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并不是一件做出决定就能立刻走的事,单是看房选房就要耗费许多时间。

刚工作时封行远只是想找个地方落脚,对房子在哪更看重,但基本不考虑房子大不大住着舒不舒服。而这一次,他想要一个尽可能舒适的居所。

周末约着中介看房的时候,封行远把阮裕也带上了。

他希望这个房子不仅是自己选择的,也是阮裕选择的,毕竟未来至少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要一起住在那个房子里。

封行远以前选择住处没觉得有这么麻烦,没想到要求高了之后,反而怎么选都不太满意了。头一天他们看了四套房子,要么采光不行,要么楼层高但电梯老旧一看就容易出问题。

第二天又跟着跑,跑到下午,中介最后把他们带到了他们离现在的住处不远的华庭小区。

那套房子在十二楼,朝南,两室一厅,主卧有个大飘窗,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远一些的地方飘起的薄雾。原住户出国深造去了,就把这房子挂出来出租。这房子户型不错,装修也不错,租金在封行远能接受的范围内可以说还是性价比偏高的。

关键是阮裕很喜欢这里——站在阳台上能看到隔壁老旧的小区,封行远住了几年的单元楼和秦奶奶以前住过的那栋都恰好能看到一部分。

虽然与隔壁老旧小区相距太近这一点成为了这间房租不出去的主要因素之一,但这对阮裕来说似乎是件好事。

阮裕虽说流浪的时间比停下来的时间多很多,但到底还是对那个地方存有不一样的感情。

封行远搬家的原因里有一条是希望甩掉那些无意中沾染的麻烦,华庭小区离原来的住处那么近,甩掉麻烦的效果大概会大打折扣。

但……封行远看着阮裕趴在阳台上望着旁边那老旧的小区的模样,最终还是定下来就租这里了。

没办法,看了这几套房子,阮裕只对这里表现出了非常喜欢的样子。封行远无奈地自我宽慰,这里物业管理得还行,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房子定下来,合同签了钱交了,封行远行动迅速,请了假搬家。

封行远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离得近也有好处,搬家怎么说还是比往远处搬方便些。他没留阮裕跟自己一起收拾房子,跟阮裕说的是怕他笨手笨脚地添乱,不顾抗议把人赶去疗养院看望秦奶奶了。

温度快降到只有几度的天气里,封行远忙出了一身汗,居然还品出了点乐在其中的滋味来。

现在住的这里这个房东人也挺仗义,帮着封行远搬了些东西,封行远给他买了些水果转了个红包。

顺路还给楼上的老太太送了点东西。他记得阮裕说那伙人来找麻烦,他们打起来的时候,楼上的老太太泼了一盆水帮了阮裕的忙,为此她家玻璃还被石头砸碎了。赔偿玻璃的钱他也跟着水果一起送给了老太太,警惕的老人家在防盗门里站着,即使封行远说明了来意对方也没打开门上的锁链。

封行远道过谢,把东西隔着防盗门的打开的空隙交到地方手里,转身时对方就已经将门又关起来了。

不过封行远并没觉得不舒服。

这个老旧脏乱差的小区里,住的多是这些老人,他们比这建筑还老,嗓门很大,隔着楼都能吵起来,他们更多的信任是给地上爬的小屁孩和同样年龄的老人家的,年轻人很多时候根本融入不了他们的世界。

但戒备归戒备,排斥归排斥,他们的善良也有自己的表达方式。

封行远能理解。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临到了了,封行远回头看了看自己需要拿的东西已经拿走了的小房子,不由想了想自己刚毕业时的境况。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好几年了,老旧的房子却和当年没什么差别。

他这会儿才有时光流逝的实感。

不过他也只是稍微感慨一下而已,他对这个地方并不厌恶,但也没有什么浓厚的眷恋,只是这样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地离开罢了。

就像当年他离开有母亲挑灯夜读的房子,离开乡下,又离开满地是酒瓶子的逼仄出租屋,而后离开生活了四年的大学宿舍。

不过是将前一种生活状态告一段落罢了。

把新的住处打扫完,休息了一下,封行远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他决定去超市买点东西。

