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桥今天来的时候, 穿了一条黑色的裙子。

为了配合接下来的表演,她摘掉了耳环、项链,让一头波浪似的卷发垂在肩上, 又扫视周围寻找合适的道具。

桌上有一瓶花, 里面插了一束红山茶,是用来装饰的。她刚才顶着老师的眼神取出一只, 折掉根茎,现在正握在手中。

其实说是唱“歌”,也不完全正确。

安桥在待业时期,发展了很多业余爱好,天天上课,其中一个是唱歌,还有一个是舞台剧。

舞台剧和演戏不一样, 演戏要求收着演, 注重真实和细节, 而舞台剧则要更加外放,适度的夸张能让观众更好地体会人物。

两相结合发展出一个的更偏门爱好,那就是改编音乐剧, 边唱边演,因为太偏门了,她都没这么在外面说过, 迄今为止, 只有张芸和老师知道。

她不知道为什么张芸要她选这个,觉得她有那么多项技能,随便换一下都可能更好。

但当音乐开始的时候, 一切的思绪都被她压了下去, 千百次的练习使得她在熟悉的音乐响起时, 已经几乎不需要酝酿情绪,角色的一生就已经熟悉地席卷而来。

“我的丈夫,在婚礼的狂欢下,杀了我的父亲!血色婚礼!”

安桥拿了那朵血红色的山茶花,轻轻拂过眼睛。

不需要刻意,眼泪已经顺着情绪滑下,亮晶晶的。

《达莲娜的婚礼》。

这是一部现代音乐剧,剧情有点像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暗黑版,主要讲一对家里有世仇的男女主之间相爱然后相杀的故事。

两个人相逢于彼此青涩时,最后突破了双方家庭的阻碍结婚,然后在婚礼上,来了一个超级黑暗向转折。

男主角领着自家的人,在婚礼上干掉了女主的父亲,毁掉女主的家族,告诉她一切都是为了今天欺骗你利用你。

这一段截取的故事,就是女主在婚礼上面对这个惨案的时候的情绪,怒火、不甘、愤怒。

伴奏由柔转烈起来,铿锵有力,配合一股激烈的节奏,营造出紧张的氛围。

她的情绪和声音先缓后急,陡然一尖、不可置信。

“谎言!”她唱。

安桥唱着唱着入神了,但是一边唱,一边心里还是有点在琢磨,因为她唱的毕竟是西方的音乐剧改编的中文版,可能会有水土不服的地方。

她考虑了一下,第二遍就转为了英文,又唱了一段。

她跟着节奏唱完了,发现没有失误,松了口气,轻松起来。

歌曲自动循环,没有人关它,就又将刚才的伴奏重播了一次,熟悉的前奏再次响起。

安桥发现周围一片安静。

门口不知不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围聚了一群旁观的人,还有人举着手机拍。

其他人好像都没有反应过来,导演、工作人员、摄像,还有站在后面的程友易,全部看着她。

安桥有点紧张了,忍不住咳嗽一声。

“好了吗?”

寂静这才被打破。

外面的人小声**起来,询问这是在拍电影吗,她是谁啊,是新出道的明星吗。

工作人员出去驱散、交涉,让他们把手机拍的视频删掉,告诉他们这是综艺的未播片段。

坐着的老师淡淡的哼了一声,“还算不错。”

“那就好。”安桥笑着说。

导演也在旁边鼓掌:“你演的真的很好,唱的歌也很好听,刚才那个情绪一下子把我都带进去了。”

“那之后就没什么事了吧?”安桥问。

张芸刚刚也愣住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啊,啊对对,没事了。”

她像是突然回了魂,眼睛亮了起来,一只手大力的拍了拍安桥的肩:“稳了稳了!你真棒!”

夸完之后冷酷把她一推,自己去和导演说话了。

安桥被推到了程友易身边,对上了他的眼睛。

就看到对方看她的表情有惊艳,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却情绪复杂,好像在看她,又好像在透过她看别的人,很陌生。

安桥把落下来的头发别在一边,重新戴上耳环和项链:“怎么了?”

“没什么。”

程友易说:“我们走吧,出去逛一逛,你知道哪里有适合散步的地方吗?”

