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黯淡的阳光穿过云层,照亮了渐渐平息的海浪。

阿多尼斯号略微下沉,冒出诡异红光,船头处已经彻底被大雾笼罩。那雾气还在不断蔓延,用不了多久,大概就会吞没整艘游轮。

船尾附近,一艘救生艇上,有人正拿着望远镜朝船上张望。

“怎么样?来了没?”李大爷催促道。

宁芝看了半响,放下望远镜,摇了摇头,“不知道学姐有没有看到我们留在船长室的纸条。”

狭窄的救生艇上挤着五个人,除了宁芝和李大爷,还有陆榕、魏云云和船长。

陆榕的呆滞感比昨天更严重,几乎成了魏文瀚的翻版,似乎在跟林沫分散的这段时间里,又遭遇了什么巨大的冲击。

不过他的腹部依旧平坦,没有变成男妈妈的预兆。

至于船长,宁芝和李大爷合力打晕他后,谁也下不了把他推到海里的毒手,只好任由他晕在救生艇里。

李大爷抱着魏云云,侧头看了眼手表,“快十点了。那姑娘……真的还能来吗?”

十二点就是船票上写的截止时间,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又有变故。

“学姐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宁芝对林沫充满了迷之信心。

李大爷一想,也是。

宁芝又拿起望远镜,试图穿透船头的白雾,“学姐,一定要赶上啊……”

……

此时,被宁芝挂念的林沫正紧贴墙壁,侧耳倾听雾中传来的声响。

女人还在念咒,古怪的音节一串一串地被她吐出。然而,这些咒语似乎烫嘴,女人的念咒声越来越急促,很快变得难以分辨。

林沫在心里默数:

三。

二。

一——

白雾翻涌,那由无数音节串联起来的珠链骤然断开。

林沫屏住呼吸,听到了两道越出海面的水流声和一阵黏腻泡沫碎裂的声音。

“呵,没死啊。”女人的语气里含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愤怒。

回应女人的不是人声,而是饱含杀意的怪异咆哮。是杜先生,他“活”过来了!

功败垂成,双方此刻的心情达到了高度一致。那就是:弄死她/他!

林沫绷直了身躯,紧张地聆听雾气中传来的打斗声,在心里默默替他们鼓劲:打得好,打得妙,别留手,最好两败俱伤!

“呵呵,二打一,你们真是垃圾!”女人的讥诮声穿透迷雾,灌入林沫耳中。

二?怎么会是二?

异化的杜先生再加两名蛇人,不是三吗?

林沫悚然一惊,下意识看向窗户。

“啪——”

一只黏糊糊的青色兽爪拍到玻璃上,橙黄的眼珠左右转动,中央是一条漆黑的竖线。

是蛇人!跟着杜先生的两只蛇人之一!它发现了隐藏在暗中的林沫!

林沫倒吸一口冷气,刹那间,大脑跟上了油的齿轮一样,飞速旋转。

不能跟它硬碰硬!

林沫抓起缆绳,使出幼时被村口大鹅追逐的生死时速往餐厅另一头冲去。身后传来玻璃破碎的响动,蛇人翻进了窗户。

“你在干什么?快回来!”杜先生夹杂着无数杂音的呼唤声响起。

蛇人却置之不理,一心一意追逐林沫。

林沫已经从餐厅的另一个入口离开了。雾气在蔓延,林沫连脚下的地板都看不见,她凭借记下的地图,灵活地在过道里左右拐弯。

这蛇人怎么回事?怎么连杜先生的命令都不听,突然针对起她来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思考的好时间,逃命要紧。

转眼间,林沫已经来到游轮的后半部分。这边的雾气要稀薄一些,她勉强能看见周身三四米的情景。

窸窸窣窣的声响跟催命似的,紧缀在她身后。

林沫跑到三楼,随手推开一间没上锁的客房。里面东倒西歪地躺着两具乘客躯体,这些“原住民”已经遭了毒手,生死不明。

林沫没工夫关注他们,动作利索地把缆绳系到阳台边缘的栏杆上。随后,她纵身一跃——顺利落到下一层的阳台上。

她环顾一圈,地上凌乱地散落着几根烟头,不远处倒着一个男人的躯体。他在晕倒前大概在抽烟,所以没有把阳台门锁上。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香烟味,林沫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拉紧阳台门。她希望蛇人的眼睛别太毒辣,不要发现栏杆上的缆绳,最好就此放弃追逐,回去帮杜先生的忙。

