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林沫提着一袋东西,慢吞吞地走回客舱。离开画廊后,她不知道去哪里逛了一下午,直到此时才选择回来。

她看到了贴在李大爷房门口的小纸条。

【学姐,不要进去!我们在205!】

林沫先回了趟自己房间,放好东西后,这才不慌不忙地敲响了205的房门。

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后,有人靠在门的另一侧,弱弱地询问:“谁啊?是学姐吗?”

林沫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是我,林沫。”

房门缓缓打开,缝隙里露出宁芝惨白的小脸。看到外头果然是林沫后,她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快进来!”她连忙把林沫拉入房中,动作敏捷地关门、上锁。

林沫一看里面几人的脸色,就猜到魏文翰那边一定出了变故。

果然,宁芝和李大爷你一言我一语,把魏文翰似乎要“临盆”的可怕消息说了出来。

“我们下午又去看了,他的肚子比普通孕妇还大,就跟胀开了一样。”宁芝想到那个场景,胃里一阵翻涌。

她眼前又浮现出魏文翰肚子上那薄得几乎半透明的皮肤,密密麻麻的血管藏在皮肤下,像绷到极致的牛皮筋。

李大爷也是唏嘘不已,“真是受罪啊!”

林沫点了点头,她已经猜到了。蛇人可不讲究怀胎十月,哪怕此刻听到魏文瀚已经“喜得贵子”,林沫也不会感到意外。

李大爷轻咳一声,面容严肃起来,“东西都弄好了,今天晚上我们呆在一起,轮流守夜。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去船长房门外蹲着。”

他看向林沫,“姑娘,你看大爷这主意成不成啊?”

林沫没怎么犹豫,当即拒绝,“我不跟你们一起。”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主要是有其他人在的话,林沫会失眠。而且明天,林沫还打算干点“体力活”,不好好休息可不行。

“学姐,”宁芝期期艾艾地攥住她的衣袖,“你跟我们一起吧,我好害怕。”

说着说着,她眼泪就掉下来,“小榕哥又傻了,我泼了他三四回水,就差给他洗头了,可他还是没反应!说不定,说不定就跟他说的那样,怪物一直盯着我们,我们逃不掉了……呜呜呜,我都没谈过恋爱,我不想死……”

陆榕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头发有点炸,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呆萌。

林沫自然地掰开宁芝的手,顺便把桌上的水杯递给她握着。

“别开灯,也别出声,这么多房间,抽中我们的概率不高。”

李大爷嘴唇动了动,没忍住,终于问出来,“那怪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咱们不能开灯?这黑漆漆的,心慌啊!”

一老一少眼巴巴地盯着林沫,一副“别逼我们跪下来求你”的可怜样。

林沫并没有卖关子:“怪物和海蛇有关,它们的首领叫戈塞拉。”

至于为什么不能开灯,那是因为很多海洋生物具有趋光性,会被灯光吸引,海蛇也不例外。

“对,趋光性,生物课上讲过!”宁芝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怎么就没想到?”

李大爷也恍然大悟,“仔细一想,海里的怪物它可不就是海怪嘛!海怪它有趋光性,这很合理。”

的确,昨天当陆榕说出他在水面下看到的怪物后,林沫推测出了“晚上最好不要开灯”的结论。不过那时候她还不太确定——直到半夜里,魏文翰亲自用生命证明了这一点。

宁芝和李大爷高高提起的心脏,往下落了些。只要危险是可控的,那危险的威胁性就会下降许多。

但随后,宁芝看了眼床铺,又露出纠结的神色,“那个,发出声音,会有很大影响吗?”

林沫:“你可以试试。”

宁芝飞快摇头,不了不了,试试就逝世,她才不要跟魏文翰一样。

但这样一来,她就犯难了。

“小婴儿怎么办好?”宁芝说得很小声,“她刚刚才哭过。”

万一今晚,这孩子也和昨晚一样哭起来……

李大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两人把沉甸甸的目光放在林沫身上,似乎只要她说一句,他们就会不假思索地照做。

林沫皱眉。

据她猜测,怪物根本看不上小婴儿的身体,所以魏云云其实比他们所有人都来得安全,大可喂饱后随便丢在一边。

可是,她不喜欢被架着做决定。于是她什么也没解释,轻飘飘道:“你们自己决定,不用问我。”

言毕,她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直到关门声响起,宁芝才像惊醒似的,猛然回过神来。这一回神,她不禁感到羞愧万分。

刚刚她下意识地就想把决定权交给学姐——是学姐开口送走婴儿的话,她内心的负罪感就会减轻许多。可是这样,不就陷学姐于不义了吗?