“我对这里熟,包在我身上了。”安桥跟着他往外走。

之前是程友易带她玩,现在该轮到她了。而且两个人之间还有“约定”,她一边带着对方往外走,一边忍不住琢磨起了他刚才的眼神。

程友易的眼神简直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一样。

“你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些表演,真的很棒。”

果不其然,程友易没多久就问了。

“以前断断续续学了一些,只是爱好,也就这两年多了一些时间集中练习。其实以前我就挺喜欢唱歌的。”

安桥笑着说。

“这样啊。”程友易说。

他们就在外面走了一圈,程友易的步子要稍稍大一些,纵然他明显的克制了速度,但总是会比安桥前一点。

摄像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忍不住笑了,推了推另一个人。

“你看程哥的眼神。”

程友易忍不住似的,转过头来看安桥,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他的眼神很直,带着点热烈,不加躲闪。

摄影们讨论起来。

“这是被惊艳到了吧,你看他那个直勾勾的眼神,脸也不冷了。”

“动心了,绝对是动心!用我多年的拍摄经验担保!”

“其实我感觉之前他就有那个意思了,就是挺含蓄的,没像今天这样表现出来,现在绝对是忍不住了吧!”

“其实下午的时候我就发现不对了,他怎么今天那么贴心,还带人家上分,看看,上次约会怎么没有这么体贴呢。”

是你了,双标怪!

导演果然经验丰厚,慧眼识珠!

这视线,被看的人自然不可能察觉不到。

安桥回头看了三遍,每次程友易都自觉的收起了视线,露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说“抱歉”。

可过了一会儿又似乎是出了神,情不自禁又侧过头,然后,视线落了下来。

“你在看什么?”安桥问。

她被看的有点不自在,用手贴了一下侧脸,不好意思。

“没什么。”程友易轻轻说,“你很好看。”

安桥:“……”

这直球!

之前也没见他这样啊,怎么突然就像开了窍被附了体一样啊。

安桥承受不住了。

后面的摄像的视线都快把他们盯穿了!

她决定干脆以毒攻毒,在对方又一次看她的时候,把他盯回去,然后继续光明正大看他。

程友易鼻梁高挺,侧脸的线条也是锐利的,和他本人的气质一样,放松下来却显得柔软。

头发剃得很短,漆黑,衬托得他的脸上淡淡红色显眼起来。他好像是皮肤容易红的体质,上次跑步也是那样,喘气的时候胸膛起伏颜色明显,衬的红的红白的白,汗珠在健硕的胸口滚落下来。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你在看什么?”程友易问。

“没什么,只是你很帅。”安桥仿照他的话回答。

程友易“嗯”了一声。

然后,

在安桥的视线下。

他耳朵红了。

啊。

这氛围。

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啊。

很明显的红,让安桥想要装瞎都办不到。

明明红耳朵的是对方,安桥却忍不住收回视线,理了理裙摆,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想说什么来着?”安桥故意岔开话题。

“刚才想说的,被你一看,现在突然想不起来了。”程友易说。

他的心情微妙得非常复杂。

他应该是恨安桥的。

应该是想报复她的。

这么多年了,两个人兜兜转转,经历了这么多事,这么多人,都几乎快要忘掉彼此了——安桥忘了他了,他也几乎要放下了。

然后,他们再一次相遇了。

两个人在旁边走着,安桥上课的地方并不繁华,远离市中心,两个人往没什么人的地方走,最后走到了河滨。

河滨围着阻止行人意外掉下去的围栏,地下是五色的小石头,踩上去透过鞋底,能够感觉到那微微的小凸起。

可能是因为时间关系,这一片居然没几个人,只有他们两个在路上走着,摄像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

一旦他们两个停止说话了,周围就沉寂下来,只能偶尔听到叽叽喳喳的鸟叫。

一只白鸽拍打的翅膀落在地上,歪着头看他们,跳了两下。

很安静。

程友易分了神看她,忍不住想。

他们又相遇了。

直到他们再次相遇,他才知道。

——这么多年了,他依旧为她心动。

安桥忍不住低头,又理了理裙摆。

她被他看的有点脸热了。

气氛突然奇奇怪怪的。

她想,不会吧。

这氛围让她有了一点局促,感觉像是被热到了。

安桥在鸽子旁边蹲下来,试探的伸出一只手,鸽子咕咕咕地躲。

安桥又伸手去逗它,试图提起另一个话题,驱散这种感觉:“对了,我们今天上午去你们那边的时候,你的那几个队员太热情了,还有个张嘴就叫姐的,有点怪。”

她若无其事:“他们是不是把我认错了,认成别的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