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尽忠的始终是南诏的王,无论是谁,老臣都会全心全意辅佐,绝无二心。”阁罗泰眸色坦然,并未因为南诏王的一席话而闪躲,“王上,此时此刻还望以大局为重,毕竟大事在即,若臣与您之间再起隔阂,便是要重蹈当年的覆辙。”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静了下来,直到南诏王逐渐敛下了浑身的戾气,整座宫殿的气息似乎才开始流通,

“本王当然知道何事为重,你若真心助本王入主中原,那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这话便是将二人之间的恩怨掩下,可阁罗泰知道,这不过是为了起兵而暂且的妥协,南诏王对他积怨已深,待到他坐上龙椅的那一日,或许就是自己的葬身之日。

“大人又何苦至此!”万籁俱寂的街道上,阁罗泰身后跟着的高大男子,便是他的心腹曲帕,“王上不信您,您又为何非要留下。”

为何?

人人都道自己聪明一世,却不知自己明知结局却还义无反顾。

“王上……”阁罗泰突然停了下来,微眯的双目凝视着远方,沉吟许久,“臣知道您会看着,您所期待的一统天下终有一日会实现,所以无论结局如何臣都不会后悔。”

曲帕愣住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阁罗泰叫的先王,但奈何先王早逝,大人对国之忠贞再无人能懂。

他心中忽地一阵酸楚,他实在不明白现在的王上如此对待大人,可大人为何还是义无反顾,曲帕知道劝也无用,

这夜,一如既往的潮热。

叶时雨对那黑影十分在意,听着屋内看守他的人鼾声渐起,他缓缓坐起看向了窗棂,下一瞬果真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了窗上!

叶时雨骤然睁大了双眼,他轻手轻脚地向床边挪动,用床幔遮住身形向那边望去。

屋内夜里闷热,最开始看守时日日门窗紧闭,后来他们大约觉得叶时雨压根儿不可能从那里逃出去,便不再锁起。

黑影用极轻柔的力道将窗缝推开,不过刚刚能进一个人大小,这人就便足见点地,极轻巧地跳在了桌上,从出现到进来,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叶时雨捂住口鼻不敢再探头出去,他脑子里飞快地想着会是谁,难道是阁罗泰白天没能将他要走,于是夜里来吗?

黑影从床幔边经过,遮住了一瞬的光线又离开,依旧是毫无声息。

叶时雨心知此等高手必然已经感知到藏在后面的他,可他却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朝躺在竹榻上的宫人而去,最后蹲在了他的面前。

这背影是……?

叶时雨霎时间认了出来,内心的狂喜让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硬是将惊呼挤压进了喉间。

一阵淡淡的幽香从那边飘散而来,黑影起身转了过来,窗外浅浅的月光投进来,映在那看向叶时雨的面庞上,虽然依旧模糊,可无需看清。

“清川……”

幽香之下叶时雨只觉得意识逐渐模糊,下坠的身体却被一个温热的怀抱托起,一颗药丸被送进口中。

混混沌沌中将药吞下,叶时雨却觉得身上有一股力量越收越紧,迟钝的头脑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被清川紧紧抱在怀里,甚至感到了他身体轻颤。

迷药叶时雨吸入的不多,那药也开始起了作用,他渐渐觉着有了力气,抬起垂在身边的双手安抚似的轻拍了下清川的后背。

手心顿时是一片温热的黏腻,与此同时清川突然缩了一下,口中溢出一声闷哼。

“你受伤了!”叶时雨低低地惊呼,想将清川推开看看他的伤势,可清川却不肯松手,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喉间哽了一下没能说出来。

“你这样会扯到伤口的。”叶时雨的内心虽也激动,可他更担心的是清川的安危,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事。”

清川这时才好似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他低声道,“您稍等下。”

说着,他起身走向屋外,片刻之后带着一身迷药的香气回来,语气有些不稳却异常坚定,

“我带您走。”

黑暗中,清川的一双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芒,可他却没有等到与他同样的情绪,望着眼前看着自己,却气息平稳到没有一丝波动的叶时雨,他的心突然一阵惶然,

“公子……?”

