间全部亮起,一眼去像亮了一片星星。

“准备好了吗?”顾令璟站在旁边和安桥一起看着海滩上亮起的灯。

“准备好什么?”安桥疑惑。

“下一站。”

行程真的安排的紧,安桥赤足踩在沙滩上,看灯光亮起,还没等到它们全部变暗,转眼又上了飞机,去往下一个地方。

周四,他们玩了骑马,打枪,安桥骑马很烂,准确来讲是根本没有技术。全程心惊胆战,最后只获得了心惊胆战的体验。

但在射击方面居然小有天赋,她的视力很好,经常运动,只在以前跟着玩过一两次,虽然没经过这方面的专门训练,但手稳心稳,准头还不错。

上次接触的时候,她和顾令璟的关系已经已经到了中期。

所谓中期,当然是和前期相比而言。在中期时安桥和顾令璟已经熟悉了,两个人偶尔会聊聊天,有时还能开几句玩笑。

两个人扛着气.枪瞄准,全程专心致志,玩着玩着准备放松休息了,忽然听到了附近几个结伴而行男女的讨论。

“今天晚上的舞会准备好了吗?我希望你不要像上次一样半途中跑掉了。今天有很多人要来。”

“那是我的错吗?”

“上次她太搞笑了!我记得你喜欢的人——当时你喜欢的人——就在附近是吗?”

“不准提不准提!我衣服已经买好了放在店里……晚上的主题是什么,假面舞会对吗?”

一群人说着说着话题又偏移了,转移到最近男女八卦,圈内秘闻,酒水年份上去。

安桥听的津津有味,顾令璟看了她一会,突然问,“你想去吗?”

“?”安桥说,“什么,舞会吗?”

“对,你想去跳舞吗?”

不能说想,也不能说不想。

安桥无可无不可地回答,“都行。”

“我知道了,你在这里继续,等我一会。”顾令璟说。

然后安桥眼睁睁看顾令璟自然走过去,坦然无比地混了进去,以他们刚刚聊的话题中的一项作为切入点,打开话题和人聊天。

相谈甚欢之际,不经意提及晚上没事,很是无聊……最后顺理成章接受邀请。

转眼手中就多了两枚银白色徽章他,将其中一枚放在安桥手上,“这是身份证明,晚上戴上。等会儿我们去附近的店里。”买面具。

安桥:“……那是你认识的人吗?”

“谁,刚刚那些人吗?”

顾令璟泰然自若:“不认识。”

安桥:“?”

安桥:“???”

晚上的宴会主题是假面舞会,每个人都需要戴上面具,唯一能够用来辨别彼此的只有那一枚小小徽章。

安桥跟着顾令璟顺利进入大厅,她戴的面具棱角圆润,有点猫耳感,遮盖住上半张脸,下面衔接链子,在银白的链子晃动间,嫣红色若隐若现。

顾令璟戴的是普通的黑面具,上面棱角分明,给人一种黑铁般的冷硬质感,距离十足。

两张面具都好看,然而在周围新意百出张牙舞爪、各色各样的面具里显得普通,泯然众人。

两个人顺利进入舞池,跟着慢节奏的音乐和人群移动。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安桥很困惑。

“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从前我以为知道,后来就不懂了。两个个体本来就是独立的,没办法完全理解彼此。”

顾令璟很坦然,“现在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但你不了彻底解我,我也不彻底了解你,这不是很公平?”

“确实是很公平。”安桥无言以对。

她这几天经常有这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为什么因为两个人尴尬的之前身份关系,使得他们现在的联系忽远忽近,朦胧不清,当时听到那一句提议,又听到那些分析,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

答应之后立刻就想反悔。

但顾令璟没能给她反悔的机会,一如他做下的每一个决定一样,干脆利落,快刀斩乱麻。用最快的时间和效率就搞定了一切。

这些天,安桥其实是有点尴尬的——这种关系怎么能不尴尬?

但顾令璟的态度就很坦然,非常的理所当然,一切行为顺滑而流畅,经常让安桥有些恍惚,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记忆里那个时间段,回到了当时的关系里。

此外,除了顾令璟的态度外,由于紧凑的行程,她很快分不出更多的心去想这些事了,说不清是她被收获了快乐,还是快乐席卷了她。

安桥发现做这些极限运动的时候,真的人让人很开心,就像潜入海底一样——做这些事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没法想,什么都不需要想。

只是一心一意沉浸在当下,沉浸在自己做的事里。

她逐渐理解顾令璟为什么喜欢做这些事了。

反正自此答应了顾令璟的邀请,拿人嘴短,吃人手软,安桥的态度已经强硬——虽然她本来也没有那个意思——不起来。

“好吧。”她说,“那么,今晚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帮助的吗?”

