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一股香味给唤醒的。

费力睁开眼,我头痛欲裂,撑在**缓了好半天,才发觉有些不对劲,猛地反手一摸,旁边的床铺果然空了。门是开着的,锅碗碰撞、冒油嗞嗞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香味闻得人鼻子发痒。我抬手想去摸手机看看几点了,找了一圈才想起昨晚放到客厅了。正懊悔不已,突然一声咳嗽响在门口,吓了我一跳,接着是一阵脚步声,搞得我紧张万分,抱着被子想要不要再躺倒,瓦连京却陡然从门框冒出来,端着盘子晃过去,无意抬眼一瞥,恰与我的目光相撞。

我霎时感到脸热,意识到我无法解释为何要赖在他这儿一晚,于是两三下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客厅冲去。瓦连京诧异道:“你走哪儿去?”

我回头一看,他穿着件露膀背心站在餐桌前,桌上腾腾冒着热气,摆着两个盘子。我人不清醒,见了此情此景更加发懵,说不出话;他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愣着做啥?过来吃饭。”

他口气坚决、不容反抗,我不由自主地踱过去,途中瞧了他好几眼,才迟疑地坐下,刚坐没两秒,又给烫了屁股似的腾地站起来。

“干嘛啊?”瓦连京被我唬了一跳,皱着眉头不忿道。

我局促道:“那个,你这儿有牙刷吗,我还,还没洗漱。”

于是他领我到卫生间,给我指了洗漱台,新牙刷和毛巾都整整齐齐堆在台上;等新毛巾透了水挨在脸上发出特有的气味,我才后知后觉,生出点怪异之感——之前一起过夜后的第天匆忙又狼狈,哪儿像现在这样,新牙刷新毛巾,还有热乎早饭吃。天晓得我多少年没吃过早饭了,早饭这事从来只有我妈逼着我吃,我自己不是没时间吃就是懒得吃,而像今天这样久违的起来就有早饭吃的日子,不知为何叫我生出些惶恐的亲切感,像被一把塞进了别人的生活,塞进了别人的私人领地。尤其这别人,还不是别人。

我洗漱完清醒了许多,坐在桌子前,盘子里摆着煎蛋跟香肠,蛋没有煎实,淌了些汁,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不知哪个油管博主说的“419之后对方要是走心通常煎蛋做早餐,没走心就只配吃面包片”,当时我还嗤为小年轻们莫名堂的歪理,现在虽然也不见得多相信,心里却还是止不住乐,顺便扫了眼他家厨房,看看有没有面包片。

我吃得慢条斯理,又切又磨,搞得蛋汁流了一盘子,瓦连京倒是刀叉并夹,戳着那蛋埋头一口吞进喉咙,再拿方巾随意擦擦下巴,早饭便算吃完了。他吃完了也不动,坐在那里抽烟,我老觉得他在盯着我,因此更不敢抬眼,只老老实实慢慢吞吞地吃。吃着吃着,瓦连京忽然出声:

“你周末有什么事没?”

“啊?”我抬起头,下意识道,“没有。”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我正打算接上说其实我得复习考试,他又开口道:“那去滑雪,怎么样?”

他说得很没有底气,带有踌躇、忐忑与商量,与平日大不一样。我停下手中动作,迟疑两秒,问:“跟谁?”

“……跟我,”他没料到这个回答,愣了片刻,随即嚷起来,“不然你——”

“只跟你?”

“当然只跟我!”他勃然大怒,身子碰到桌角,刀叉盘子响得哗啦,“你还想叫谁?安德烈?”

“安德烈?不,我哪想叫别人,”我高兴地发癫,什么考试、咳嗽全都抛到九霄云外,“我巴不得只跟你!”后来还神经质地一直问:“就咱们俩?没有别人?”

“没有别人。”他说。说得又很没底气,又垂着眼,又悄悄搓他的食指。

谁也不知道这几个字对我分量有多重。像被注入了什么东西,我站起来,朝他迈了不过短短三步,却撞倒了椅子,绊在了地上;他扶了我一把,我攀着他的手臂抬起头来,瞧见他一边嘴角忍不住扬起,笑纹浅显,像在隐秘地笑。我忽然感到很踏实。

“亲我,”我命令道,“不亲就不去了。”

他立刻将眉毛高高抬起,露出那副不服气的表情。我料想他不会照做,便拖着他手臂使劲往下拉,想再与他缠一会儿。谁知他十分轻易地就给拉下来,整个扑入我怀,一米九的个子,压得人险些没撑住;然而也不必等我撑稳了,瓦连京埋头就挨上我的嘴唇,舌尖挑进来,牙齿含住我的下唇又咬又扯;我光能瞧见他浓重的棕色睫毛,于是一手攀上他的后颈,一手搂他的腰,彻底将他拉得贴在我身上。餐厅地方着实不大,我与瓦连京滚来滚去,错乱之中将那椅子踢得东倒西歪,椅子腿划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环着我的脖子从一头滚到另一头,撞到了墙上才停下来。

我俩躺在地上歇气,我枕在他手臂,上气不接下气,道:“你家,地盘儿,不够、不够大啊。”

他听后竟大笑了一声,手肘一抬将我卷过去,倒像是被他给抱在怀里。“那换个大点儿的?”他突然收了笑,放轻了声音说。

我凑上去吻他下巴,吻他喉咙,说话都来不及:“随你喜欢,随你喜欢。”后来又抱着他一个劲笑:“你们那句话怎么说来着?Yellow开头那个?Yellow Blue Bus,是这个吧?Yellow Blue Bus, Yellow Blue Bus, Yellow Blue Bus, Yellow Blue Bus……”

“说一遍就行了。”

“我不!Yellow Blue Bus,yellow blue bus!”

我狂叫了一遍又一遍,后来几乎是抱着他抽搐,泪水夺眶而出,不敢相信幸福竟然如此使人癫狂;而瓦连京则一直亲吻我的额头、我的头发,像任何一个俄国文学中的俄国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