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酒吧门口的台阶抽烟。老板出来倒垃圾,瞥见我:“怎么不进去抽?”

我揉揉眼睛,含糊道:“闷得很,出来坐坐。”

他走上台阶,呼出一大口气,搓手道:“又到冬天啦!”我低着头嗯了一声,希望他赶紧进去,我这会儿实在没有心情跟人搭话。然而老天能让我顺心就怪了,他走到我上面的台阶坐下,掏出烟盒,这时吹来一阵风,他的火机老是点不着,在那头啪嚓啪嚓地响,我被这风吹得汗毛倒竖,憋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停了按火机,随口道:“穿少了。这边十月份就该下雪了。”

我鼻子塞塞的,瓮声瓮气地说:“是,出门太急了。”

这样的对话没能持续太久,里头突然喧闹起来,老板回头一看,将烟摁灭:“唷,出来了。”他话音刚落,安东就哗地推开门,大声嚷嚷:“……家里婆娘在催!过两周就要临产,哪儿敢惹她。”他几步下了阶梯,拍拍我肩膀,“走了,伊万。”

我想应他一声,刚抬头猝不及防撞上瓦连京的目光,心像被人狠揪了一把,下一秒眼泪就要出来。我对这种本能的反应感到屈辱,同时更没法面对他,于是猛地站起来,拔腿就走,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但他今天没有开车,也是走路来的,因而等走过了闹市、到了空无一人的街上时,我才发现瓦连京一直在我身后不远处跟着。他既没追上来喊我,也没让我等他,我们之间隔了两盏路灯的距离,我在亮处,他就在暗处,而我在暗处回头看他时,他也决然不会发现。

我没给他留门。回到家后我坐在沙发上,没开灯,坐在一片黑漆漆中,直直盯着门。门外传来他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以及翻找钥匙串的声音;钥匙插进锁孔的两秒钟时间里,我突然又心软了,也害怕了。我想,他要是醉着的,我就照顾他,明天只当笑话提这事,笑他发酒疯有多傻,但同时也是种警醒,警告他今后喝酒也不能这样让我伤心。然而他关了门,抬眼瞧见我唬了一跳,语调清楚且平实:“你坐那儿干嘛。阴森森的。”

他把灯打开,弯下身子脱鞋。等他趿着拖鞋走近,像往常一样,进门第一件事去拿水杯倒水,相同的啪嗒声、水流的哗啦声,过去熟悉的生活片段不停地在我脑子里出现,致使我终于无法再忍受。我仰面看他:“你跟她操过了?”

“什么?”他的声音在水流中听得不真切,我无法洞察其中的情感。

“我说,”我提高声调,却趋于失控,说到后头几个字几乎是狂喊,“你他妈在我眼皮子底下跟尤利娅操了几回!”

水流声停了,他果然皱着眉头端详我;我没法承受住他的镇定,霍地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推了他一把,他没端稳杯子,水撒了一身。我声音发颤:“真有你的,瓦连京·维克托洛维奇,我怎么就没想到,怪不得从不让我在外头说咱俩关系,也不带我去你那酒吧,原来是养了个婊子!不对!”我像幡然醒悟,急急大叫,“我才是!我才是你养在家里的婊子!藏在家里见不得人,更不能到你那些朋友面前去现眼!哦,我非要去也不是不行——直接伸手搂个女人,万事大吉!我真佩服你,瓦连京,你怎么想出来这个妙招?”

他眉间一跳,顿了两秒,反问:“你这一出是因为我亲了尤利娅?”

此话已荒谬到我只能无力地笑:“你把我当什么?”

“……老天,”他嘟囔着,仿佛不是个事,伸手扯着湿衣服走来走去,就是不正眼看我。我他妈还没他一件衣服重要。

我扑过去抓他手臂,想迫使他正视我;他将头转过来,嘴唇紧闭,牙关动了动,两道目光没有情绪,像在审视我,像要搞清楚我到底在干什么,与上一刻钟动情的样子判若两人。我想我只配得到他的这种目光,忍不住笑:“没完没了,瓦连京。索菲亚,尤利娅,我早该知道会没完没了。”

“你要我怎么做?”他不耐烦道,“跟他们说我天天跟个男人睡在一起?”

