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风独自一人进来,面色显得有些苍白,他离二人足有三米之远便跪地行礼,在皇上说了平身之后却依旧不起,

“今日本想先与母妃讲的,父皇正好也在此,那儿臣便一并禀报了吧。”

皇上看着跪在面前的高长风,许久不见又长高了许多,只是比起其他几人显得更瘦一些,

“有什么话起来说。”

“儿臣怕将病气过给父皇和母妃,就还是跪在这里说吧。”

“你病了?”德妃一惊,她快速看了一眼皇上道,“怎么也没跟母妃说,请太医了吗?”

“是儿臣怕母妃担心故意隐瞒,只是最近觉得不好,担心您与七弟要被儿臣所影响,所以想要搬出景华宫。”

“你得了什么病?”皇上声音低沉。

“与……静嫔一样,应是有些肺咳。”高长风知道这静嫔二字乃是宫中禁忌,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座上二人,脸色果然随着他提起了母亲而变得难看。

德妃此刻十分乖巧没有说话,殿内气氛变得静谧而尴尬,所有人都压抑着呼吸静静等待皇上发话。

沉默许久,皇上才复又开口,

“那你可有属意的住处?”

此言一出,德妃指尖微动,一直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她本就有意让高长风搬出景华宫,费了一番周章却没想到他自己提出了要走,还恰巧遇着了皇上在此,也省得她落下了赶他出门的名声。

“儿臣就想着,自打静嫔去了,承欢殿便一直空着,儿臣搬过去倒也不浪费了地方。”高长风就像没看出气氛不对似的,一脸单纯。

他话音还未落,德妃心中便忍不住轻嗤,这憨笨东西不是往皇上心里戳刀子吗,若是搬去了那里,这辈子怕是都见不着圣颜了,自己倒也能放心些。

“你若想去便去吧!”皇上面色不郁挥手让他退下,高长风显得十分欢喜,轻咳了两声才告退,不过刚走到门口便听德妃说道,

“长风这孩子就连生病也瞒着臣妾,这么多年的苦心养育就仿佛打了水漂,臣妾实在寒心。”

“与他母亲一般无心。”皇上冷言道,“司天监不也说了,他乃孤星……”

后面的话高长风已无须再听,他慢慢走着,一步步远离了那个在初冬之时依旧温暖如春的宫殿,寒风忽的一阵,吹过脸颊时竟已有了些许冰冷的刺痛,即便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可心中的冷却更甚。

高长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便毅然回过头去,快步跑回了自己的偏殿,刚踏入院中就看到门边一人翘首望着,见着他了便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地向他奔来。

可刚没跑几步就被台阶绊了个踉跄,高长风心下一跳赶紧了两步想去扶他,他却斜了几步堪堪站住,不好意思地笑着,脸颊上泛起了一阵红晕。

骤然一股暖流就这样从心中而起,如涓涓溪流般暖过四肢百骸,原来有人等着自己的感觉会这样暖,高长风会心一笑,

“收拾收拾,咱们搬走。”

“竟如此顺利吗?”叶时雨十分惊喜,“奴才这就去!”

主仆二人一起收拾着,本以为没什么东西,没想到也零零碎碎的也收拾出了好几个包袱,看到高长风背起了一个,叶时雨连冲过去拖了下来,

“殿下不必动手,让奴才多跑几趟便是了。”

“天色晚了,承欢殿距此处甚远,你一个人就是跑到天黑也搬不完的。”

“那也不可!”叶时雨难得的忤逆,“奴才就算搬到天亮也不能让您亲自动手。”

高长风笑着摇摇头,

“那你到时候可别叫累。”

二人说说笑笑向门外走去,可还未踏出偏殿大门,笑容便凝结在了脸上,只见一名太监和一名宫女正快步向他们走来,见着高长风了便跪下行礼,

“奴才小夏子见过四殿下。”

“奴婢秋菱见过四殿下。”

高长风眉头微动,“你们不在母妃身边伺候着,来这里做什么?”

“娘娘怕殿下一人前去没人照应,特地指了奴才们跟您去伺候着。”

“哦……”高长风意味深长,“原来母妃如此不放心儿臣,当真让人感激涕零。”

叶时雨看了眼高长风,笑容挂在了脸上,

“夏公公、秋菱姐姐好。”他指了指门口放着的一堆包袱,“劳烦二位去拿上了。”

那二人对视了一眼,却没动。

“怎么,倒使唤不动你们吗?”高长风厉色道,二人连忙吓了一跳忙去殿内搬运,看着他们的身影,高长风戏谑道,

“你如今也敢指使他们了。”

“料他们也撑不了太久。”叶时雨嘿嘿一笑,“当然这也是仗着殿下能为奴才撑腰。”

“竟被你给拿捏了。”

