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换)我的确喜欢过你,但只能到此为止。◎

小区楼下很热闹。

三三两两的老年人结伴,绕着绿化边散步边聊天,身边大多还会跟着几个戴着毛绒绒棉帽的小孩。一群半大的孩子争先恐后地围在一只漂亮的萨摩耶面前,惊奇地缠着耶耶主人问各种问题。

喻婵从小就对狗感兴趣,路过那只大白耶的时候,忍不住转身多看了几眼。

狗子毛色干净,眼睛发亮,一看就被主人养得特别好。

刚毕业那会儿,其实她也想过要养一只狗。考虑再三又放弃了,她连自己都照顾得乱七八糟,更不用说能完整地对一只小生命负责了。

出了小区,路边有人在卖冰糖葫芦和糖炒栗子。

喻婵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些零碎的小吃了。

可能是童年留下的印象太深刻,看到这些,她才会对冬天的来临产生真实的感知。

她在小摊面前停下,指着旁边正在锅里翻炒的栗子:“老板,要一中份的糖炒栗子。”

室外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每讲一个字,都会呼出一大团白雾。

升腾着飘入空气中,和边上的糖炒栗子锅冒出的滚滚热气融为一体,袅袅而上,最终变得透明。

摊主见来人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说话的声音也下意识放轻了些:“抱歉啊姑娘,炒好的已经卖完了,我这正炒呢,估计得等会儿,可以吗?”

“可以。”

她攥着口袋里冰凉的手指尖点头,刚出锅的板栗抱着还可以暖手,一举两得了。

“你要吃吗?”

喻婵被隐匿在团团白雾里,抬头问程堰。

问出口的瞬间,她意识到,程堰大概是没有吃过这样的路边摊的。

她和他鲜明的不同再次直观地摆在面前。

他们之间的差异有多大呢?大到连从小到大关于冬天的记忆都不一样。

她小时候的冬天,是冰糖葫芦,是糖炒栗子,是烤红薯,是路边的爆米花。

程堰小时候的冬天,是温泉汤匙,是北海道的雪和鱼,是滑雪小镇,是悉尼盛夏的海边冲浪。

她摇摇头:“算了,你大概吃不惯。”

“不是要问我的意见吗?怎么先替我回答上了。”

程堰单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狭长的眸子凝在她身上。讲话的时候,受伤的左手指尖在衣料上缓慢轻叩,脸上从无到有漾开抹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街角的黄色路灯有些晃眼,喻婵眨了眨眼,再次被雾气淹没。

“我的确不太爱吃板栗,”他俯身弯腰,一张完美的脸拨开白雾在她眼前放大:“但是如果你想请我吃的话,暂时喜欢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喻婵别开眼不看他,把刚刚突如其来的心悸归因于旁边的路灯太亮的缘故。

“既然不喜欢,那就别吃了。”

程堰按着她的头把脸转回来,轻轻地在发顶上面拍了两下,像哄小婴儿似的:“放心,不白吃你的。等着。”

撂下两个不明不白的字,他转身沿着刚才两个人走过的路向回走。

没看懂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喻婵一头雾水地望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等什么啊?”

摊主握着大铲子在栗子锅里来回翻炒,期间抬头看了眼正在目送程堰离开的喻婵,跟她搭话:“小年轻感情真好,还在上大学吧?”

喻婵笑着解释:“我都已经毕业快一年了叔。”

“都毕业了!”摊主满脸震惊,“还真看不出来,你看着也就跟我家姑娘差不多大。”

说话间,板栗就炒好了。

摊主熟练地装袋称重,把称好的栗子递给喻婵:“姑娘好吃了再来啊。”

“行。”

喻婵点头应下,捧着热气蒸腾的糖炒栗子边暖手,边站在路灯边等程堰。

空气里到处都是干冷的潮味。

她在心里默念着待会儿去超市要买的清单,正入神的时候,忽然察觉到脚踝处有什么东西在碰她的腿。

喻婵下意识回头,被冷不丁出现在身后的萨摩耶吓了一跳。惊讶转瞬即逝,随即变成巨大的惊喜。

“耶耶!”认出它就是刚刚那只被小孩淹没的萨摩,喻婵弯下腰望着它的眼睛,“你怎么在这里呀?你的主人呢,是迷路了吗?”