安桥还挺熟悉这种操作的,比如说,有什么人需要认识,有什么事需要引荐,有时候不能独自出手,那样显得掉价,就需要身边里的人来当个引子,当个中介。

她诚心诚意说:“如果要我帮你做什么事的话,告诉我,一般我都可以的。”

顾令璟低头看她,被面罩遮住的脸完全看不清,只能通过这个动作分析出他在“看”。

安桥却隐约觉得,他笑了,“为什么一定要想那么复杂,今天本来就是突发事件,就算是有什么需要你去做的,你看这么一片茫茫人海大家都戴着面具,我说了,你能认得出来谁是谁吗?”

“你看就这样戴上面具,谁也认不出谁,只享受当下,不好吗?”

顾令璟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即随意,又诚恳,“这次一整个的旅程,目的都是带你放松心情,今晚只是希望你开心。”

安桥愣了愣。

音乐变动了,曲子换了一首,周围的男女开始交换舞伴了,一切都是迷糊而快乐的,所有人都在享受当下。

顾令璟拒绝了交换舞伴的要求,安桥对他们歉意摇头,想了想,还是迟疑的把手放在他肩上。

“好吧。”她的声音也一样迟疑。

他们不是没跳过舞,相反,在那些夜晚经常跳舞。

有局促的紧张的面对所有人目光的。也有坦然的,柔软的,放飞自我的。

面对所有的目光是基本操作,毕竟顾令璟本来就是个中心人物,想让人们忽视他是很难的,于是连带安桥也会收获许多好奇探究,善意恶意嫉妒羡慕……等等等等,情绪纷杂的目光。

像今晚什么都没有,因为所有人都带了面具,因为是在异国他乡,因为周围根本没有认识的人。

无人在意,没有人注视,心无旁骛。

“今晚的任务是跳舞,只是跳舞。”顾令璟说,“亲爱的安桥小姐,今晚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开心。”

.

周五,转眼又到了直升飞机上。

这下,已经不能单纯的用熟悉来形容了。

这一切却全部都似曾相识。

安桥发现顾令璟似乎有意无意选取那些,他们曾经做过的极限运动?

但又不能说完全是有意的。

因为这些也是顾令璟平时热爱的运动,总不至于完全避开,反而选取陌生的。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安桥感到熟悉。

在滑雪事件发生的情况下,实际上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到了后期。

这时候安桥已经很难彻底定义了,

后期指的是,这时候,她很快就要离开了。

两个人跳伞完毕,坐缆车爬到山顶,这个时间雪场貌似是不开放的,但顾令璟大概是运用了钞能力,总之这一次这一片天地中,除了远远站着的教练确实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还记得怎么滑吗?”顾令璟问。

因为安桥的滑雪技术……跟她的马术一样,真的让人不容乐观。加上她练习的也少,根本不怎么去雪场,到最后滑也不能说不会滑。

只能说磕磕绊绊,心惊胆战。

“我还好。”安桥说,“我相信我自己应该能行的吧……大概相信。”

“嗯……我也很想相信你,不对,我确实是相信你的。”

顾令璟含蓄一笑,“那你还记得上次是怎么摔跤的吗。或者说,你想起来上次是怎么摔跤的吗。”

“呃……”

安桥很不幸记得,

就是那次她一头扑倒在雪地里,抬起头的时候,脸庞仿若凝结冰雪,用力一摇,浑身落下了簌簌雪花。

安桥借了顾令璟的力爬起来,周围是一片冰雪的世界。

滑雪,她先从初级道开始,她滑得跌跌撞撞,但逐渐顺滑,成功在一群小孩里脱颖而出。

然后去挑战了中级道,记得当时顾令璟心血**想看看她的练习成果,陪她一起去了中级道,两个人从山顶一口气向下划去。

那是安桥第一次感觉到滑雪的快乐,如此丝滑,毫无阻滞,顺顺利利,虽然技术原因,滑的没有别人稳,但也还好。

——但这个感觉在中途失控了。

她逐渐感觉手脚偏离方向,只能一边呼救,一边勉力让自己停下。

“快让开!!!!”

