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连京一夜未归,我也一夜没有合眼。六点钟的时候开始下雪了,我出门买了杯咖啡,走到楼下发现车窗碎了,旁边的保安告诉我说昨晚有几个闹事的砸了好几辆车,已经被警察带走了,问我要不要给保险公司打电话。我脑筋转不动,没有精力,于是没有很强烈的感受,只摆手告诉他暂时不用,强撑着往学校走,脑子倒清醒,看人也冷静,心跳却快得要命;这段时间为了赶课程,三天加起来没睡过八小时,昨晚本该早睡的,结果还是熬了一宿。太阳升起来了,寒气和晨光给人一种不真实感,公交车喧嚣地驶过,晨练的人穿的还是那件荧黄色体恤,与过去的每个早上没有什么两样,悲伤在这样的平和里显得很荒诞,致使我不得不迷糊,怀疑几个小时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

这样的梦境感很快被打破。这天早上本该是专业课,我照常上四楼去蹭余贝贝的文学课,纠结着要不要跟他谈谈话,我俩算起来其实也没那么熟,但是我已经没办法独自处理情绪了。刚走到教室门口,手机叮的一声响了,我拿起来一看,是封来自专业课的老师的邮件。我瞧见那个红点,不知为何隐约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当即顿住脚步,站在教室门口点开了邮件。

邮件是教授单独发的,开头署着我的大名,不长,只有几行,一眼扫去,瞥见到个“代考”,我陡然一慌。他说尽管考虑到这是我的专业课,任何处罚都对我的影响很大,但是代考与代课是不被允许的,我没有尽到一个学生的责任,他很遗憾地通知我说他不得不将我从这门课中退掉,并且记上F,之后也不必再去了。

我站在原地,茫然环顾,往走廊外的窗户望了一眼,太阳还是挂在那里,似乎比刚刚亮了一些,亮得几乎刺眼了。“走啊!”后头的人催道。我机械挪了几下步子,教室后方转了几圈,只觉双腿发软,找了把椅子坐下,没过两秒又一弹而起,转身夺门而出,刚好擦着余贝贝肩膀过去,他在后面惊诧回头:“你上哪儿去?你怎么了你?”

但是我顾不上回话,只一个劲往前走,走到教授的办公室,找不到人,我才想起这会儿是专业课,他应该在教室里。等找到教室推门而入时,所有人都转过来,教授正在说话,停顿了一下,料想已经猜到我是谁,示意我坐下。于是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找了个空位,还没坐两分钟,来了个俄国人径直走过来说这是他的座位,我只得站起来让他,重新到最后一排没有桌子的椅子上坐下,像个旁听的局外人。我看着他们聚精会神听着那些我听不懂的专业课名词、激烈讨论,头一次像今天这样讨厌俄国人。

这三个小时纯属白捱,无论我怎么求情,怎么解释说我必须按时毕业,那教授都表示没有商讨的余地,他今早已经将我退掉,建议我重修,临走还不忘补上一句,说我当时选择这样做,就应该想到有今天。

他说得很轻,甚至带点开玩笑的意味,但我像被猛然打了一个巴掌,霎时清醒过来,扭头就朝家里跑去。

一路上我老觉得今天所有人都在看我,更加难以忍受,跑得更加卖力,活像个贼;我想今天万万不该出门,尽管我再清楚不过就算我的天塌了也与旁人没有关系,但我还是没办法面对所有人的冷漠而探究的目光,我怕再不跑快一点,就要忍不住冲上去质问他们为什么能一如既往,为什么没有痛苦。

等我终于到家把自己锁在卧室,才算是松了口气。然而转身一瞧见**瓦连京脱下来放得乱七八糟的睡衣,我心头一酸,突然就嚎啕大哭,止也止不住,扑在他那件旧毛衣上嗅。冬天来了,他习惯在家套一件薄毛衣,松松垮垮的,脱下来从来不叠,往枕头下一塞就完事,因此常常皱皱巴巴;但他在家只穿这一件旧毛衣,有时睡觉也穿着,说是舒服,舒服得不想脱。我哭完了,爬起来把毛衣给他叠好,莫名相信他今天会回来。他走哪儿去?他连睡衣也没有带走,能走到哪儿去?必然今天就会回来了。

但他今天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没有回来,第三天、第四天,到后来我完全对时间失去了感知。先前还尝试联系他,但他不回,我也没有办法;偶尔我放空地想,天大地大,他瓦连京有的是地方去,不像我,只有这一个家。我想过了这些年,我还是没有一点长进,总是轻信人,夸张事,连一丁点的亲密也能误读成喜欢,误会成爱,追着人家递出心去,总是忘记我这颗心,又值几两钱。

我回到了先前独居时的作息,在家昏天黑地睡了几天,没去上课,最后是被军哥逮出门的。他不知从哪儿搞来我的新家地址,亲自上门把我从**逮到楼下咖啡馆臭骂一顿,说的无非还是我代考被发现拿了F这事。我臊眉耷眼地听,时而咳两声,军哥停下来,问:“你咋又感冒了?”

我摆手,端起杯子喝水。他叹了口气:“一换季就感冒,你看你二十一二十二的人了,还没人家十六岁的小孩让我省心。吃药了没有?”

我撒谎:“吃了。”

他瞅了我两眼,估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再怎么负责也只是个中介,算不得监护人,不便管我的事。他等我咳完了,接道:“虽说拿了个F,但是重修还是有希望明年毕业顺利申研的……”我很对不住他,又很疲惫,他其实不必次次为我擦屁股的。

“军哥,”我说,“我不想在俄国读研了。”

他被我噎住,眼睛瞪得老大,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唉算了算了,管你呢!反正你现在把本科给我读好了,别整天耍些小聪明,到时候绩点低了你哪儿也去不了。你妈妈前天还在发消息问我你的情况呢,你这孩子,也不知道主动联系联系妈妈啊?”

我又咳起嗽来,军哥见我如此,也不想谈了,挥手赶我回家歇着。我在楼下抽了两根烟后才慢慢走上去,没坐电梯,刚从楼梯间气喘吁吁出来,我突然呼吸一滞,停住脚步——家里门是打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