纵使我猜测过他不愿公开关系是因为害怕旁人的蜚语,但这话里的轻蔑、鄙夷,那么自然而然地流露,仿佛他从头到尾都这样认为,仿佛我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屈辱。我一瞬间想到当年跟我爸出柜时,他也是这样纯然的蔑视,但我当时没有受到伤害,反而斗志昂扬,比任何时候都强大;然而此刻,此刻,是跟我滚过雪地、是与我做过究极浪漫的事的人,是我认为不会背叛我的人,亲口说出的。我这些年建立起的自尊与自爱,竟然如此容易地分崩离析,竟然因为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而一文不值。

我脑子一片混乱,再次伸手去抓他,然而刚碰到他的手,他便立马手一扬与我拉开距离,我后腰猝然撞在吧台上,疼得大喘气,风呼啦灌进嗓子,剧烈咳嗽起来。屋子里一度很安静,只有我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我咳得大脑缺氧,溢出眼泪,揪着胸口朦胧看去,见他依旧冷静,霎时失去理智,大喊着:“你以为你什么都能掌控?你以为我爱你,所以就是我的恩人?你就能把我当傻子耍?你要没我,现在还窝在老家失业!你还以为自己年轻?能在街边混日子?是个硬汉?瓦连京,你根本过不来日子,米哈伊尔的工都干不成;你要没我,就是他妈个废人!”

他终于因为这句话动怒了。我能看出来,因为他攀着桌沿的指节已按得发白,我鬼使神差地想,他上次把指头按到发白,还是我在浴室操|他的时候。我看着他垂下脸拼命抑制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赢得胜利了。

可等他再次抬起脸,我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他妈压根不是同性恋。”他这一句,就足够使我溃不成军。像积蓄了很久的怒气,他一拳砸在桌上,酒瓶倒下来,淌了一桌子,把我铺的桌布染成浓烈的棕色,十分刺鼻,我想这张桌布算是报废了,可惜还是拉夫劳伦的,花了我好几千卢布,他要知道桌布能这么贵,又要骂我败家。

“我喜欢女人,”他盯着我说,“我喜欢操女人。”

他还是不明白,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喜欢女人?女人从来不是我的敌人,这他妈根本就没有关系。

“这不是你喜不喜欢女人的问题,瓦连京,”我几乎耗光力气,“是你当着我的面吻了另一个人。”

“那你要我怎么做?推开她?”他嚷道,“她那裙子下连条裤衩都没穿——没有人——没有一个俄罗斯男人,会在这种情况下推开她!”随即他又露出熟悉的讥讽表情,问:“你操过逼吗,伊万?”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你要是操过,就知道跟屁|眼差别多大。”他说,“像海绵,像丝绸,层层叠叠;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操|逼。你操过就知道了。”

时钟的滴答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大,在我耳朵里计时,在我心上敲鼓,致使我觉得我再不说话,就要心慌而死了。

“你但凡有一点爱我,”我颓然开口,“就不会说这种话。”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真的有一点爱我。窗外蓦地投进一道雪白的车灯光。

“……爱!”他刺耳地嚷道,像突然爆发了一般,“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干嘛非得问我爱不爱?我不爱,我谁也不爱。我甚至不爱我自己。我说过了,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块儿,可你们就想要我说谎,你,索菲亚,尤利娅,全都想让我说谎,想让我昭告天下。然后呢?然后怎么做都不能使你们满意,反过来再指责我说谎,来一出好戏!索菲亚想拖我做逃命鸳鸯,尤利娅想跟我来出救风尘,你想让我干什么,伊万?对着全天下为你出柜?”

我哪里要他出柜,我只是在叫他不要跟女人接吻。然而我已经足够伤心,无法再说出条理的句子,瞪大眼睛看着他流泪,不能相信他敢这样剜我的心。至此所有争吵都没有意义,我所有的时间、痛哭的夜晚,全都不作数。

没了争吵,只剩无穷的沉默;他盯着桌布那滩污渍,忽然抓住狠狠一扯,将东西全都扫在地上,然后在邻居墙壁那头的咒骂中大步踏出去,砰地关了门,留下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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瞅了眼评论,没想到大噶反应这么大,之后情节我会酌情发预警的,受不了的跳过哈(虽然这一个月都是心碎十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