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清川,即使他衣衫褴褛,发丝凌乱,低垂的面目被血污所遮挡,是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可叶时雨还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霎时间他顾不得什么遮掩情绪,也来不及思考要展现出什么样的表情,叶时雨就这么冲向了清川,一把托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仅剩的一丝理智让叶时雨记起了现在的处境,他不能表现出曾与清川见过一面。

清川的两条手臂还被王宫侍卫紧紧向后拽着,整个人的身体被拉成了极其难受的姿态,叶时雨突然抬起头,双眸中聚起了如利刃般的目光,

“松开!”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难以忽视的狠劲,两个侍卫不约而同地松开了双手,松的一瞬间好似才突然发现自己怎么就听了这个俘虏的命令,一时间面面相觑。

清川身体的重量瞬间压在叶时雨的身上,跪在地上的他咬牙将其撑起,而后回过头紧盯着身后如同看戏的两个人,

“他怎么了!”

“你们下去吧。”阁罗泰气定神闲地看着这一幕,挥手让侍卫下去,“叶公子可怪不得老夫,守卫正常巡山,见他重伤躺在山上,说起来倒是还救了他一命。”

“阁罗泰,清川的武功如何你清楚,我也不必遮遮掩掩,这山里哪怕是猛兽也不可能伤他至此!”

“发现他时的确已经受伤昏厥,不然以王宫的侍卫也不可能将他拿住。”阁罗泰挑眉轻笑,只是他醒后得知你在宫里,便主动要我们废其武功也要来找你,情意之深厚倒教老夫唏嘘不已。”

随着阁罗泰的话一字一句地传来,叶时雨已震惊到双目圆瞪,手颤抖着轻抚上清川的脸颊,血痂混合着灰土,这粗糙的手感像一把利刃在反复割裂着,心中的痛无法言喻。

手腕突然被轻轻握住,清川不知何时半睁开了双眼,他像是终于确认了眼前的人谁,尽力扯了扯嘴角,想做出平时那般恣肆的笑靥,

“放心,没事……”

叶时雨刹那间红了眼眶,可他不能失态,他安抚地用力收紧了一下手臂,而后小心翼翼地将清川轻放在地面上,而后跪着转身,重重地磕下,

“求王上救他一命!”

他没有再看向阁罗泰,而是一下又一下地朝南诏王磕着头,咚咚的声音响彻着宫殿,叶时雨感到了衣服的后摆被拉紧,身后是清川有气无力的阻止。

可他不能停下来,猎物在恐惧的向他摇尾乞怜,这样的悲惨状态才是南诏王所喜爱的模样,也才有可能让他松动。

一下一下的抬起与磕下中,叶时雨看到了南诏王逐渐得意的神色以及脸色愈发不虞的阁罗泰,眩晕中叶时雨看到了地上已有了暗红的痕迹,而此时耳边忽响起一声,

“行了。”

叶时雨双目已有些发直,他用双手支撑住地面,耸起的双眼更显得过于单薄,他喘了几口才抬起头来,依旧满目哀求地盯着南诏王,

“求王上救他,王上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王上!”阁罗泰出声阻止自王座上站起的南诏王,却根本无用,“襄王信中特意说叶时雨惯以狡猾,不可掉以轻心!”

“王上不可轻信他人言!”叶时雨满目急切且哀求,“我在历都时曾调查过襄王的舅舅,他这是故意借王上之手杀我。”

“真有意思。”南诏王不可能听从阁罗泰的指挥,他一步步靠近叶时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是你什么人?”

“他曾是我在幽肆时的下属,现在与我是挚友。”

“挚友?”南诏王向他身后看了一眼,轻笑,“什么样的挚友能做到自废武功来陪你?”

“王上,他失了武功便失了一切威胁,他伤得很重,求王上救救他!”清川的伤势很重,废掉武功又不知对他內腑是否有伤害,此时此刻叶时雨什么都不想顾,只想清川尽快得到救治。

“那我问你,高长风是否早有攻打北境之心?”