顾令璟滑的快一些,已经在前方停下等她,听到声音转头看人,脸上的表情开始还维持着漫不经心,很快绷不住变成震惊。

他一脸震惊地看她完全刹不住车,从半山腰俯冲,把他一起连人带物拖下去。

两个人连滚带爬,几乎制止不住下滑的趋势,幸好顾令璟及时抱住她,缓解了冲力,两人一起在雪里打滚,很多圈之后才勉强停下。

当时安桥感觉……十分丢脸。

这辈子的脸都在那天丢尽了。

更丢脸的是,顾令璟在扶起她之后沉默了:你还是先练初级道吧。

“……”

安桥作为当事人记得清楚,很正常。

那是她没几次的滑雪生涯中,出糗最严重的一次,又尴尬又狼狈。

但,顾令璟也记得。他记忆很清晰,好像将这些都清清楚楚记住了,比她本人记得还要明白。

安桥忍不住看他一眼。

顾令璟察觉到了。他微微挑眉,英俊的侧脸露出一点笑,反问,“怎么了?”

“……”

安桥有些话想说。

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她张了张嘴,最后所有话都变成一句,“今天你教我吗?”

顾令璟饶有兴致,“你希望我教你吗?”

“现在教练也不在这里,刚刚雪场来问要不要帮助的被你支走了,附近也没有什么工作人员……除非你要和我分开滑。”

安桥说。

“听起来理由十分充足,没道理不那么做呢。”

顾令璟慢条斯理整理一下自己,确定一切完好,欣然一笑,“好啊。”

“……”

安桥低估了顾令璟的尽责程度。

她滑完了雪,只觉得情绪在升至巅峰之后又慢慢落下,愉快过后,留下的是疲惫,连同四肢百骸汇聚过来的疲惫感一起,让她想要一头埋进雪里。

让冰凉刺骨的感觉浸透骨髓,让她醒醒脑。

顾令璟停在身边,低头看她的表情:“累不累?”

安桥:“累。”

“那之后可以好好休息了。既然你累了,今天就算是最后一天吧,明天回去,好吗?”

“好。”安桥突然想起什么,“那今晚呢?”

“今天是最后一天。”

所以包括今晚。

两个人一起坐了飞机,最后到了顾令璟的别墅,这里安桥也很熟悉,是她之前最经常来、也是顾令璟待的时间最长的。

几天前,在走之前安桥没有仔细看,现在突然发现别墅的变化——别墅前的花园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种满了玫瑰。

这是记忆里没有的。

新种出的花,枝叶繁茂,模样绚美,一片长在花园里,其他的种在温室里,都在晚风中微微摇晃,像在挥手。

“欢迎来到我的玫瑰园,好看吗?”

安桥说:“很好看。”看得出是被主人精心打理过了。

顾令璟微微一笑,耐心等她欣赏完了,才带她进去,“走吧,和我一起。”

两个人进去之后,路过水池,安桥看了一眼,顾令璟笑着说,“钥匙明天再拿,不急,我们晚上还有其他事。”

两个人一路上了2楼,锁着手机的箱子,明晃晃的摆在桌上,但两个人都没有看它。

进去这时候,安桥已经不需要问顾令璟,接下来的行程,接下来要带她干嘛了。

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顾令璟带她一步步的重温他们做过的事。

初期,中期,还有最后的分别。

他的耐心无比充足,态度也显得从容,一件一件事从容不迫,蛰伏等待的样子,既不像最开始那种自我,也不像恋爱百分百里,被她拒绝后的谨慎。

顾令璟变得更加温柔、耐心,同时带着适度的,可以让人接受的强硬。但他的温柔耐心,像是带着彩色包装纸的糖果,五彩斑斓。

让人分不清里面是什么。

安桥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感。

最后的分别中,两个人喝了酒。

顾令璟将她带进去,让她坐下,自己去酒柜里取了几瓶酒。

“你要水、果汁、葡萄酒、香槟、伏特加……你想要喝什么?”他问。

“伏特加。”安桥不假思索。

安桥内心的预感已经强烈到不能再强烈了,她看着顾令璟,选择了和当初一样的回答。

“好。”顾令璟了然的笑笑。

他开了酒瓶,低头,在她的杯子里倒上了满满的一杯酒。

“你故意的吗?”安桥在喝酒之前问。

故意带她出去玩,故意去重温这一切,故意去重复这最后的晚上。

故意去……重复它、提醒她,让人唤醒脑中的一切一切。

“开始不是。”

顾令璟半是承认半是否认了。

“刚开始确实是心血**,周二来见你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你已经想起来了,当时的提议也不过是突发奇想。但是后来……”

后来发现这些都是两个人做过的——两人曾经做过的。

在逐步唤醒安桥记忆的同时。

也加深顾令璟的记忆。

让他一遍遍回忆。

“那今天晚上呢。”安桥注视着他,“你想重复什么呢,拒绝我吗?”

“今天没有人会被拒绝……宝贝儿,我都说了那不是。”

顾令璟说,“如果实在有个人要被拒绝的话,那么就是我了。你拒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