“它的主人说,它性格很友好,你可以试着摸摸它。”

喻婵这才注意到,萨摩耶的身侧还站着程堰,手里正握着它的狗绳。

“你带它过来的?”

说这话时喻婵眼睛亮亮的,一汪清水似的。看得程堰下意识勾着嘴角,笑得轻松惬意。

他微眯着眼,给了个不算回答的回答:“喏,吃你板栗的报酬。”

喻婵是真的喜欢狗,有这么大一只乖巧活泼的小东西在眼前,心思瞬间被全部占据了。

随手把糖炒栗子塞给程堰:“都给你了。”

迫不及待地蹲下,抱着萨摩的狗头来来回回地撸。直到狗主人过来,才恋恋不舍地把狗子还回去。

她拍拍手,目送萨摩和主人离开。

抬眸看向程堰,张张嘴刚想道谢。

一阵尖锐的汽笛声划破夜空,在沉静湛蓝色的天幕上拖着长长的尾巴升到最高处。

而后炸出一朵璀璨又绚烂的花朵。

点点火光恣意地铺在浓墨的夜色里,盛大而尽力地绽放。

有人在放烟花。

程堰下意识去看喻婵,她正和他肩并肩站着,侧仰着头看着天上的焰火怔怔地出神。

一朵又一朵的斑斓星火在她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放。

“我小时候最喜欢烟花了,一直到现在,都很喜欢。”

听到她这么说,程堰的眸色凝成一张网,将眼前人包裹在其中。

相比那些砰然而起的烟花,他的声音有些轻。

话说出口的瞬间,刚好和某朵粲然的花火升空炸响的声音重合。

按理来说,该被掩盖在喧扰之下的。

可喻婵偏偏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那我呢?”

一直到现在,都很喜欢烟花。

那一直到现在,还喜欢我吗?

喻婵垂下头微阖双眼,眸中的焰火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光影中反映在她瞳孔中的程堰。

她和他的视线就这么在半空中相互交织在一起。

那一刻,从他眼里她看到了很多很多。

有势在必得,有试探,有闪烁的心动。

她相信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喜欢她。

那些年的曾经,她看着他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没有一个人,曾被他这样注视过。

她是独一个。

但是……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只有心动是远远不够的。

“程堰。”

她的目光沿着眼尾,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

“在我的世界里,你一直都是一轮太阳。”

“太阳的意思就是,永远有光和热,也永远会掩盖掉其它所有一切的光芒。”

“就拿当年论坛里的那些帖子来说,我们被捆绑在一起出现的时候,我永远都没有自己的名字,是你的‘新欢之一’,是‘被包养的女学生’,是‘靠关系上位的投机者’,是‘别有用心的第三者’。”

“我的确喜欢过你,到现在可能也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残留的心动。但是,只能到此为止了。”

现实就是,耀眼的光芒永远最夺人心。

没人会在意光芒之下,是否掩盖着什么蒙尘的明珠。

“我明白了。”

程堰背对着漫天的焰火,眸光中跃动着令人心悸的碎片。如墨的黑浓郁深沉,恍若沉静安寂的深海海底。

她只在其中看到了如死水般的平静。

心口微微**了下,喻婵挪开视线,声音没有起伏:“我们去超市吧,不早了。”

“我该走了。”

程堰敛着眉眼,睫毛掩映在路灯下,洒出根根分明的光影,“北城那边刚刚给我打电话,公司出了点儿意外,我得马上回去。”

听说京泓出了事,喻婵下意识揪起心:“严重吗?”

