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李邵东,事情显然简单了许多,祝余再不费心思管班务,每次去年级组开会回来就应付了事地在讲台上把事说一遍,也不管别人听明白没有,就回座位看做题。

他化学仍然是短板,高一学科多,基础知识又杂,化学老师上课思路快,引申也多,他前面不熟导致后面也吃力,现在想想暑假化学真是预习了个寂寞。

他大多时候会去请教周敏行,周敏行戴个黑框眼镜,长相普通,但非常正直,而且不嫌教人麻烦,就算整个课间休息都耗在给祝余讲题上,他也不介意,“没听懂下节课再来找我。”

期中考试在十一月上旬,闻歆容的生日就在考试前几天,祝余前一天想起来,斟酌了一下,去女生们常去的精品店给她挑礼物。

总归现在还没说分手,不送礼物不太说得过去,要这会儿说分手,好像专门为了省这点礼物钱,送就送一个吧。

他和闻歆容已经好久没联系,偶尔他匆匆吃完午饭从食堂回来,才看见她画着淡妆和几个漂亮的女孩子一起去超市,视线相撞也并不说什么,别过头恍若不识。

闻歆容是他初中班主任的女儿,在他们那个不怎么出名的初中,她成绩好又漂亮,在学校很出风头,而且一个劲地追他。班主任是语文老师,非常喜欢他,总叫他去家里吃饭,指导他写文章,闻歆容就跪在旁边的椅子上守着,背着爸爸偷偷对他笑,少女纯粹明媚的笑,不是不心动的。

中考前几天的晚上,他从班主任家里出来,坐公交回家,闻歆容跟着挤了上来,车厢里全是下班的大人,她把手偷偷塞进他的手心,低头红着脸说,“祝余,我们做更好的朋友吧?”

祝余在店里逛了一圈也没头绪,他没什么给女孩买礼物的经验,店员说冬天到了,送双手套吧。他看着那双手套,毛绒可爱很适合中学女生,六十多块钱,说起来他还没买过这么贵的手套。

他在闻歆容生日当天的晚自习间隙去找她,她们班上很闹腾,他能看到她座位上放了个蛋糕,课桌旁边堆着许多礼物,闻歆容见到他情绪并不太高,接了礼物就进去了。

祝余走到自己教室门口,一摸口袋才发现贺卡忘了给她,稍作思忖又返回去了,然后就在十五班后门的垃圾桶看到了那双手套。

晚上他带着手套回去时他妈正好看见了,警惕地问他哪来的。

他面不改色,“送你的,妈。”

他五官生得漂亮无害,虽然眉眼冷感,但不刻意露出讥诮,平时弯着眼笑,就让人觉得腼腆又真诚。林爱贞不疑有他,她就喜欢这种小女孩的东西,欢喜又嗔怪地接过来,“花了多少钱?要不要二十?以后别给妈买这些东西了,不如你在食堂多打两个肉菜吃,我知道你心疼妈,妈也心疼你。”

祝余一瞬间心都抽紧了,花好大力气才能笑着对他妈点头。

“满满,学校最近有没有考试?怎么样,成绩还好吗?妈不是急你,妈就是怕……”

“挺好的。”

她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高一科目比较多,期中考试考了两天,祝余除了化学还是不太称手,其他每一门看完试卷就有了底,鹿鸣阅卷效率很快,考完当天晚自习就可以出分排名。

第二节晚自习,广播通知高一各班派两个人下去领资料。

祝余走上讲台,公式化地问,“要两个男生下去搬资料,我出一个,还有谁想去?”

没有一个人举手。

一个因为打小报告而被同学报复,还当着校领导被揍了一顿,不管班务,也没有朋友,每天拼命学习成绩却也不怎么好的无能班长,可想而知是要被同学鄙夷的,搞不好跟其他班的人说起他这个班长来,前面都要加傻逼两个字。

男生中和他关系近一些周敏行正因为没考好焦躁地翻看试卷,全神贯注,根本没有注意到讲台这一出。班上的男生全都默契地不做声,环着手观赏他的无措,祝余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这种灼人的尴尬,他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被排挤了,有些下不来台。

简希都要起身解围了。

“我。”

后排有人随意举了下手,众人惊讶地看着梁阁直起身,直接从后门走到前门来,看他还傻站着,于是偏了偏头,眉眼依然很不驯的样子,“走吧。”

祝余赶紧跟上。

这次期中考试之后,他就准备正式跟班主任请辞。班长实在不适合他,他不是可以失败的人,一次没考好就已经让他妈焦虑得日思夜念,寝食难安了。

班长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活,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而且现在看来,已经影响到他在校期间的人际交往了,虽然他并不太在意有没有朋友,但如果人际关系过于恶劣耽误学习的话,就有些棘手了,就像李邵东。

他们俩一前一后走着,一直到领了资料都没讲话,说起来他还没怎么跟梁阁讲过话,半个学期过去,两人交集很少。

楼道里的声控灯好像坏了,他们下去时没有亮上来时仍然暗着,昏暗中只有脚步交替的声响,祝余正准备打破沉默跟他说“谢谢”,就听见梁阁说,“你根本不适合当班长。”

少年的自尊里最容不得两句话,一是比不过,二是做不到。

楼道里静了两秒,才听到祝余轻浅地笑着,

等他们上到三楼,下课铃正好响了,隔壁班班主任帮他们把成绩单贴在了黑板旁边,所有人都推挤着在看成绩。他和梁阁一进去,挤在门口的人又看向他们,有点不同的神色。

祝余把资料放在讲台,也凑过去,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就在第一个。

班级第一,年级十一。

他终于狠狠松了一口气。

祝余晚自习下课回到家,把成绩告诉他妈,然后就出门了。

天已经很黑了,等他围着小广场跑过十圈,街上基本看不到人影了,他靠着广场上体能攀登架的柱子,肺里有种虚脱的畅快。

整个人热腾腾的,汗都在身上粘了一层,慢慢又冷却下来。四周都是静的,周围只有一盏老旧的路灯,孱弱的冷光斑斑地投在他身上,照出少年韶秀的影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盒什么来,捡出一根叼在嘴里,一束橙红的火花在他手中迸起,然后变成一个忽明忽暗的红点,火光映在他脸上有种漫不经心的冷艳。

他第一回 被逼着抽烟时,有只手冰凉地按在他后颈,摸猫一样来回抚摸他颈后的皮肤,他又痒又难受,猛吸一口被呛出眼泪,意料之中听到身后人低而愉悦的笑声,心里对烟厌恶至极。

可现在他觉得很舒服,自在又惬意,好比腾云驾雾。烟从他两瓣淡色的嘴唇缭缭地散出来,融进初冬的寒雾里,变得清冷又呛人,他仰起头,看见天上有零稀几颗很细很小的星。

十一名虽然不算特别拔尖的名次,但在群英荟萃的鹿鸣已经很好了,总归努力没有白费。

夜风凉簌簌地吹过来,把呼出的烟雾又拢回他脸上,连带着一串燃尽的银白色的烟灰,他又被呛住了,一阵疾咳,忽地记起梁阁的话。

——你根本不适合做班长。

快活的心意霎时变得烦乱。

他知道梁阁说得没错,他就是不适合做班长,而且他本也不准备再当班长,可被人这么一说,他又难免要较劲——你凭什么说我不适合当班长,我只是没有认真当罢了,我要认真起来,一定当得特别好。

可难道因为梁阁一句话,我就要去当班长吗?

梁阁是我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