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儿!”瑾嫔赶紧拉住高显允在他耳边低声厉道,“你在干什么,快别说了!”

“母妃,有人要害我啊。”高显允指着婢女道,“她一定是高长风派来的!”

“混账!”

一直没说话的皇上突然怒喝,所有人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再作声,刚才还歌舞升平的宫殿内只能听到高显允粗重的呼吸和那宫婢隐忍的抽泣声。

瑾嫔此刻吓得魂儿都差点飞了,高显允自打那次撞着了头就不知怎的变得敏感多疑,又易怒暴躁,虽说皇上知道原因,可这么一个花好月圆之夜,在众多嫔妃宗亲面前丢了皇家颜面,怕是不能轻饶。

“皇上,允儿不该这样扰了大家的兴致,但这怪不得他啊!”瑾嫔伏得极低,“他近日里已有好转不少,好几日不曾这样了,定是这奴婢使了什么阴招故意诱了允儿发病。”

“娘娘,冤枉啊!”宫婢听到瑾嫔这样说,吓得是魂不附体,抖得身如筛糠。

皇上又怎会不知道高显允的病情,事情虽明了但高显允的脸面总要保住,只见他面色森冷,声音低沉,

“允儿不适先行回宫歇息吧,这个宫女拖出去细细查问!”

宫女霎时间睁大了双眼,刚想哭喊便被捂上嘴拖了出去,其实此刻高显允也已恢复清明,他一想到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禁面如死灰,但此刻皇上哪会听他辩驳,大手一挥让其离开,瑾嫔告了罪与高显允一起走,而康恒左右看了看也跟上一同离开了大殿。

这样一出闹剧下来,众人的脸上虽维持着体面但内心想的可谓是百转千回什么都有,但总归幸灾乐祸之人占了大多数,估计到不了明天早上就会传遍朝野。

现如今哪还有心情继续喝酒奏乐,众人便借口喝醉纷纷离去,德妃趁着乱哄哄的将高廷宗抱到一边耳语了几句便将他放下,而后就见到这小娃娃连走带爬地攀上了龙椅抱着皇上的腿要抱抱。

本气得脸色发青的皇上见到幼子神色稍霁,弯腰将其抱起,

“父皇不气,不气。”

说着,高廷宗还用肉嘟嘟的小嘴巴亲了亲皇上的脸颊,皇上立刻给逗乐了,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层层叠叠,

“父皇见到宗儿便不气了。”说着皇上看向德妃,神色欣慰,“到底是容儿教出的孩子,不仅识大体还遇事从容不慌,有朕当年的风范。”

“不过是小孩子玩闹,哪能与圣上相比。”德妃心中乐开了花儿,一双如同湖水般的眸子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皇上,“今日宗儿这么黏圣上,您就……”

皇上哈哈一笑抱着高廷宗站了起来,吕贤立刻高传,

“摆驾景华宫!”

这一夜,玉盘高悬,金桂飘香,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景华宫偏殿,高长风将一粒参丸压在叶时雨舌下,又用温礼送进来的松软被褥换下了他身下已被汗水反复浸透的垫子,做完这一切的高长风微微喘着看向桌上那一小罐蜜糖,温礼竟将这个也带来了。

虽同为皇子,但高成樾是皇上当太子时所出,年纪又大他许多,其实高长风与他接触并不甚多,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无往来,他深深地朝高成樾所住的崇云殿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不知想些什么。

叶时雨时不时地发出一些无意识的呻吟声,他只觉得一会儿好似在极寒的冰窖,一会儿又到了炽热的火窟,竭力想睁开双眼却是不能,只能在心中浑浑噩噩地想着自己大约是已经死了,终究还是辜负了殿下的一番苦心。

只是怎么有人一直在掰自己的嘴巴,不会是要灌孟婆汤了吧,不行,我若忘了殿下那要是能有机会转生,那不就找不回来了。

叶时雨内心疯狂地喊着不要,却根本无力抵抗,最终嘴角被打开了一条缝,一股极香甜的味道滑入口中,他来不及抵抗甚至还轻轻品尝了一下,奇怪了,这孟婆汤怎么一股桂花香气。

叶时雨心中一动,一双眼睛像是突破了桎梏一般猛然睁开,眼前竟是高长风正盘坐在他身侧,一手扶着他的脸颊,一手用一根筷子从他嘴角滴着什么。

桂花……蜜糖?

见到叶时雨睁开双眼,高长风内心一喜,心想这参丸果真有些用处,这都两日了终于又重新睁了眼,只是往日里即使睁开眼人也是混沌的,高长风便如往常一样自己絮絮叨叨,

“怎么样,是你说的那种味道吗?”他说着自己也舔了一下筷子,然后砸吧着嘴巴,“我也不会做,就将桂花直接拌进了温礼拿来的蜂蜜之中,应该差不多吧。”

“殿下……”

一声若有似无的呼唤让正在细品的高长风怔住了,他俯下身子看着那双半睁着的双眼,

“你在叫我是吗?”