“清川,现在你听清楚我的每一句话。”叶时雨将手臂微抬,躲过了想抓住他的清川,肃然地看着他,

“我要你现在出去报信,南诏马上要战。”

“什么!”清川瞳孔微缩,胸口宛如被重锤砸中,“南诏要战?”

“对。”叶时雨快速地说道,“我并不知道具体时日,但此消息千真万确,杨子瑜不会有问题,那么南诏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便是泗安郡的青龙山。”

“所以襄王恐怕不止是谋逆那么简单,他招惹到了南诏。”叶时雨深深吸了一口气,“南诏送进宫的是个奸细,至于卢元柏是否参与其中现在不得而知。”

清川知道事情有多严重,若是从襄王到卢元柏都串联起来,那是真的江山危矣!

“那我们走,去将消息传给杨子瑜。”这次清川没有让叶时雨躲开,而是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臂,“您不能留在这儿。”

“你是如何来的?”自知挣不脱,也怕再扯到清川的伤口,叶时雨并未挣扎,他低头看了眼被紧握的手臂,叹问道。

“其余几个门都不得进,我最后在山中绕了许久才从崖上攀下来的。”

“那你如何受的伤?”

“峭壁湿滑难行,我跌落到一棵树上,刮伤而已。”

“所以。”叶时雨的手掌敷在了清川的手背之上,微微使力,“你如何带我走?”

“我……”清川双目微瞪,“上比下容易,我用绳带背着您,就是死也会带您攀上去。”

“第一你受伤了,自己还能上去,但背着我几乎不可能,若你真死了,那我又岂能活得下来。”

清川想说什么却被打断。

“第二,就算真的活着逃走,且不论他们会不会来追,但为怕走漏风声,他们一定会立即起兵,这先机就没了。”

“所以清川,江山的安危现在就维系在你身,你一定要活着回去将消息带给杨子瑜。”叶时雨想冲他轻松的笑一下,可这笑出来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沉重。

“皇上临行前只交代我护着您。”清川双目猩红,侧过脸去不敢看叶时雨的眼睛,“这是……这是圣旨,其余的我也管不得了。”

叶时雨叹了口,抬手捧过清川的脸颊,强迫他看向自己,

“我知道你是过不去心里的这个坎,你看我现下不是在这里好吃好住的,你要信我,我保证定会保全自己的性命。”说着,叶时雨却真的笑了,“我还要回到京城去瞧瞧那个奸细,还要亲手将他从龙榻上拽下来。”

这实在不是一个高明的玩笑,清川红着一双眼,轻颤的眼睑下是几乎掩饰不住的痛,这时叶时雨的指尖触到了一点温热,转而顺着指缝留下来,变成了丝丝凉意。

他见过各样的清川,却从未见过流泪的他,叶时雨也有些慌了,他抓起衣袖替清川拭去泪水,

“你放心,他们是想拿我当人质,不会杀我的。若你快些将消息传出去,才有可能真的救我出去。”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流泪,可不知道好,知道了大概不会这样为自己擦泪,像哄孩子似的哄着自己离开。

清川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不顾叶时雨的闪躲再次紧紧抱住了他。

“你的伤口……”

“我听你的。”清川颤声道,“但是等我回来,一定等我回来带你走。”

叶时雨停止了挣扎,他迟疑了一瞬,拍了拍清川的后背,轻声却坚定地道,

“好,我答应你。”

之后便是沉默,直到清川离开,这屋里再无一点动静,叶时雨不敢耽搁,拿起了软巾将清川留下的一切痕迹擦拭干净,这才重新躺下。

或许是心中的巨石终于放下,明明方才经历过情绪的大起大落,叶时雨却前所未有的熟睡过去,以至于被使劲地推搡才醒来。

他还有些恍惚,却看到一群人呼呼啦啦进来四处翻查着,片刻之后南诏王竟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