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华宫里还亮着灯火,只是已没了刚才逗弄稚儿的欢笑,他的七弟大约是睡了,高长风用泥土将自己弄的更脏些,衣衫的下摆也扯出了一个口子,然后才莽撞地闯入了主殿内。

德妃刚哄了稚儿睡下,终于得空喝碗甜羹,却见着高长风这样灰头土脸的闯进来,脸色有些不虞,示意宫女将孩子抱进寝殿内,这才斥道,

“这又去哪里野了,弄得这副模样。”

高长风嘻嘻一笑,“母妃有所不知,御花园中有个蛐蛐儿叫的是震耳欲聋,可儿臣翻找了半天也没能将它捉住,自己倒弄得一身狼狈。”

“听说你又有两日没去文华殿了。”

“罗少傅天天拉着一张脸,儿臣见着他就烦。”

德妃佯怒,

“莫要太任性。”

高长风却不以为意,上前两步,“母妃,儿臣认识了一个有意思的小太监,想招来玩。”

本想呵斥两句的德妃闻此言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她缓缓向后靠去,

“你平日里甚少对谁上心,怎的想起来要一个小太监。”

“母妃不知,儿臣是在御花园偶遇了他。”高长风一脸兴奋,“他年纪虽不大,会的玩意儿可多了,儿臣平日里总一个人玩太没意思了。”

“哪里的小太监?”

“浣衣局的杂役。”

话至此,德妃紧绷的后背略微放松了些,但凡能分至浣衣局当杂役的,必定是没什么身份背景的苦寒人家,或许确实是小孩子心性,想找个伴儿一起玩。

“母妃也不是不同意,但你总这样顽劣不去文华殿,回头你父皇问起来又要恼你。”德妃谆谆教诲,仿若一个恨铁不成钢的慈母,可高长风只听了上半句便喜笑颜开,

“儿臣谢过母妃!”

说完人就一溜烟儿的不见了,德妃叹了口气,一旁的宫女安芝上前轻轻抚着她的额头,

“娘娘何苦为了他操心,反倒累得自己头痛。”

“要不是当初以为自己不能再有子嗣,本宫又何苦寻了他来养。”德妃本想再吃几口甜羹,可放置了一会儿有些凝结,安芝一个眼色,小宫女立刻上前来端走,

“不必再准备了,本宫没胃口。”德妃抬抬手示意安芝不必再按。

“娘娘还操心着四殿下有没有伴儿,实在是仁慈。”安芝退下,去安排就寝事宜。

高长风得了旨意,赶紧回偏殿换了身衣裳就直奔浣衣局去,虽已戌时过半,这里还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子,全宫中上至皇上下至奴仆,所有的衣服都在这里清洗,干到后半夜那都是常事。

高长风的出现让正在干活儿的众人都愣住了,有机灵的赶紧去禀报了岳公公,不消片刻岳公公一路小跑而来,嘴角还沾着未擦净的油渍。

“奴才见过四殿下!”

浣衣局中见过贵人的没几个,闻言才跟着岳公公呼啦啦的跪下高呼,高长风点头示意他们起来,

“本殿下来是想向岳公公要一个人。”

要一个人?岳公公虽诧异却依旧堆着笑,“咱这儿都是些粗使奴婢,是哪个入了殿下的眼?”

“你这里可有一个叫小米的太监?”

岳公公脸上的血色倏然褪去,

“殿下为何要寻他?”

“怎的?你还不同意吗?”

“奴才哪敢。”岳公公脸上堆起了不自然的笑容,他知道这个四殿下是个不好惹的顽劣主儿,“只是他现下病了,并不在这里,殿下或许等等,过几天给您送去。”

“怎么本殿下要个人还需要你来安排不成。”高长风怒道,“这可是德妃娘娘同意的,今日我必定要将他带走,不然你们自己去找娘娘说去。”

岳公公急得是直搓手,“奴才哪有那脸面去见德妃娘娘,殿下且回去等着,今夜!今夜必定给您送过去。”

高长风点点头,“若是拖到明日,你自己来找娘娘请罪去。”

岳公公肥胖的脸上挂满了汗珠,连哄带骗地才将这位祖宗送走,然后急得揪着一个太监吼道,

“快去喜爷爷那儿给人弄回来!”