这问题看似突如其来,但自南诏王问起后叶时雨便想过,他既然问出来必定是得了什么相关的消息,而这消息也必然是从历都传了出来。

他是深知北境王与历朝交好,他离开历都之际还得知北境王世子意欲娶武安侯之女为妻,皇上深以为意,只是此事暂未公开。

再加方才他说与北境似乎有些隔阂之时南诏王细微的表情变化,他愈发肯定了南诏王定是得到了什么关于历朝与北境关系的传言。

“王上,圣意岂会轻易显露,是否有攻打之心我是真的不知。”叶时雨殷切道,“但上次所说的略起隔阂是真的,要说至不至于攻打……这不好揣测。”

南诏王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只是这表情中有着些许掩饰不掉的得意。

在他看来现因柳听禾从中混搅,高长风如今已与太子和朝臣不合,朝中局势已然不稳。若他真要攻打北境,那必然会造成兵力失衡,到时候他带兵杀进那不就是无人之境。

再加上襄王所说的天煞孤星之辞,只要散布出去那高长风必然也会失了民心,这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与人和,是他苦苦等了十几年的机会。

他看了一眼阁罗泰后,不顾他的阻止吩咐人将叶时雨与清川都带了下去,而后商议的什么不得而知,但叶时雨松了口气,眼下清川有救了。

足足一天一夜,清川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而一直堵在心中的那块巨石一落下,酸痛的眼眶就再也止不住泪水的掉落,默默无声的掉落着。

他想问清川为什么会出现在山上,是不是因为伤得太重而没走掉。

更想问他为何要为了自己承受这么大的苦,武功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有多重要,这不言而喻。

泪水划过脸颊,一滴一滴的累积着,最后滴落在手背上,滑下一道水痕。

“别哭……我真没事。”清川煞白着一张脸,毫无血色的双唇虽是笑的,可眼中已没了独属于他的光彩,

“我来找你,跌落山崖受伤才被他们抓着,幸亏……幸亏我找到了……”

叶时雨不敢再看他的笑,双手紧抓着清川的手放在自己额头,肆意宣泄着眼泪。

在外人看来他弱不禁风,更因相貌而让他显得脆弱,而为了不让自己如他人所想那般不堪一击,他极少落泪,什么事都憋在心中,强迫自己将一切消融。

“我儿时……儿时其实挺爱哭的。”叶时雨没有抬头,可指缝间的水痕却反射着点点亮光,“那时殿下还笑我,说我是个哭包,可是……可是我却好久都没哭过了。”

清川的笑容僵在了嘴角,知道叶时雨看不到,他的双目毫不掩饰地被心疼所笼罩,另一只手抬起,用拇指擦拭着叶时雨的眼角,

“想哭就哭会儿。”

此刻窗外一声隼鸣响彻长空,正在拭泪的手微微一顿,轻轻拍了拍叶时雨**的肩膀,

“听,这是在历都听不到的。”

“嗯?”叶时雨好久没有如此毫无保留地释放着自己的情绪,一时间根本没法抽离,他抬起头,酡红的双眼上仍挂着泪珠,露出不解的神色。

“这是隼吧,听说这种鸟飞的极高,人难以越过湍急的青天河,可对它而言不过是煽动几下翅膀就能来去自由。”清川的目光落在窗外,“我就愿你如这隼般自在,不要在被缚于这些纷扰。”

叶时雨胡乱用衣袖擦拭掉泪水,双目瞬间露出了喜悦的光彩。

他明白了清川所指,杨子瑜有驯一只隼,不仅威武强健能飞百里,还会传递书信,而它在空中几乎没有天敌,比起飞鸽来说不知要安全多少倍。

周围有人监视着,他们什么都不能说,可仅仅用眼神就懂。

可清川却微叹一声,他知道,眼前的人恐怕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后半句。

也罢,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他自缚,自己亦同,不过都源自一场心甘情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