有红斗篷女人在前,林沫这位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其实已经对他们很好了。关键线索也分享给他们,重要提示也不会忘了他们,连生路都明明白白地摆到他们面前。相比起来,她刚刚的行为,就实在有些卑鄙了。

宁芝和李大爷对视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都带着愧疚。

“李大爷,我们一起决定吧,毕竟是我们选择救下她的。”

“孩子,你说的对!是福是祸,是冤是孽,咱还得自己背。”

……

“轰隆隆——”

海面风急浪高,黑云低垂,宛如末世降临。

林沫站在阳台的玻璃门前,静静凝望。

刹那间,闪电照亮了她的面容,瞳孔漆黑,嘴角带笑。下一瞬,黑暗卷土重来,把一切吞没。

这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风雷声,惨叫声,落水声,哭闹声,脚步声,几乎一刻不停,连半点空白都不舍得留下。

似乎随着祭祀的临近,怪物似乎摆脱了某种束缚。昨晚高枕无忧的乘客,今天也成了它们的攻击对象。

林沫用了从服务员那里要来的耳塞,心无旁骛,睡得安稳。但宁芝、陆榕和李大爷却迟迟不敢入睡,胆战心惊地听着外头的动静,抖得像三只鹌鹑。

一墙之隔,魏云云从睡梦中惊醒,感受到恐怖的气息,哇哇大哭。她最终还是被宁芝和李大爷放到了另外的房间里,自求多福。

魏云云的对面,那原本属于李大爷,此刻却被魏文翰占据的房间里,传出隐隐约约的水声和微弱的呻囗吟声。

至于林沫隔壁,那间属于红斗篷女人的房间里,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人入住过。

附近有哪间的房门发出被暴力破开的“哗啦”声,但很快又重归安静。

……

漫长的一夜终于结束。

雷声停了,雨还在下。林沫拉开窗帘,外头阴沉沉的,水声不绝于耳。

她看了眼挂钟,现在是清晨六点。

打了个哈欠,林沫走进浴室洗漱。整顿好自己后,她就着昨天从餐厅拿来的牛奶吃下三只牛角包,解决了自己的早餐。

六点二十,林沫打开房门。

——浓烈的腥臭味扑鼻而来,过道里,从地面到墙壁,到处都铺着厚厚一层粘液。

林沫呆了一瞬,她怀疑自己昨天在牌子上看见的不是“海蛇之母”,而是鼻涕虫的祖宗。

怀着微妙的嫌弃感,林沫小心翼翼地寻找粘液薄弱处,一点一点往外挪动。

远远的,传来阵阵压抑的哭声,那是昨夜幸存者的悲戚。他们还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林沫面无表情,在路过魏文翰所在的房间时,她停了下来。

房门的下半部分已经不翼而飞,上半部分也摇摇欲坠。宁芝留给她的贴纸还倔强地挂在上面,一阵风来,簌簌作响。

林沫跨过零碎的木条,走进门里。

出乎意料,房间并不凌乱。阳台上的玻璃门被打碎了,窗帘哗哗作响,风雨毫不客气地往破洞里潲,地毯边缘晕出一团深色。除此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遭殃。

灯亮着,不知道是昨天就没关,还是谁后来又悄悄打开的。如果是后者,那么对方的目的显然已经达成。

林沫吸了吸鼻子,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室内。

浴室门也碎了,血腥味似乎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林沫顿了顿,下意识踮着脚尖走到浴室门前。目光透过门洞的一瞬间,她瞳孔紧缩。

——魏文翰死了。

死得很惨。

他倒在离门不远的地上,整个腹部都被掏空,血流了一地。

林沫记得,宁芝昨天告诉她的是,“魏文翰躺在浴缸里”。这么说来,这人在临死前应该和日记主人一样,短暂地找回了神志。他挣扎着爬出浴缸,可惜,他临死前的努力并没有得到任何回报,他的生命被残忍地收割殆尽。

白惨惨的灯光下,林沫看到他的脸上依稀残存着痛苦和恐惧,涣散的瞳孔对着前方,死不瞑目。

林沫移开目光,低头在地板上搜索。果然,有一条细细的血痕从血泊中探出,一直蜿蜒到阳台前方。

——事情很清楚了,小蛇人白嫖了一个男妈妈,吃干抹净后头也不回地回家去了。

“真过分。”

林沫摇了摇头,拎上袋子,转身离开了这里。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