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这大胆炙热的疑似求爱给震惊了,半天说不出话,瓦连京倒像出了口恶气似的,面带挑衅,站在那儿瞅我。等我反应过来才觉得有些脸烫,四处躲闪他的目光:“你这人,瞎说些啥……”我的心卜卜直跳,脑里更是擂鼓作响,斜着眼去瞄瓦连京,他嘴唇紧闭,活像个美神,让人第一眼就挪不开目光,生些见不得光的念头;偏偏这念头在我这儿成了真,叫我整个儿快乐得几乎癫狂,面上却不敢显露一丝情意,生怕他是在逗我。

他见我声如细蚊,自知赢了,将我那堆玩意儿往地上一摔,不再理我,转头抽烟生闷气去了。我啪啪拍两下脸,不知怎么接话,气氛有些尴尬。如今,我有太多记不得的事,说是失忆也说得通,然此事还待观望;更重要,更重要的是——我紧紧盯着瓦连京的背影,他身近一米九,脸蛋美绝,脾气还坏透,这样一个骄傲得要命的俄罗斯男人,竟然亲口说我与他早生情愫,并且愿为此留下永恒的印记。我想起那个惊为天人的“莞”字,歪儿八扭,不可谓不丑,刺在他的皮肤上,真算是暴殄天物;我活了二十几年,从未有人夸过我的名字,更从未有人正儿八经写过,实际上写错别字的人不在少数,可这个陌生人,就那样刻着我的名字突然出现,像是时空穿梭,又像是命中注定。我将手伸进衣服,偷偷抚摩肋骨下方的裸|男天使,我不记得是怎么刺上去的,又是在哪里刺的,那样拙劣歪曲的线条,那样不完美的人形,绝无可能让我纹在身上,可又的的确确在我的皮肤里,血肉间,靠近肋骨,是人体最浪漫的部分。

我掏出手机,想再寻些蛛丝马迹,未想输了几次密码都不对,灵机一动,改为瓦连京的名字,却仍是不对。那头抽烟的瓦连京听到声音,瞥了过来,说:“瓦利亚。”

我顿时喉间一噎,谁不知道瓦利亚正是瓦连京小名!输入瓦利亚,果然解开了屏幕,脸红心跳的同时又不免冷汗淋漓:这瓦连京到底知道我多少事呢?

然而除了那三颗粉心的联系人名片,不管是社交媒体还是短信我都一无所获,包括锁了的照片,丝毫没有瓦连京的影子。我自问是一个喜欢po生活的人,若真有爱人,为什么连一点踪迹也无?心里存了疑,我将手机丢在一边,躺在**打量瓦连京,他那支烟抽到了尽头,而桌上俩烟灰缸实在再堆不下,他便一手端着一个烟灰缸往门外走,翘起一只脚去拨门,然而大门太重,他失了平衡,手一斜,那烟头小山就散了大半下来,空气中飘着烟灰。瓦连京咒骂不停,都是些生僻字眼,我正听得出神,他忽然转过脸来,怒斥道:“手断了?不知道来开下门?”

我这才溜过去给他撑门,看他将两个烟灰缸往门口的雪地里一扣,随意踢些雪,勉强盖住,而旁边还有许许多多别的烟头山。等他进门,我把门关上,没话找话:“你抽烟挺多哈?”

瓦连京不理我,将火机和烟盒往桌上一甩,开始往身上套毛衣,毛衣套完又穿外套,我才后知后觉:“你要出门了?”我脑筋一转,倒是个出逃的好时机。

他瞪我一眼,没说话,翻了把铲子出来,蹲在门口铲雪。门口风大,我就缩在门框后看他铲,他铲得又快又干净,平日应常做这些事,我想起他明明身形瘦削,两臂却十分结实,突发奇想地问:“你是做什么的?”

他已嗖嗖铲了一条道,头也不回地答道:“搞汽修的。”

我转头看他堆在房间里的杂物,扳手工具箱就胡乱放着,怪不得看着像个仓库;门大开,吹得我有些冷,光看他一个人铲雪心里很过意不去,于是我喊着:“要帮忙吗?”他没答话,我就随便套了件衣服挑着个小铲子跟在他后头一起铲。

“你今年多大了?”我边铲边侧过头问。

他嘟囔了一句话,我没听清:“嗯?”

“二十七!”他嚷道。我有些讪讪,埋头琢磨,不是同年,搞汽修的,肯定不是我的同学了。不知我是怎么认识他的?

他几下就铲出一条小路到栅栏门,我追在他后头问:“你在家呆了一整天了,不用上班的吗?”

他停下来,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说:“关你什么事?”

我立刻就低下头,不知如何作答。他似乎也有些后悔这么说,转过身急急走了,铲子丢在门外,发出铁器钝钝的撞击声。我跟着他小跑进门,把寒气和风声都关在外边,小声道:

“我想多了解你一些。”而瓦连京忙着脱外套,也不知听见没有。

他又穿回他那件背心,光着两个膀子,蹲在地上抽烟,隔了好半天才斜着眼睛道:“你又不认识我。”嘀咕了几句我没听懂,又说,“……这几天下大雪,路不好走,没人来修车,不上工。等雪停了,就送你回去吧。”

回哪儿去?回国?还是回我在莫斯科的家?我都不清楚,只好点点头,而瓦连京总是对我爱理不理,一时无话。屋子里太安静,我左瞅右瞅,瞅见他身上的毛衣,总算逮着机会夸他:“你穿这毛衣真好看!”

谁知他脸色又僵了,打量了我好几眼,才含糊说:“都是别人送的。”

我啧啧称赞:“这个潮牌的衣服,我都舍不得给自己买。那人对你可真好!”

瓦连京听了这话猛地瞥过来,我还不明就里地望着他傻笑。这之后他又不说话了,蹲在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我托着腮看烟雾里的浮尘落在他的鼻梁上,突然觉得落在这样的漂亮小伙手里,死也值了。

“你老盯着我看干啥呢?”瓦连京猝然出声,吓得我浑身一抖;既然给逮了现行,我只得颇不好意思地坦白,嘿嘿直笑:“觉得你好看,死在你手里也值当。”

然而瓦连京骤然变了脸色,激愤、痛心一并涌上,惊愕之中我分明听见他声音带了哭腔:

“再说一次这种话,你就给我滚出去。我说真的。没你也没什么不好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