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车的漏油问题解决了,先前是车子老出些小毛病,瓦连京说是因为零件老化,保养一番后开着是顺畅许多,我却开始三天两头地往瓦连京那儿跑,绞尽脑汁想些车毛病,目的当然是为了多见他几面。走的时候我一般留些小东西给他,什么巧克力,几包烟之类,这么些小玩意儿当面给他太难为情,通常是往他桌上一放我就溜走;偶尔我也故意落下点东西,就想让他看见了打电话告诉我来取。办法虽然老土了些,但十分奏效,我就凭着这样的伎俩,几乎每隔个两天就能跟他见回面。来的次数多了,我对他的作息也熟悉起来,他爱喝酒,因此也常常误事,通过好几次蹲守失败,我发觉他就没一次准时上过工,最晚的一次是下午两点才来,上了两个小时,就又下班喝酒去了。

修车铺那老头对此像习惯了又像看不惯,瓦连京没来时他不急不催,跟他老婆在店里守着,有客人了出来看看;瓦连京一来,则必然会跟他大吵一架,吵得脸红脖子粗,偶尔还要摔点东西,通常是他老婆出来劝架。遇到瓦连京跟那老头吵得严重的时候,准没有什么好脸色,我先前没摸清楚,因此碰了不少鼻子灰,给吼得直缩脖子。然而即便是这样,我还是舍不得离开,总要磨些时间,跟他多待一会儿。

直到有天我又来找他买些乱七八糟的工具,正要开走,他走下来敲我车窗。摇开之后,我见他手里举着我偷偷留下来的巧克力礼盒,登时不好意思起来,他趴在窗沿,垂着手腕,一边嘴角勾着,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以后别留这些东西了。”

我以为他是不喜欢,急忙要说话,他拇指朝后点点肩膀,顺势望去,正是他的老板翘着肚子歇在椅子上。他说:“你那些漂亮糖,全进了他肚子。”说着伸手将那礼盒放到副驾驶上拍了拍。

情急之下,我一把拉住他的手,大声又激动地问:“——那你喜欢什么?”

瓦连京看了我一眼,我试图在他的脸上捕捉任何细微的变化,然而一无所获。

“你车没什么毛病了,没事不用三天两头的来。”

他微一挣动,我便立刻松开了手,眼睁睁瞧着他转身一步步踏上台阶,背对着我抬抬胳膊,算是告别。

此话让我暂且忍住了一周没有去,这一周里我给他发了三条短信,打了两通电话,无一例外都没有得到回复;我开始阵阵失眠,我想他或许已经察觉到我的心思,在与我作隐晦的拒绝;而安德烈的话“大哥那样的肯定喜欢女人”更是时刻在我脑内作响。每日上完课后我不再去费劲想今天去他那儿的理由,只直直一条路回家,大把的时间无处消磨,我竟不知道在此之前我是如何打发时间的 。

躺在家里也只能刷刷手机,首页一刷新便出现安德烈等人的新快拍,我这才想起来这段时间忙着搞瓦连京,已经许久没有跟他们一帮青少年出去喝酒玩乐了。一点开快拍就是安德烈的大脸,不出所料又在屋顶上喝酒甩头,四周黑漆漆,靠闪光灯照明。我心里发笑,很有些怀念,正要敲字约他们一起玩,却猛地一下摁住屏幕,从头再放一次,安德烈的脸——啤酒——人群,我截屏放大来看,身材高大,帽子压住鬈发,嘴上叼着烟在笑,还能是谁?

毫无防备看见瓦连京,我浑身一震,手机啪地往**一扣 ,人也不想约了,我看人家没我玩得也挺高兴的,更何况有人本来就不想见到我,没事腆那个脸做什么。就这么难受了一晚上,早晨忍不住又点开看了一遍,搞得一整天都失魂落魄的,到了下午上完课实在受不了了,心里直骂自己别别扭扭的不像个男人,于是当机立断管他娘的,就要去看他一眼。

路过红绿灯时,见他们修车铺旁边的花店的玫瑰摆出来了,这个季节,多半是温室栽的,价格不便宜,也放不了几天。但那天灰蒙蒙,树枝挂着雪,目光所见只有这一处是红殷殷的,我突然涌出一种情感,这种情感可以被称作不甘、报复,或是感动,总之它趋势我走了进去,并且十分钟后抱了满怀的玫瑰花,洋洋得意站在瓦连京面前。

“Preveet!”我大声说。

瓦连京站在台阶上,见到我这般抬了抬眉毛,衔着根烟,颔首算是回应;里头的老板米哈伊尔的妻子塔季杨娜瞧见了,呼啦啦跑出来:“伊万来了——啊呀,这是要上哪儿去?这么多花儿,是哪个姑娘这么好运?米哈伊尔——”

因为老上他们家修车铺,塔季杨娜已与我熟稔得很了,此时一个劲开我玩笑,问是不是学校的同学,我笑着说不是不是,比我年长,她更是哇啦啦一阵笑,拉着米哈伊尔:“你看看这花儿,大冬天的开这样好,不知道得多贵呢——瓦连京也看看,你喜欢花么?哈哈,当然不,你跟米哈伊尔都一个样,认为男人喜欢花儿丢面子!这有什么,伊万知道,俄罗斯冬天收到玫瑰花,可胜过什么首饰项链太多了……这是保加利亚玫瑰?”

没过一会儿有客人来了,塔季杨娜与米哈伊尔回到店里,于是又只剩下我与瓦连京两人站在雪地;天黑得早,此时已经雾霭沉沉,罩上一层洇蓝,瓦连京抽完烟,扔进雪里跺了几脚,也不说话,埋着头突然笑了一声。

“你这什么架势?”他说,“你车又哪儿坏了?”

我上前一步,几乎要与他贴在一起,他也不躲,就那样俯视我;而我从未离他这样近过,闻到一股烟草的味道,还有隐隐的酒味,准是偷偷喝了几杯;我瞧见他脖子上的痣,从脖颈到脸颊,细小又分散,布在他皮肤上,十分叫人想亲一口,我不知从哪儿听说,脖子上多痣的大多都是美人,这话倒不假,他的确是个汽修西施。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鼻息喷在我的脸上,尽是温热,尽是湿润;我忽然就什么也说不出口,涨红着脸,将那一大捧玫瑰往他怀里一塞,转身跑了。

此后我接连几天不敢再去见瓦连京,连安德烈约我玩都推辞了,生怕遇见他,而果然那次安德烈放的合照里就有他。稀奇的是,安德烈竟然tag了他,说明这人还是有社交账号的。我顺藤摸瓜点进去,照片不多,也就几张,不过最新的一张是一天前,是他房间的照片,配字什么day off之类,眼尖如我瞥到角落处一小丛红殷殷,立刻欢欣雀跃——他把我的玫瑰花带回了家!

这一发现简直太过鼓舞人心,我当天便又去了修车铺,更加大言不惭地说车开着有毛病,要瓦连京给我看看。瓦连京后来大概也摸清楚我不是正经来修车的,便再不管米哈伊尔明里暗里坑我,有时米哈伊尔跟我吹牛,他自己也站在一旁乐,不时嘲两句:“你尽管坑伊万,他那车再破都只修不换的。”

而我只会高兴地说:“是,是,我只修不换!”

原以为日子这样慢慢过下去,只要跑得更勤一些,我与瓦连京就能更亲一些,直到有一天没见着他,米哈伊尔告诉我瓦连京请了一天假,而第二天来仍旧不见他人影,第三天第四天还是如此。连连逼问之下,塔季杨娜才告诉我,瓦连京今后再也不在这里上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