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有海浪的拍打声,有人在交谈,然后是淡淡咸腥味……

林沫茫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长长的队伍里。

一艘巨大的游轮矗立在队伍尽头,再远处就是蔚蓝的天空和望不到边际的大海,几只海鸥拍打着翅膀,从人群上方一掠而过。

记忆有些混乱,她刚刚不是在宿舍楼下吗?怎么突然就来了这里?

是梦?还是幻觉?

林沫轻轻摸了摸脸颊,冰冷的触感在提醒她,眼前所见,皆为真实。

手机还在口袋里,但是没信号了。打开屏幕,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中午十一点半——从太阳的方位来看,似乎不太准确。

就在这时,一阵地动山摇的婴儿啼哭声从队伍前列爆发。紧接着,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从队伍里跳了出来。他手足无措地颠着怀里中气十足的“包裹”,像是那东西烫手一样,满脸痛苦。

“这里是哪里?谁干的好事?老婆,老婆你在不在?”

林沫看过去,猜测这个男人和自己一样,也是突然而然就来了到这里。

出于警惕,林沫没有急着“老乡见老乡”,而是准备先静观其变。

很快,又有人跳了出来。这次是一个穿着红马甲的大妈,她大步跨出队伍,腰一叉,气势十足:“整蛊是不是?真当我不上网的?得了,赶紧结束,别妨碍社区工作!”

中年男人像是找到了组织,立即颠着怀里的孩子小跑过去,“大姐,你也是突然被带过来的?这伙人真是太过分了,我班上了一半呢,这一来一回,又得扣全勤,给不给赔啊?”

红马甲大妈瞥了他一眼,突然眯起眼睛,然后劈手夺过孩子,对着人群喊道:“这孩子谁家丢的?”

队伍里的人看着他们窃窃私语,倒是没人出来认领孩子。

中年男人哭笑不得,解释道:“大姐,这是我女儿!”

“你女儿?”红马甲大妈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女儿你不会抱?”

“哎呀,那不是平常工作太忙嘛。您瞧,这孩子长得多像我?”

红马甲大妈将信将疑,“行了,回去再说。”

“人呢?”大妈拉开嗓子,“再不出来我就报警了!”

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多了,林沫听到自己前面的一家人正在小声抱怨:“好好的假期,怎么碰上神经病了,真影响心情。”

林沫若有所思,看来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当地人”,外来者寥寥无几。

那么,操纵这一切的“东西”为什么要把他们包装成“当地人”送过来?

在红马甲大妈的威胁下,一男一女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

“就是你们两个?”中年男人一看,其中一个竟然还穿着绿白相间的校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是不是作业不够做了?学生不上学,捣什么乱?叫你们家长来!”

校服女生连忙摆手,“不是,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是突然被带到这里来的!”

男生比女生大点,带着黑框眼镜,看上去像个大学生。他推了推眼镜,谨慎地压低了声音:“我们要不先上船吧?”

中年男人压根不相信他们,还想骗他上船?怕不是上去强行消费。真是活久见,强买强卖还能搞得这么离谱。

他嘴一撇,准备替人家父母实行教育职责。

红马甲大妈却被打开了思路,“对啊,肯定跟船上的人有关系!”

大妈把婴儿往校服女生怀里一塞,警告性地瞪了中年男人一眼,然后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挤开人群,朝游轮走去。

她边走边骂:“现在的人啊,都是联邦把你们喂太饱了,撑的!”

【检测到用户汪红萍存在严重脱离行为】

红马甲大妈,或者说汪红萍,愣住了。

“谁、谁啊?”她四处张望,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这一望,她差点吓得心脏骤停——

天空、大海、游轮、乘客,所有的色彩和声音都在飞快消逝,眨眼间,眼前的世界就变成了一片死寂的黑白。

汪红萍惶恐地退后,不小心撞到了身后排队的乘客。她想道歉,一回头,却发现对方一动不动,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汪红萍僵硬地扭动头颅,眼睛瞪得滚圆。

除了她自己,所有人都变成了灰色雕像。

“啊啊啊啊啊!”

汪红萍高声尖叫,脑子乱成一团浆糊,连滚带爬地往远处跑。

死寂在蔓延,偌大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活人。尖叫声被无穷无尽的死寂侵蚀,薄脆得不堪一击。

汪红萍跑了很久,衰败的身体爆发出奇迹般的力量,支撑她飞快远离那群诡异的雕像。然而,无论她跑了多远,眼前依旧看不到半点色彩。

汪红萍绝望不已,难道这里是地狱吗?难道她已经死掉了吗?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雕像空洞的眼神凝视着她,鼻尖几乎要碰上她的额头。

汪红萍呆了一瞬,然后愈发凄厉地叫喊起来。

“有鬼,有鬼啊!”

她崩溃地推倒那个无声无息缀在她身后的雕像,慌不择路地向前跑去。

生物本能在催促她,快一点,再快一点,绝对不能被那些东西追上,会死的!

就在某一瞬,她蓦的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轻盈得简直像要飞起来一样。

视野飞快后退,不知怎的,汪红萍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

她看到后面那群雕像并没追过来,它们聚在一起,沉默地包围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上面盖了一层红布,上面写着:“社区志愿者”。

汪红萍最后的念头是:嗐,原来是她自己的身体,难怪那么眼熟。

没有色彩的世界里,一具无头躯体静静躺在雕像之间。它的表面渐渐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线,下一瞬,这具躯体就如同被勉强拼凑起来的积木一样,豁然散落。

汪红萍变成了碎块。

粘稠的血液缓缓蔓延,无边无际的黑白之间,这就是唯一的色彩。

……

“死、死人了!”

尖叫声此起彼伏,林沫死死低下头,藏住脸上的惊恐。

她看到了。

脚下还残留着黏腻的触感,她自己也变成了雕像,可在那个过程里,她的意识却始终清醒着。

她眼睁睁地看着红马甲大妈走到末路,那种诡异的力量,人类根本无法抵抗。

到底是谁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是……神吗?

这是一个警告。

不听话,就会死。

林沫微微颤抖,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底流出。好像是畏惧,但又好像掺杂了别的什么东西。

强烈的情绪触动在身体里疯狂碰撞,真是令人怀念的感觉啊。

她抬头,看到气焰嚣张的中年男子已经乖巧地排回队伍里,两个学生紧随其后。

红马甲大妈的遗体则不知何时消失不见,排队的人仿佛失忆,又开始愉快地谈天说笑。

队伍缓缓向前,开始登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