她的祈祷似乎灵验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楼上徘徊了一阵,似乎没有察觉到不妥之处,渐渐远去了。

林沫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心跳缓缓平复。

她不舍地看了一眼垂直落到海中的缆绳,这是她特意为红斗篷女人准备的拷问工具,目前看来是用不上了。不过水果刀还在,她的“黄雀在后”背刺计划还没有彻底破产。

只可惜,无论是杜先生还是红斗篷女人,应该都已经察觉到她的存在,想再取巧,就没那么容易了。

林沫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谨慎起见,她准备绕一个圈再返回餐厅。

过道里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味,壁灯昏黄的光被雾气缠绕,显得朦胧又诡异。脚下是黏腻的触感,带着水声的脚步声在过道里回响。

渐渐的,林沫心里泛起一种难言的焦虑感,心脏再一次狂跳不已。

在离开客舱的前一秒,她猛的刹住脚。就在前方,一个高大的阴影从雾气中显露出来。

是蛇人!

要是林沫没有停顿,那么此刻她已经跟对方“亲密”接触了!

这个怪物转动着自己橙黄色的巨眼,裂开嘴,对猎物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林沫:……

小东西,笑得还挺别致。

重点是,它居然会守株待兔?

林沫承认,自己不该看低了对方的智商。

“嘶嘶——”

蛇人吐着猩红的信子,朝林沫逼近。

林沫双目一凝,迅速分析此刻的形势:

跑?不行,这么近的距离,她跑不过这个怪物,而且她也没有另一根缆绳来躲开这家伙了。

打?开玩笑吧,林沫最大的战绩就是打败了村口的两只大鹅,跟这个至少两米高的怪物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嘴遁?这怪物不像能沟通的样子,就算能沟通,一人一蛇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对不起,我太丑,不配做你孩子的培养皿?

瞬息之间,林沫的瞳孔沁出丝丝殷红。她自己没注意到,对面的怪物却笑得愈发夸张。

林沫捏紧水果刀,没办法,拼了!

蛇人狞笑着张开双臂,掀起一阵腥风。林沫盯紧它的动作,作势扬刀,在即将接近时却忽的一矮身,从它臂下穿过。

打蛇就要打七寸,这个道理,林沫还是懂的!

她借着转身的势头,水果刀在半空划出一道寒芒,对着蛇人的后颈处,狠狠扎进去——

“噗嗤。”

墨绿色的脓血喷了林沫一手。

得手了!

然而林沫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蛇人转身的力度一带,重重摔在墙上。手中的水果刀也因为过于黏腻的脓血而脱手,留在了蛇人后脖上。

嘶,后脑勺磕到了,好疼!

剧痛让林沫眼前发黑,她大口喘气,努力聚焦自己的视线。后背和双手都沾满了粘液,有点反胃,但此时也顾不得了。她勉力坐起来,确认情况。

不妙,对方似乎并没有受到重创的样子。

那个怪物站在她身前,双臂张开,连狰狞的笑容都没有丝毫改变,仿佛林沫的垂死一击只是击了个寂寞。

林沫蹙眉,人类和怪物的身体素质差距这么大吗?居然完全不能跟它对抗?

那么,那个狂信徒女人又是怎么做到重创杜先生,逼退蛇人的?一定需要特殊的工具和能力吗?

怪物俯身,腥臭味扑面而来。这个时候,林沫反而冷静下来。怕什么,死亡,也不过是决定留下来后预料到的结局之一罢了。

不过,比起变成小蛇人的培养皿,她更愿意亲手了解自己的性命。

林沫凝视着越来越近的蛇人,嘴角缓缓上扬,也张开了双臂。

——她决心拔出蛇人后颈的水果刀,给自己的脑壳来一下。

雾气笼罩下,人与怪物彼此拥抱的一幕,显得既诡异,又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