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日短暂,几场凛冽的大风刮过后便如同进了冬日,哪怕是刺目的阳光晒在身上,也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历朝攻打北境之意几乎不加掩饰,不仅是驻守在幽州的武安侯大力操练着兵将,就连萧念亭也领兵北上,不仅将驻扎在南边的军队征走了近半数,一路上还招兵买马,日益壮大。

随着冬至将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幽州,而在泗安郡的青龙山茂密的山林之中,已是密密麻麻驻扎了无数营帐,磨刀铸箭之声此起彼伏,一派风雨欲来之势。

叶时雨站在南诏王的营帐门口,看着满山满谷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即使已经驻扎在此地数日,他仍是震惊不已。

那日天还未亮,他与清川突然就被绑上了马车一路向北,一直到了青龙山的山口。

即使心中已有猜测,可南诏军队大摇大摆地如入无人之境般直入了泗安郡境内,而更让他震惊的是,这山谷中早已有了数不清的营帐,看样子已经存在有一段时日了。

“公子。”清川拿起一件衣服为他披上,“山里寒凉。”

“襄王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叶时雨双眉紧蹙,言语间有压抑的怒火,“他以为自己能运筹帷幄?竟然门户大开地让敌国军队入我腹地。”

清川的脸色依旧苍白,却带着如以往一般的轻松神情,只是他表现的再轻松,那眼神里的光再也不胜从前。

“我们被俘虏在此也无其他办法,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南诏王并没有将他们囚禁起来,是因为这多如牛毛的士兵环绕在侧,他们二人根本无力逃走。

但好在在王宫时,他们就伺机利用隼将消息传给了杨子瑜,心中安定不少。

二人低声说着,忽然前方山谷中一片**,既而一声高呼划破了嘈杂的人群, “襄王殿下到!”

高廷宗来了?叶时雨二人对视一眼,闪进了主帐。

此刻主帐中人来人往做着准备迎接襄王,他二人一身南诏侍从打扮,待在角落里低着头倒也不甚显眼。

不一会儿帐内安静下来,高廷宗被迎进帐中后正欲与南诏王见礼,可定睛一看主位上却空无一人,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你们王上何在?”高廷宗的声音还带着明显的少年腔调,他问向带他进来的南诏将领,那将领却道,

“王上军务繁忙,襄王殿下且先等会儿。”说完,将领行礼后又道,“在下也有要事,就先行告退了。”

不等高廷宗出言,这将领就转身离开了主帐,他愣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高廷宗看了看四周除了跟着自己的两个侍卫之外,周围都是南诏的士兵与侍从,傻乎乎的站在中间,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一开始高廷宗以为南诏王很快会来,可足足站了快半个时辰,他的腿都酸的来回倒腾着,南诏王还是没有来。

高廷宗这才开始回过味儿来,南诏王这是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啊。

“你们王上到底在做什么,让他速速来见本王!”

面对高廷宗的怒斥,南诏侍从面面相觑后一人施礼道,

“我们只是普通侍从,实在不知王上的事。”

“你们!”高廷宗站得腿酸脚疼,满腔怒火却无处释放,他站在原地思虑再三,觉得不能让南诏王这样牵着鼻子走,便冷哼一声甩袖转身,欲出帐而去。

“襄王殿下这是要去哪儿啊?”

一声粗重低沉的嗓音止住了高廷宗的脚步,随之进帐的高大身躯让他呆立在原地,再抬头看进那双满是戾气的眼睛,更是骇得他心下一跳,顿时产生了惧意。

这是高廷宗第一次见到南诏王,他根本没想到对方看起来会如此壮硕凶狠,自己站在他面前根本就如同纸片,似乎他一抬手就能将自己撕成碎片。

南诏王虽知高廷宗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当真见了就更觉其不堪一击,他忍不住嗤笑出声,“襄王殿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高廷宗眼见着南诏王一步步向自己靠近,吓得腿脚发软挪不开步子,直到他与自己擦肩而过走上主位才稍稍松了口气,挺直了些腰杆,

“本王已等候多时,这便是南诏的待客之道吗?”

“客?”南诏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看着高廷宗,“殿下哪里来的自信当‘客’呢?”