后来他觉得有些事情还真是很巧,如果他没有在这个时候出门买东西,大概也发现不了周琳珊这不务正业的小姑娘身上还背着什么秘密。

也发现不了阮裕这小猫身上很有些“我错了但下次还敢”的叛逆。

阮裕其实明白封行远对他很好,也知道封行远不喜欢他打架的原因更多是在于不希望他受伤。

封行远会让阮裕自己选择做人还是做猫,不问他的来历和过往,尊重他的选择和决定,也尽可能给他他需要的东西。阮裕有时候面对这样的好意也会诚惶诚恐。

夜里封行远睡着的时候,阮裕偶尔会睁着眼睛从自己的折叠小**看封行远,他一直在观察他。封行远这个人睡相很好,不打呼也不踢被子,怎么睡着的第二天就怎么醒来;他的生活也很规律,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衣服会当天洗了晾起来,用完的东西会习惯性地放回原来的位置。

阮裕知道封行远这样一个习惯了一种生活就不会轻易改变的人,忽然要换房子住,其实多少也是因为自己。

所以他并不想这么快就再生什么事出来。

但在疗养院收到那条信息之后,他还是犹豫了一下,提前和秦奶奶告了别走出来了。

人类的城市其实比他做猫的时候看到的还要错综复杂,林立的高楼、川流不息的车海,定时出发的公交上有不同的数字,来往的人群各自行色匆匆地上去下来……他曾经很害怕人群,现在也没有好很多。被人一撩就能干一架其实也是因为害怕。

有的人害怕会哭,会发抖,会逃避,有的人害怕反而会亮出拳头恨不得立起一身的刺把靠近的危险都扎一身窟窿。

阮裕是后者。对他来说,如果不想被欺负,当然还是拳头管用。这是他这么多年辗转流浪悟出来的心得。

在周琳珊的事情上,他其实向封行远隐瞒了一些。在他加上周琳珊好友的那天晚上,来的人其实不是催债的,是她最近惹到的校园里的人联系过来找她麻烦的。

也许是因为阮裕和她看起来年龄相仿,又很会打架,让人觉得莫名还有些可靠吧,周琳珊把很多事都和阮裕说了,包括找上门来的催债的,和时不时要找她麻烦的几个同学以及他们认识的校外的“大哥”。

她脾气倔性格直,有一天看到学校里一个男生被欺负——那男生高一,在各个年级中都大名鼎鼎,因为他说话声音是又尖又细的,性格不强,气质上有些柔弱,被骂娘娘腔,被造黄谣,被勒索,还要挨打。

周琳珊和那个男生并不相识,但她确实觉得没有这个道理,看不过去,就去帮了那个男生。

榆州九中这个学校并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好学校,有很多人来这里就是混满九年义务教育,然后顺便就升上本校高中部。无论在初中部还是高中部,相当一部分人以自己在外面有“哥哥”为荣。很多少男少女都觉得混社会的人非常有排面,翘晚自习出去跟社会人混的隔三差五就有被抓出来通报批评的。

周琳珊招惹的正是据说和这附近混混头儿交好的几个人,她有一段时间天天在学校被找茬,前些天那伙人变本加厉,跟她约了“放学别走”,找了校外的人来拦她。

她知道他们的计划,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怎么也咽不下那口气去服软,明明错的又不是她。第一次被人在校外纠缠时,她下意识挣脱跑掉,冲到哥哥家门口,哥哥不在家,慌不择路的她看到对门的邻居家门没关上,就躲了进去。

但即使真的被吓到了,第二天上学她还是梗着脖子跟那些以欺负人为乐的同学对峙。于是就有了隔三差五的校外威胁骚扰。

催债的那些人很可恶,校园里欺负人的人很可恶,把这种霸凌延伸到校外的那些家伙也很可恶。她准备鱼死网破地跟他们打一架,所以在巷子里那次她没准备跑,当时她想就是打不过她也认了,但不能再怂下去。好在因为阮裕的帮忙,那群人没能得逞。

阮裕看着手机上周琳珊又给自己发来的一条信息。周琳珊发来了一个地址,在那个旧小区和榆州九中之间的那段路上,有个小路拐进去。

阮裕琢磨着封行远应该在新家里,不会发现自己又要去干架的事,到时候注意安全不留下痕迹,应该是没问题的。

小猫的处事原则里有一条——如果对方不服,就把他们打服。不然周琳珊会一直都陷在麻烦里。

况且今天的事也是那些人找周琳珊先约的架,阮裕觉得自己没有不去帮周琳珊这一趟的道理。

封行远这边刚在超市扫完货,吭哧吭哧拎着一大包东西,结账出来,远远就看见了个光彩夺目的身影——阮裕每次去见秦奶奶,必然要把他那只坏了轮子的旧行李箱里亮闪闪的那些衣服翻出来穿,怎么瞎眼怎么来,配上一头白毛,往人群里一扎很是醒目,想认不出都难。

