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血吐干净后,陈见楚并没有觉得有所好转,心口还是发涨得厉害,沉闷至极,很不畅快。

呼吸极其困难,陈见楚感觉自己快要断气了,他只能张开双唇,借以吸气呼气。清冷的空气进入发哑的喉部,惹起刮喉之痛,就好像是用一张砂纸,无间地磨擦着糜烂的伤处。

几分钟后,陈见楚稍微缓过来了点,他抬起手背擦掉残留的血迹,从地上爬了起来。

衣服早已蓄满了水,沾上了泥泞,温度冰冷的水分渗过布料,去感染温热的肌肤。

陈见楚浑身都湿透了,像是从河流里上来的一样,甚至还要严重些。

因为雨还在下。

陈见楚已然这样,何况硬石板上的遗骸?

“对不起炎,让你淋雨了。”陈见楚弯腰,轻手轻脚地抱起这具遗骸,往屋内走去,他自言自语着,“是不是很冷,你身上好冰啊,没关系的,等会就暖和起来了。”

顺着皮肤,头发,衣服滑落的水珠在干燥的地板上洇开,水迹杂乱无序,毫无规则。

陈见楚将遗骸放在椅子上,让他靠着,确认不会倒下来,他才露出了个笑容来。

“我去烧水,等我回来。”

为了快一点,陈见楚没有用灶台,他接满了一桶水,用蓄能子烧热。

一两分钟就好了。

而这期间,陈见楚还去换了衣服。

陈见楚拎着水桶来到尸骨面前,他点燃了蜡烛,在光的照拂下,空****的眼眶尤为醒目。

陈见楚拧了拧毛巾,目光温柔地擦拭着头骨,手指轻轻抚摸着眼眶下方的颧骨。

“那么好看的眼睛,可惜没有了。”

“手都变细了,关节会进灰吗?进灰了应该不舒服吧。”

“没关系的炎,我每天都会给你擦身体的,不用担心。”

陈见楚一面擦着骨骼,一面说着话。

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回答。

“好轻啊。”陈见楚抱起擦洗干净的骷髅,往房间走,“从土坑里抱出你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了。太轻了,一点分量都没有,很不真实。”

把骷髅放躺在**,陈见楚又轻柔地给他盖了上被子。

“我去整理一下,很快就会回来的。”

陈见楚默不作声地倒掉满是沙土的污水,擦掉椅子上的泥沙,拖扫地面。

院落的狼藉,他打算天晴了再收拾。

陈见楚方才只是换了衣服,没怎么清洗身体,现在他又去洗了一遍澡,确认自己不脏后,他才进了房间。

“我回来了。”

陈见楚爬上了床,躺在炎的身边。

“明天是晴天的话,我再去把被子床单洗一下,晒晒太阳,这样就不会有霉味了。”

“我好几天没见到你了炎,我很想你,你知道吗?”

“你是知道的吧,不然你怎么会来找我。”

陈见楚侧着身体,面向里,他看着平卧的炎。

“要是你能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他的话音一消散,房间便重归于阒然,只有窗外雨。

至于炎,依旧保持着他摆放的姿势。

一片死寂。

“对不起,我的要求太多了。”

陈见楚想笑一下,眼泪却先跌落了。

陈见楚努力睁大着眼睛,想要眼泪分散开,不要聚集在一起,不要溢出眼眶。

但还是无法避免地,流了出来。

陈见楚翻身背对着炎,死死咬着唇,不让哭声泄露。

最后,他憋不住了,失声痛哭了起来,心脏绞了又绞,几乎快要猝力而亡。

清晨的第一缕光,隔着窗户,照了进来。

今天是个晴天。

但陈见楚没有出门,更没有起床。

第二天也是个晴天,陈见楚仍旧心如死灰地躺在**。

第三天还是个晴天,陈见楚心灰意懒,没有任何举动。

第四天……

第五天……

在第六天的时候,陈见楚终于从**坐了起来。

他垂眸看着炎,张了张口,发出的声音沙哑至极。

“对不起炎,我现在就给你擦身体。”