高长风在殿中等着,直至临近子时才从后门处接到了人了,两个太监抬着个木板,上面还盖着个破毯子。

高长风要去掀开,却被太监阻止,

“这病着呢,见了风就不好了。”

说着两个人将人抬进去放在地上,逃也似的走了,高长风自然知道他们为何这样,他将殿门锁上,司夜也现了身。

高长风犹豫了一下拿下了毯子,只见小米双目紧闭蜷缩在板子上,衣裳应是新换过的,脸上也是白里透红,看着似乎没什么,高长风本想将他抱到软塌上,司夜却抢先了一步,

“让属下来吧。”

司夜弯腰将其抱起,就这一瞬间,原本陷入昏迷的小米却皱紧了眉头,呜咽着发出痛苦的呻吟,司夜一僵,小心地将他放在软塌上,解开了衣物。

眼前的惨状让高长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孱弱的身体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的,掐的咬的,甚至还有鞭痕和不知道什么东西砸过去的伤痕,四肢更是有捆绑过的痕迹,手脚还有些发紫,若是再晚些估计就要废了。

原来小米看起来红润的脸色并不是因为他健康,而是因伤势发起了高烧。

司夜挡在了高长风前面,而后仔细检查了伤势,

“殿下放心,骨头没伤着,总归还是些皮外伤,。”

高长风松了口气不忍再看,

“这个老不死的家伙!”

他虽恨得牙痒痒,但高长风知道根本动不了喜公公,他原是太后的贴身大太监,后因年纪大太后体恤他在宫中养老,现如今太后身边最得宠的庆公公正是他的徒弟。

太监晚年大都不会太好,能做到他这份儿上的宫里是独一份儿,莫说太监宫女,就连朝中大臣也都对他颇为敬畏,这次若不是抬出了德妃,恐怕人不会这么容易就被送来。

四殿下弄了个半死不活的小太监回来的事儿,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景华宫,安芝忿忿不已,

“四殿下就是看娘娘心软,借了您的名头去得罪了喜公公。”

德妃放下碗筷,又用玫瑰露漱了漱口才道,

“本宫还怕得罪那老东西不成?”

安芝自知失言连忙请罪,德妃又道,

“怕是这小太监的事让他知道了,有心救才跟本宫扯了那些,本宫帮了他这次不正也显得我们母子情深吗。”

“还是娘娘思虑周全。”

“再着人好好查查这小太监,若真是干净的,就随他去吧。”

软塌上的小米并不知道他的命运已彻底被改变,他醒来时足足懵了一炷香的时间,看看身上盖的香云软被和旁边这个冷着脸的黑衣人,断定自己已不在人世,

“敢问差爷,是来带我走的吗?”

见他醒了,司夜转身去拿来一直用热水炜着的汤药递给他,

“喝了。”

小米愣怔怔地接过药汁,低头在看着这黑黝黝的颜色,几次送到嘴边却又放下,原来自己是真的来到了阴曹地府,喝了这碗孟婆汤,他便再也不会有前尘的记忆了。

自己虽没活过几年,也没尝过世间诸多美好,可真要忘却一切,小米却觉得万般不舍,他偷偷看了眼黑衣人,依旧冷得让人心生惧怕,总不好让人等了太久,小米心一横眼一闭端起碗几口将汤药喝下。

极苦的滋味在口中漫延开来,小米忍了几忍还是咳出了声,牵动着伤口一阵剧痛,他哎呦出声,

“差爷,为何我还会觉得痛?”

“因为你还没死。”

似乎是看不下去了,司夜终于出声回了他,小米闻言却是惊呆了,若是没死他为何会在如此华丽的房内,但下一刻这一切都有了答案,他看见高长风进来了。

“司夜你说的一点没错,果然是要醒了。”高长风甚为惊喜,“你不必再怕,已经没事了。”

“长风!”小米上一秒惊喜,下一秒却是担忧,“你快将我送回去吧,莫要得罪了喜爷爷。”

“要称四殿下。”司夜纠正道,“殿下名讳不可随意出口。”

小米这才知道自己闹了天大的笑话,竟将皇子认成了太监,“奴才眼盲,竟错认了殿下,求四殿下恕罪!”

“我若在意哪能救你出来,今后你便跟了我吧,不必再受那般苦楚。”

小米如何也想不到他会有这样好的运气,能生死之际遇着贵人,他没有什么可以回报,唯有这副身躯和忠心,

“小米无以为报,今后愿……愿……”他不知用什么来形容,“以后殿下的事,奴才会以命来拼!”

“你这名字可愿改改?”

小米忙不迭点头,“能得主子赐名是奴才的荣光。”

“你本家姓什么?

“姓叶。”

高长风略一思索,“长风对时雨,你就叫叶时雨可好?”

“奴才以后就叫叶时雨,谢殿下赐名!”叶时雨不顾阻止,忍着剧痛也要跪下磕上三个头,这份恩情,怕是穷尽一生也难以偿还了。

“四殿下在吗?”小蝉敲着门,“娘娘叫您过去。”

高长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叶时雨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并不敢问,却是记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