封行远在这掏空钱包大采购,阮裕却巴巴地还往原来的住处跑,他以为小猫是不太习惯回“新家”的路,一时恍惚又要走回之前的住处,于是快走几步想跟上去带着人一起回去。

大概是他今天搬家太累了,东西也提得太多了,他居然没能追上阮裕,对方三两步拐进了那条人少的路——也不是回之前那个旧小区的路。

那条小路最里面有个工厂——严格来说是个私人作坊,搞涂料加工的,三天有两天都没人工作,味道却时常都是刺鼻的。

封行远想不明白阮裕为什么往那里走,而紧接着他看到了同样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周琳珊。周继斌这不学好的妹妹翘课实在过于频繁,封行远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

一般高中生每天都这样逃课,很难不被处分的吧?

这疑惑刚刚冒出头,阮裕那边就又多出了好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几个学生身后还跟着一群年轻人。

叼着一根细烟穿得很精神小伙的皮衣黄毛把阮裕和周琳珊都打量了一遍,吐出烟圈,对着周琳珊说:“就是你这小贱人惹了我妹妹?”

阮裕没有说话,瞥到对方插进兜里的手,似乎担心那口袋里藏着刀,轻轻把周琳珊往身后护了护。

“你就叫这一个帮手?”对方比阮裕高出一个脑袋,看阮裕细胳膊细腿的,轻蔑溢于言表。

气氛剑拔弩张,封行远却没能上前——因为他被人捂着嘴按着了。另外一群不知道是什么人的趁他不注意把他按在了墙上。一不留神被人从背后偷袭还动弹不得,封行远寒毛倒立,冷汗刷地就冒了出来。他本能地挣扎起来,余光瞥见身后这个,居然是个熟面孔。

按着他的正是之前找周继斌麻烦却在单元门口和阮裕打过架的。

封行远觉得自己出门可能真的应该看看黄历。

而那边,阮裕废话不多说,跳起来就给了那个皮衣黄毛一拳。

大概没想到他真的会出手,也或许是因为阮裕打人的力气确实很大,对方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几步。那几个带人来的学生也懵了懵。

诡异滑稽的氛围持续了那么几秒,也是这几秒里,旁边拉过来围住半边路的墙上冒出半个脑袋来,墙另一边有个大爷的声音高声训斥了一句:“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小兔崽子!”

墙上翻过来个带眼镜的男生,背着个乌漆嘛黑的书包,打眼一瞧墙这边这么热闹,呆了呆,反应过来居然就那么坐那儿看起戏来了。

阮裕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龇着牙盯着眼前的人。他常年混迹于城市的边缘地带,跟野猫野狗打交道,也跟很多边缘化的人打过照面,能从眼神里分辨出哪些是狠角色,哪些并没有那么能拼命。

今天这个……他估计今晚封行远兴师问罪的时候他不能再用一顿空有其表的饭菜揭过去了。

阮裕长得并不凶狠,甚至顶着一头非主流的发色和瞳色也能让人看出些漂亮可爱来,可他眼中的凶光却是让人无法忽视的。

封行远听到身边的人低低地讨论,说阮裕这毛小子狠起来像是刚从那里面放出来。

封行远:“……”

为什么还是赞许崇敬的语气?!

但他看着阮裕打人的样子居然觉得这些人说的有点道理。

上次看阮裕打架是在夜里,封行远没能看清楚,这会儿天色还不算晚,他能清清楚楚看见阮裕打架的姿态。

阮裕打架没什么套路,是那种下手快准狠的路子,专门挑着对方的弱点打,磨着牙盯着别人脖颈子的样子很野,像茹毛饮血的肉食动物,时刻绷着一根弦准备弹出去扒着人的动脉来一口撕下一整块皮肉的那种。

是……会杀人的眼神。

封行远心里咯噔一跳,意识到阮裕确实,从某些方面来说,是猫,是野兽,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