陈见楚下了床,打来了一桶水,精细无比地擦着每一块骨头。

按着之前说过的话,陈见楚把被子床单洗了晒太阳,庭院里的倒树,他拿了把砍刀去切成段,再劈成木条,丢在露天的地方晒。

陈见楚没有直接把树坑填起来,他出去挖了棵树苗回来,埋入了这片土壤里。

“早安。”

陈见楚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亲吻炎。

再然后就是给炎擦骨头,打扫卫生,出去觅食。

更多的时间,还是跟炎呆在一起。

即便什么话都没有,陈见楚也很知足。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至于青等人没有回来这件事,他已经不想再去思索了。

这样就很好,炎还在他的身边。

这天,陈见楚一如往常,出了门。

出门前,他轻轻地吻了吻炎的额骨,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虽然几年过去了,但农村里的路还是没有变的,土路加水泥路。

幸亏常走的大道,水泥路远比颠簸的土路多,否则,舒雯倩真是想发脾气了。

单凭现在,舒雯倩满腹怨言,尤其是在陈嘉勋的吵闹下。

“妈妈,好难受啊,什么时候才能到?”

“妈妈,我们不要去找哥哥了好吗?我想回家。”

“妈妈我好饿,我要吃蛋挞。”

“妈妈,妈妈,妈妈。”

舒雯倩烦得不行,却还是忍下要烧起来的怒火,哄他:“勋勋乖,到家了想吃什么,妈妈都给你买,难受的话,就睡觉吧,睡醒就到家了。”

陈嘉勋显然不想这样,他扑到旁边的陈博实身上,哭唧唧地吵闹:“爸爸,我们回家吧,我不想回老家,我想跟洋洋他们玩。”

陈博实合上了笔记本,他正在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但儿子的不依不饶,让他中断了工作。

陈博实伸手捞住陈嘉勋,耐心地哄着他:“嘉勋听话,我们只呆两天,很快就回去的。”

陈嘉勋不满:“为什么一定要回来啊?”

陈博实说:“因为你哥哥在老家。”

陈嘉勋不理解:“为什么哥哥在老家我们就要回来啊?我又不认识他。”

陈博实听这话,心里是有点不舒服的。

毕竟陈见楚到底还是他的儿子。

这几年来,工作太忙,陈见楚没有联系他,他也就忘了联系这回事。

因此,直到一年前,他才想起陈见楚的存在,拨打了那个许久未通话的座机号码。

怎知那个号码已经停机了。

当时陈博实没放在心上,想着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出事。

之后,他便继续工作,闲暇时间就跟妻子儿子出去旅游。

也是这个月,他又想起陈见楚了,打电话还是停机状态。

陈博实就想着好几年没有见到这个大儿子了,可以回来看看了。

他们的时间排得满,先来老家住两天,之后再返回城市,乘坐飞机去希腊、瑞典旅行。

至于带不带上陈见楚,陈博实打算看他表现。

“陈嘉勋,你不能这么说,他是你哥。要是再这么无理取闹,你就别想跟着我们去希腊瑞典了。”陈博实一脸严肃,“谁说你们没见过,你小的时候,就见过。”

“谁记得啊!”

陈嘉勋很不开心,因为陈博实凶他了,还是为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说完这句话,陈嘉勋就在那里生闷气了。

陈博实平常是很溺爱他,要什么给什么,但严肃起来,说不行的事情是真的不会再行得通。所以陈嘉勋可不敢吵,不然他真就去不了希腊跟瑞典了。

舒雯倩看儿子因为陈见楚吃瘪,心里很不满意。

她瞪着陈博实,说:“小孩子懂什么,你这么说他。”

陈博实说:“那就一直放纵他?他对他哥都不尊重了。”

舒雯倩没好气地说:“见楚能跟嘉勋比吗?而且嘉勋还小,有点脾气正常。还有,我是真搞不懂,这么多年没回来了,我们还有必要回来吗?你怕他没钱花,就让人带回来给他不就行了吗?还多此一举,浪费时间跑一趟。”

陈博实蹙眉厉声道:“能别说这种话吗?难道我一辈子都不见他?”

舒雯倩说:“当初可是你做决定,让他留在老家的啊!”