“殿下……”叶时雨轻轻抿了下嘴唇,“是桂花蜜糖……”

狂喜刹那间席卷了高长风,他的声音微颤,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真的醒了吗?”

“奴才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睁开双眼还能看到殿下,奴才很开心。”叶时雨断断续续地说着,这气若游丝的声音传入耳中犹如天籁般动听,高长风鼻头忽然微微发酸,喉咙如同被一块石头堵住一般哽咽,多日来的紧张在此刻终于卸了下来。

寂寂深宫中,似乎没人记得起来,他不过也才十四岁,是依旧可以在母亲怀里撒个娇的年纪,高长风伸手握住叶时雨冰冷的手,

“你没有死,我们都不会死。”他已冷静下来,“今时之苦,来日必报。”

叶时雨知道这是大逆不道之言,可他却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闪烁着光芒,

“奴才没什么本事,只愿能做殿下的一块垫脚石。”

门响了,守卫将饭菜递了进来又将门落了锁,高长风去拿进来,如往常一样,他取出一根银针在每个碗里搅动了一下,银针洁白光亮,高长风不以为意地将针放入最后一碗因冷掉已经开始凝结的鱼羹之中,却见银针自针尖开始发乌,莫说高长风,就连叶时雨也惊得张开了嘴巴。

高长风并未声张,只是端起了没有毒的饭菜与叶时雨一起分吃了,而后将鱼羹重新放食盒递了出去,

“凉透的鱼羹也送进来,腥臭难闻!”

门口守卫接过后神色如常,在殿门即将关闭的一瞬间,旁边一个眼生的太监接过来迅速打开了盖子查看,而后殿门遮挡了视线,再看不到究竟。

“殿下,会是德妃娘娘吗?”吃了些东西的叶时雨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他看到如此冷静的高长风,便也不再慌张,“她为何要赶尽杀绝?”

“不会是她。”高长风摇摇头,“如今我还住在景华宫中,若是死在这里她也脱不了干系。”

“那又会是谁……”叶时雨欲言又止,“殿下又是如何想的呢?”

“你是不是有很多疑问。”高长风也坐在地上,靠着床边,目光却落在桌上那根变得黝黑的银针上,

“当年我外祖父官拜督查院御史,得罪了不少官吏,在我快七岁那年,忽然来了一群禁卫军到我外祖父家搜查,竟在一个废弃已久的地窖中查出了巨额财产和通敌的信件。”

叶时雨双目微微睁大,看着陷入回忆中的高长风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本就是栽赃,就连外祖父也认为很快便能洗去冤屈,但因他在朝中为官多年,桃李无数,有许多学生为他奔走伸冤,这反而触动了父皇,认为他党羽众多。”高长风突然轻笑一下,低低的笑声中充满了苦涩,

“外祖父的案件足足审了一年多,越是审理证据便越多,最后竟成了辨无可辨的铁证,我顾家一百多口人,除了几个孩童得以保命被贩卖为奴,其余人全部斩于长街之上。”

“听说那日全京城的百姓都来围观痛骂,骂我顾家通敌叛国意图谋反,长街上的血足足洗刷了三日,血腥气月余而不散。”

“我母妃曾说过,身为谏官外祖父从不畏惧生死,可让他以这样的罪名死去,那他将永不能瞑目。”

“那……”叶时雨有些犹豫地问道,“殿下当时如何,有没有受到牵连?”

高长风摇摇头,“并未,但我母亲悲痛欲绝,不久便自尽于宫梁之上。”

叶时雨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有心疼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又哭什么,真没想到我竟捡了个哭包。”高长风倒是笑了,“事情已过去这么多年,我早就淡忘了。”

叶时雨用力撑起了身体,看进高长风的眸子,

“殿下真的能淡忘吗,当初审问殿下外祖父的人中,是不是有德妃娘娘的人?”

高长风没想到他竟能这么快想到这层,

“你年纪不大,却是真的聪明。”

叶时雨总是不断地给他的惊喜,“她以为我什么都不懂,这便是最好的。”

“那这毒?”叶时雨的目光也转向那根银针,他想到了高显允摔下的那一幕,“是不是奴才连累了殿下?”

“不过是一个由头罢了,早晚的事而已。”

“今后再有这样的事,奴才一定更加谨慎,必不会在露出什么破绽。”叶时雨自责不已,原来自己自以为是的维护反而会成为威胁殿下的危险,

“书上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说的必定是殿下。”

“看来这一顿打确实没将你打傻了。”高长风调侃着,“还记得奉承我,不过这皇城之中缺的不是聪明人,而是蠢笨之人,你可懂?”

叶时雨轻轻点头,过于消瘦的脸上已是十分疲惫,说了这许久的话,他虽不舍却依旧抵不住困意,再次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