高廷宗没料到南诏王会这样说,他顿了顿继续道,“本王瞒着所有人与你合作,你答应的出兵助本王夺皇权,可说好的秋日发兵生生拖到了现在,你究竟再打什么主意!”

想了想他又咬牙道,“那六座城池你还想不想要了。”

叶时雨静候在一旁,虽纹丝不动内心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万万没想到襄王是瞒着卢元柏与南诏相通,更加心惊的是他居然敢将疆土拱手让人!

笑话,简直是笑话!

南诏狼子野心又岂是六座城池能满足的,襄王将青龙山通道打开就等于让南诏不费一兵一卒便越过杨子瑜苦苦坚守的边土,让整个历朝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

叶时雨双拳已止不住微颤,直到藏于袖中的手悄悄地被一直手掌握住,心中才猛然惊醒,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待呼吸平复,他再次看向高廷宗,那眼神已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高廷宗,愚不可及,却又胆大包天。

他够蠢,居然会听信敌国的承诺,还只身进入敌军营帐,羊入虎口。

他却又够大胆,敢瞒着卢元柏,瞒着所有人私通南诏,令人发指。

不知道卢元柏知道后是否会后悔,自己冒险贪下的巨款都被外甥喂了狼。

“阁罗泰呢!”

叶时雨猛然被高廷宗的高呼从沉思中拉出来,只见他浑身颤抖,慌乱不已,

“本王是与阁罗泰商议的此事,本王要见阁罗泰!”

“阁罗泰?”南诏王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我才是南诏的王,管你与他商议的什么,只有本王所言才是南诏所向!”

直到这一刻,高廷宗才终于醒悟过来,自己已落入了南诏的圈套。

从青龙山中行军,直接可越过两座城,如此若走最近的路,距离历都也不过只有四个州府。

而这些州府因远离边境,有的不过是些一击既破的守卫军,那也就是说历都危矣!

高廷宗知道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可他现在头晕脑胀,手脚发麻,迷迷糊糊地只想冲出去,冲回王府。

可他不过只是转了个身,就被一旁的南诏士兵死死拉住了双臂按倒在地,再定睛一看,与他同来的两名侍卫已被人抹断了喉咙,死状惨烈。

高廷宗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他直直地瞪着眼大声哭喊着,

“郑叔!郑叔救我!!”

与他亲厚的郑淳一直候在帐外,闻声进来的一瞬间,高廷宗奋力挣扎着,可郑淳经过他身边时只是微顿了一下脚步,后又大步向前跪拜在地,

“郑淳参见王上!”

刹那间帐内刺耳的哭声停止了,高廷宗连嘴巴都忘记合上,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你入襄王府这数年来着实辛苦。”南诏王微微仰首,轻蔑且得意的目光扫向高廷宗,“此番功成,本王的赏赐自然不会少。”

“谢王上!”

骗局,原来这全是骗局!

高廷宗这才如大梦初醒,可醒了又如何,一切已成定局。

南诏王摆摆手,士兵将已经瘫软呆愣的高廷宗拖出了帐外,而后他突然将头转向一边,

“叶时雨,这可是你们皇上的弟弟,怎么也不出言相救啊?”

“呵。”叶时雨轻笑一声抬眸道,“王上想如何处置他?”

“留着必然是麻烦,杀。”

“那我举荐个人可好?”

“什么意思?”南诏王不解地问道。

“清川他出身自寒冢,如今虽武功尽失,可折磨人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叶时雨冷冷地弯起嘴角,一双幽黑眼眸深不见底,“等折磨够了,就将皮扒下来置于旗杆之上,出战之时就让他们看看,自己的襄王变成了何等模样!”

南诏王闻言也不禁一怔,他没想到看起来十分柔弱的一个人竟会如此冷静的说出这些话来,他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探究,“你为何要对他下如此狠的手?”

为何?

自然因为他通敌叛国,死有余辜!

“因为我儿时曾因他遭受毒打险些丧命。”叶时雨转过身,突然将上衣解开,白皙背上依然能看到一道道淡淡的伤痕,“他是主,我是奴,我以为这辈子没可能再向他寻仇,如今还要感谢王上才是。”

南诏王的目光落在那一道道疤痕上,嘴角勾起了玩味的笑容,

“那好,如你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