车上还有个司机,陈见楚的存在,还真没人知道,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有一个儿子。

舒雯倩的话,让陈博实想起了出发前,司机惊讶的表情。

“原来先生还有一个儿子啊。”

司机当时是这么感叹的。

现在,他们说的话,司机可都是听得见的。

一时间,陈博实觉得脸上无光,心里窘迫得很。

他不由冲着舒雯倩发火:“少跟我提当初的事了,还不是你出的主意。”

舒雯倩被他吼了这一句,气归气,倒也没有跟他吵起来。

——还有外人在。

就这么,车内陷入了沉默。

前面的路,被一辆电动三轮车堵住了,司机下车去找车主。

车内有空调,但陈博实还是想透口气,他降下了车窗,看着久别的故乡,心中有万千感慨。

不知道见楚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其实,他已经记不太清陈见楚的模样了。

而照片,他自然是没有的。

“你是博实吗?”

车外有个老阿嬷,停了下来,问陈博实。

陈博实脸上挂笑:“是我,刘婶。”

听完这话,刘婶的表情有些怪异,她说:“你回来干什么?”

陈博实觉得很莫名其妙:“回来看看见楚,对了,刘婶,见楚他这几年怎么样?有没有闯祸?”

刘婶的语气不算很好:“你关心他做什么?你不是不要他了?现在突然回来干嘛?”

陈博实脸一僵,有点生气:“刘婶你听谁说的?我怎么可能不要见楚,是见楚他自己说的?”

一想到可能是陈见楚在外面四处乱说,他心里就来气。

“什么乱说,当年见楚变成那样,找警察都要不到你的联系方式,你敢说你不知道?!”

实际上,陈博实还真不知道。

听刘婶说陈见楚被盗窃了,陈博实着实被吓到了。

“你们确定报警了吗?是不是警察压根没处理这件事?”

旁边的舒雯倩面露尴尬,她说:“博实,你忘了吗?你换手机号码了,好像没有告诉见楚。”

陈博实的脸又一僵,他都能忘记陈见楚几年,更别提记得告诉陈见楚换号码一事了。

一时间,陈博实羞愧地很,他试图掩盖掉这件事:“可能太忙了,不小心忘了吧,但警察怎么没有找我?不行,到时候得去问一下。”

舒雯倩有些心虚,她说:“博实,警察的确有打电话来过,只不过你在忙,是我去接的电话,我以为是见楚为了要你带他来城里,诓骗警察来找你的。”

谁知道那种倒霉事,陈见楚真碰上了。

陈博实无比震惊:“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舒雯倩说:“我想你不知道会更好,不然你会生气。”

陈博实气得扇了舒雯倩一巴掌,骂了句婊.子。

这一巴掌可不轻,舒雯倩的鼻血都流出来了,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陈博实打的。不由的,她捂着脸委屈地在那里哭了起来。陈嘉勋还是第一次见到陈博实动手打舒雯倩,他吓得话都不敢吱一声,生怕下一个挨打就是自己。

陈博实发泄了怒火,随后才想起刘婶的存在。

“刘婶,那见楚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刘婶在一旁看服气了,但她不想管这种事,她说:“给人干活呗,边上学边做事,然后大概是半年前,学业压力大吧,没时间做事了,他就去学校退学了。”

说到这,刘婶叹了口气:“那孩子,瘦成什么样了。”

“不过。”刘婶的话锋又一转。

陈博实现在是后悔得要命,他追问:“不过什么?”

刘婶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退完学后,就没有再见到他了。但是前一阵子,他突然回来了,还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听说他差点把巫泉村的同学给掐死了,还说要杀了他,现在那孩子天天做噩梦。”

陈博实反驳:“怎么可能?”

心里,陈博实还是有些发毛的,他没有忘记以前,自己差点被习滢用枕头闷死,被她用刀砍伤手臂这些事情。

刘婶摇了摇头:“真的假的,我就不知道了,他爸妈问那孩子,那孩子一个劲地否认,不让父母上门找见楚,还说他父母是无事生非。”

“见楚回来后在做些什么?”

陈博实不断安慰自己,都是谣言,陈见楚不是习滢,他应该不会变成那样。

刘婶说不知道:“他基本都呆在家里。”

司机从巷子里出来了,后面还有个黝黑的男人,是电动三轮车的主人。

“好,谢谢刘婶。”陈博实见到司机回来,便说,“我现在就回去看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下榜了,开始凉凉了(抱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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