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退去,外面的景象尽数收入眼中。

所有极骨兽都消失了,徒留一地骨灰,往日高耸茂密的森林极度残破,断枝败叶,根系尽毁。

风棱棱地吹,分明是夏季,却寒意十足,深扎于土层的骨刺泛着冷黄的光,它们挺拔锐利,是脚下尸骨的残留物。

炎身上燃着火的刺青已然平息,他踏步而来,风吹起他的墨发,英气的眉似出鞘的利剑。

青藤马犹如融化了般地退去,不见踪迹。

骨灰铺满了方圆几里的地面,寸步难行,无论朝哪个方向,都会踏上骨灰。

炎神色自若踏了上去,稳步前来。

在这个世界里,尸骨被践踏算不上大事。

几人之中,声的一身伤和血尤为惹眼。

炎说:“终在东南方,晴你先带声去疗伤。”

晴右掌放于心脏处,垂首领令:“是。”

晴架起声就要走,声还想叫陈见楚一起。

晴狠狠瞪着他。

声不由噤声了。

炎说:“你们先走吧,他跟着我就可以了。”

炎亲口许诺,声哪里还有异议。

晴与声走后。

炎的视线落在了陈见楚身上。

少年垂着眼睑,一身狼狈,看上去没受什么伤,事实也是如此,他的确没有大伤,都是些皮肉伤。

“先给伤口上药吧。”

陈见楚的视线出现递过来的药瓶,他抬眼看炎。

炎的目光柔和,纯粹不掺和半点杂质。

他相貌本就英俊,笑起来的模样犹如拨开乌云的轻风。

陈见楚伸手接过药瓶。

只有他自己知道膝盖处的血肉黏上了布料,每撕扯一下都十分疼痛,但他知道这点伤比不过声的千分之一。

青正向炎汇报:“此次入侵的极骨兽共三万余头,已全部歼灭,领域被毁一半,伤者二十余人……”

为了避免给异族造成不必要的创伤,炎是直接大开杀戒,快速解决极骨兽,将损失降到最低。

陈见楚的目光在场上流转着。

“首领大人。”

“首领大人。”

“首领大人。”

过往的族人无不对炎万分恭敬,一声又一声的尊称,饱含了多少信任与寄托。

骨刺几乎成林,蔚为壮观。

他们正在收集着这些骨刺,数目众多,却也奈何不过他们极高的效率,以及极快的收集速度。

陈见楚试着拔了一根,好比蚍蜉撼树,根本撼动不了深扎于土的骨刺。

骨刺的质感似玉,冰凉温润,可边缘处的棱角尤为锋锐,指腹不过轻轻一擦,便划破了皮肉,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实力的差距再一次拉开。

他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只能在旁边观望着。

炎处理完了事,才朝气压低沉的少年走去。

“今天是不是吓坏你了?”

青年轻声询问。

陈见楚摇了摇头。

炎:“伤口还疼吗?”

陈见楚:“不疼。”

少年性子闷,炎不好多说。

陈见楚跟上炎的脚步,往新的驻扎地走去,与声汇合。

夜。

静谧的森林并非如同表面一般平和。

在新的位置新的屋子里,声早已熟睡。

陈见楚却没有一点睡意,听着外面连绵的蝉鸣,他心中不禁浮现了些烦躁,开始觉得屋里狭窄,闷得窒息,十分渴望外面的辽阔。

不对。

他很少有这种状况出现。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引诱他出去。

陈见楚从**坐了起来,他转头看向声,见对方还熟睡着,便下了床。

他推开了门,月光虽没有洒进来,但影子绰绰。

一袭凉风吹来,抚起额间的碎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令人更为清醒。

陈见楚凝视着被黑暗笼罩的森林,挂在墙上的蒲公英壁灯可拆卸,他轻轻取下,提着往外走,还不忘将门合上。

门一合上,陈见楚就进入了黑暗,唯一的亮光是手上简陋的荧灯,这是他的照明灯。

四周静悄悄,令人厌烦的蝉鸣消失不见,只有微风路过留下的声响。

陈见楚环顾一圈,凭着直觉,择了一个方向走。

万籁俱寂,耳边尽是踩踏杂草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的昆虫鸣叫。

陈见楚提着灯走了较长的一段路,才看到前方有一道身影靠在树躯伫立着。

走近后,借着微弱的光线,陈见楚看清了来人。

——晴。

晴微掀眼皮,银白色的睫毛如精灵般飞舞着,虹膜蔚蓝剔透。

陈见楚停下脚步,静静注视他。

没有质问。

晴见他来了,抱臂直起身来。

“一个人来,就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

陈见楚没兴趣和他有过多的交流。

“找我什么事?”

晴阔步到他跟前,垂眼看他:“你在想的事,我可以帮你。”

一刹那。

四目相对。

“证明。”

陈见楚说。

仅凭一面之词,他当然不可能会信对方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可以向炎请求把你交给摩,他会教你技击,给予你武器。”

晴的回答算是正面。

“条件?”