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二人也不等那背了一身包袱的小夏子与秋菱,径直向承欢殿走去,果然如高长风所言,这承欢殿远得很,叶时雨一路咬牙坚持着背到了地方,他曾想象过这座弃用已久的宫殿会有些萧条,却没曾想过会如此破败。

厚厚的云层遮住了阳光,挡住了冬日里最后一丝暖意,眼前的景色在阴暗之中显得更为萧瑟,殿门上的锁掉落了一半,形同虚设,却没有人敢踏足此地。

高长风记得自己搬出后不久,宫中便有了闹鬼的传闻,莫说这承欢殿,就连周围的宫巷都无人敢走,自己曾偷偷回来过,妄图见一见传闻中会默默在殿中哭泣的鬼魂,可当时这把大锁将门牢牢锁住,他在台阶上独守一夜,除了呜咽的风声什么也没寻到。

高长风用了些力气才推开已经锈住的大门,眼前的院落里落叶足有脚踝那么深,母亲当年最爱的兰花仍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只是早已败如枯槁。

当年这里也一如景华宫般门庭若市,奉承的、逐势的、眼热的络绎不绝,但当初有多热闹,冷的便有多快。

母亲去的突然,皇上一怒之下即刻封了承欢殿,所以这里的一切如同被定格了一般,高长风看着整座蒙尘的宫殿,摆设一如当初,就连那个被踩倒的凳子还被遗忘在原地。

高长风的心突然被揪住一般,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似乎看到幼时的自己惊恐地踩在凳子上死死抱着母亲悬挂的双腿,他用力举着,疯狂地叫人,最后一晃之下他与凳子一起滚落在一旁,只能瞪着眼睛失神地看着乱作一团的宫婢们,就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叶时雨敏感地发现高长风有些不对劲,他虽不知为什么,但是也能察觉出这座宫殿里曾发生过让他难以释怀之事。

他放下包袱走到高长风身边,轻轻握住了他微颤的手,叶时雨的手有些冰凉,这让恍惚中的高长风回过了神,他稳过心神,反握住了叶时雨的手,

“我母亲就是在这座宫殿中悬梁自尽,住在这里你会怕吗?”

叶时雨震惊地看向高长风,眸子里满溢的是心疼,安慰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他便只是摇摇头,

“那是殿下的母亲,奴才不怕。”

身后出现一阵响动,二人松开手同时向后看去,只见小夏子和秋菱喘息着出现在了门口,他二人看到这情景也愣住了,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浮起惧意。

见二人迟迟不敢进来,叶时雨便去招呼,

“别愣着了,今天若不收拾出来,就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那二人深吸一口,这才敢踏进院子,眼见着这里积尘深厚,破败不堪,一时间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

秋菱到底是德妃身边伺候过的宫女,也算见过些世面,她将包袱都斜放在寝殿门口,

“奴才们就先将殿下就寝的地方收拾出来,其余的只能慢慢再来了。”

小夏子去挑水,秋菱去清扫,叶时雨本想先擦出一套桌椅让高长风先休息着,可他却摆摆手,

“你们收拾着,我四处看看。”

叶时雨点点头,他没有如往常一般跟上,这个地方的回忆是独属于殿下的,与其扰他倒不如赶紧将寝殿收拾出来。

三个人忙得是汗流浃背,才在天已擦黑之时堪堪收拾出一间寝殿,白日里这殿中还好,眼见着日头一点点落下,寒风将落叶卷起又放下,时不时地发出沙沙的响声,听起来就像是人的脚步一般。

秋菱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看了看外面,影影绰绰间总觉得像有个人似的,心里直发麻,她实在忍不住了,悄悄凑到小夏子身边低声道,

“听说静嫔就是在正殿没的……”

话还没说完,小夏子一脸惊惶地捂住了秋菱的嘴,

“你怎么敢在这里提到那个名字,不怕招来些什么吗!”

秋菱吓得瞪大双眼,嗯嗯了两声,小夏子将手放下,她才拍着胸口喘着道,

“哎呀你吓死我了,怎么办,今晚我可不想在这儿睡。”

“想办法走吧。”

叶时雨看他俩在一边嘀嘀咕咕,心中已有了计较,料想殿下也不会愿意看见这两人,便走到他们跟前,

“两位是不是没拿随身的物件儿,今晚眼看着没地方住,要不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小夏子二人闻言压抑着喜色,秋菱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

“那殿下还需人伺候。”

“姐姐不用担心,有我在这儿。”

他二人自然不再推辞,逃也似的便消失在了宫巷尽头,叶时雨费力地将宫门关上,转身望着这个让旁人胆寒的地方,而这时高长风也从殿中出来,眼中已没有初来时的悲怆,二人就这么对望着,叶时雨心中竟升起了一丝家的感觉。

原来只要是有心中所念之人,即使是这破瓦颓垣也如雕梁画栋般让人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