很明显,晴对他是抱有不屑态度的,没道理会主动帮助他。

“我要你远离声。”

晴说。

弱者终归是绊脚石。

“我答应你。”

陈见楚几乎是没有犹豫。

幸好声还在他的幻境里,否则听到这句话,那个傻子会难过吧。

这个外来者,冷漠自私且无情。

晴想。

为了避免炎的拒绝,陈见楚主动跟晴去见炎。

声送走晴和陈见楚时,还有些茫然。

俨然,他不是很能理解昨天还剑拔弩张的两人,今天为何走到一块去了。

若不是晴以他有伤在身的原由,不允他跟随,他也不至于来目送。

神神秘秘。

既然不让他跟,那他偷听就是了。

当然,他得避开晴,省得被抓了个正着。

炎大多数时间不在部落里。

所以,为了不跑空,晴事先让声传过音了。

炎听完了晴的请求,第一时间,目光就落在了陈见楚身上。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陈见楚:“是。”

炎略微沉思,终是答应了下来。

这件事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没有异能,学再多的技击技能也相当于白费。

他不想让少年的上进心受到挫折。

或许,聊胜于无吧。

忽地,炎想起了什么。

他说:“你知道名字怎么翻译了吗?”

那日,陈见楚答不上声的询问,后面,声刻意教了他好一些,加上他自身领悟力良好,没多久就知道该怎么翻译了。

他几乎不与人接触,平常生活接触的人无非是声,自然没人问过他的名字。

“陈见楚。”

他的名字跟异族的一对比,显然冗长了点,这更凸显他是外来者,格格不入。

“我能叫你楚吗?”

炎问。

这个称呼颇为亲密,陈见楚稍许不习惯,但对方应是想简化叫法,所以才会这么提。

他没什么好拒绝的。

“这个。”不知炎从哪里拿出来的外套,他递给陈见楚,笑说:“谢谢你的外套,一直没找到机会还给你,我洗过了,很干净。”

陈见楚早已忘记了外套一事。

手上的外套散发着清爽气味,如同阳光般。

摩的住所位于部落边缘,房子背靠大片森林,除此之外,他的活动区域,占地面积都要比其他人多的多。

摩是位健壮的中年男子,肌肉膨而有型,他听完诉求后,二话不说,将二人带去了器仓。

异族人幼年期的异能操纵难以自如,因此,他们会借助器具来助长自身能力,直至能完全运用异能,才会摒弃器具。

所以与陈见楚年纪相仿的人,早已不使用器具了,他算是第一人。

陈见楚最后选了一把弓。

摩说:“选好了?”

陈见楚拨弄着弓弦,低声应着。

摩:“弓箭挺适合你的,你没有异能,不适合近战,远攻倒也是个好方法,不过……”

陈见楚抬眸看他。

摩在器仓里转了一圈,在墙格抽出两把匕首放到陈见楚手中。

“避免突发状况的束手无策,你还得备好近战的器具。”

陈见楚翻转着双刃,匕首的刃身反射着幽幽冷光,清晰映照着他的面容。

他用手指轻拭刃身,指腹很快被划破,一道浅口子淌出血液来,匕首的锋利程度极高。

“好。”

陈见楚将匕首插入鞘壳中,两者相撞,锵地一声。

摩说:“你想要什么时候开始?”

倘若换作其他人,摩早就摁着就地训练了。

少年不一样,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再怎么练就一身技能,也无法撼动到什么。

他有这份心是好的,但也止于有这份心了。

“现在。”

陈见楚说。

摩讶异:“现在?”

陈见楚:“嗯。”

晴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立靶在陈见楚的正前方,约五米距离,清风徐徐,树叶簌簌下飘,蝴蝶低空扇动花纹精美的双翼。

摩调整了陈见楚握弓的手势姿势后,他示范地射了一箭,正中靶心。

陈见楚看得出来,摩射得算不上没用心,但至少是很随意,他几乎没怎么预测位置,方向,阻力,拔箭架弓就射了出去。

五米,其实这是很短的距离。

他是初学者,自然不可能给他太远的距离,因为他很有可能连五米的靶子都打不中。

陈见楚握着手里的弓,将箭搭在弦上,眼睛紧盯靶心,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了上面。

嗖——!

第一箭很遗憾,非但没有击中靶心,甚至连立靶的分毫都没有碰到,在半途坠机了。

这个结果全然在摩的意料之中。

他欲要上前,开导一下受到挫败的少年。

陈见楚没给他机会,箭没射中,他很快抽出新的箭,搭上弓弦,瞄准目标,放箭的气势凌厉。

卟——!

箭矢牢牢扒在了靶心上,箭杆颤动不止,受到力的立靶也打着颤。

摩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陈见楚的下一箭已经放射出去,他连续射了□□支箭,才停了下来。

他的胳臂因用力过度,超越极限而战栗着,哪怕他竭尽全力克制自己的双臂,也无法停止住发抖。

肌肉的酸劲一股脑涌了上来。

不到十支,他消耗了双臂的所有力气,难以再动弹。

弓箭比想象中的还要难驾驭,光拉开弓就足够费掉一些体力。

陈见楚射出的箭,除了第一支,其他的箭全部击中靶心。

倘若中两三□□可以被称为运气,可连续中八支,就难以用运气概括过去了,何况陈见楚没有做过类似的运动。

摩上前拉起陈见楚酸麻的手臂,力道适当地给他按揉着。

他说:“连中八发已经很不错了,你才刚开始,也不用那么急,有时抵达极限并不是好事。”

摩并不是盲目地帮陈见楚揉手臂,他很有技巧门道,要不了多久,陈见楚发酸的手臂好上了不少,好歹还能再拉弓发箭。

手臂的力量一恢复,陈见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弓。

摩没有制止他,仅仅是站在一旁看着。

“他悟性不错,我只讲了一遍的东西,他很快就掌握了,并且自主运用起来。”

这点,晴无法否认。

“那又怎样?没有异能,假使遇上了族群,他能抵抗得住吗?”

摩沉默了。

他心底是认同晴的话的。

要是哪一天,族群进犯,情况严重的话,根本没人会顾得上陈见楚。

可惜了。

如果他有异能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支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