“放心,”程堰眉眼张扬地露出个目空一切的笑,一如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小事。”

听到他这么说,喻婵放心不少,但内心深处的第六感总隐隐约约地不安。

“路上注意安全。”

程家的事她帮不上任何忙,她也知道,程堰不是那种需要别人同情怜悯的性子。只能简简单单地问候一句。

送走程堰,喻婵心里隐隐有些空。

原本去超市就是为了买些洗漱用品给程堰用。现在他人都走了,超市也就不用去了。

天上的最后一束烟花熄灭。

刚刚还纷闹喧嚣的夜空,再次陷入沉重的静谧里。甚至比一开始更安静,更寂寥。

喻婵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她沿着人行道走了几步,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望着桐城的夜色发呆。

算算时间,她已经五年多没见过这些熟悉的景色了。

琳琅缤纷的广告牌不停地出现又不停地消失。

车里的乘客上上下下,有人安静,有人吵闹,每个人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从陌生人的故事里路过,又不停地在自己的故事里相逢陌生人。

车子的终点站是城外的一个景区。

周围有些荒芜。

喻婵跟在零星的几个乘客后面下车。

忽然发觉眼前的景区有些眼熟。

她顺着有灯光的地方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这里再往上走,就是当年程堰骑着车带她来过的地方。

没记错的话,山顶还有一颗蓬勃的古树。

她曾坐着程堰的车一起上山,站在古树边许过愿。

有些缘分还真是孽缘。

该遇见的时候不遇见,不该遇见的时候,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都能把她带到个和当年有关的地方。

来都来了。

反正也没有地方可去。

喻婵在路边随手拦了辆车,报出目的地,司机却说那里是别人家的产业,私人跑道,没有通行证的车都不能上去。

私人跑道。

一整座山。

这两个词组怎么看都不会对等到一起。

可它们偏偏就是划上等号了。

程堰的有钱程度再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抬头又看了看这座一眼看不到头的山。

她和程堰的差距第一次被这么直观地具象地表现了出来。

他是山顶上独一无二的天之骄子。

她是山脚下泯然众人的观众。

或许命运带着她来到这里,就是想让她彻彻底底地看清两个人的差距,然后彻底放下。她释然地叹口气,准备离开。

一辆银灰色的奔驰S停在她身侧,不轻不重地鸣了声笛。

车窗应声摇下,露出个熟人面孔:“喻老师,你怎么在这?”

没想到在这还能碰见熟人。

“来看个朋友,”不想暴露太多隐私,喻婵挂着友好客套的笑,和对方打招呼:“戚小姐也在桐城,好巧。”

“我们公司在这有个分部,我过来出差。”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喻老师去哪,我送你吧,这边路有点儿偏,你一个人走不安全。”

喻婵本来不想随便欠别人的人情,再加上对方和程堰的关系又特殊。

戚心语补充了句:“刚好关于婉莹的情况,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喻老师。”

咨询者为先。

本着自身的职业道德,喻婵还是上了车。

戚心语的车里有股很淡的花香味,闻起来格外清新宜人。连带着喻婵低沉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喻老师来都来了,要上山去喝一杯吗?”

喻婵抿着唇,想起她当年在树下许的那个愿望。京泓如今肯定是出了什么能直接影响到公司的问题,程堰才会那么着急地连夜赶回北城。

再加上程家的情况水深火热。

程堰最近,应该会很难过。

她研究生选修过马哲,本来是很坚定的唯物主义,但是此时此刻萌生而出的无力感,她还是妥协着,试图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玄学之上。

但这些,也仅仅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仅此而已。

“好,那就麻烦戚小姐了。”

快到半山腰别墅的时候,听说喻婵想到山顶的古树那看看,戚心语有些面露难色:“那棵树的话,估计不行。那地儿程堰把它划了一区围起来了,我们这些人没人能进去。”

喻婵有些失落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半山别墅和她以前来的那次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

门口照旧是一群穿着赛车服的车手聚在一起聊天,有人正躺在车底修车。

正前方的跑道上,蓄势待发地停着两辆改装过的gtr。

戚心语带着她直接上了二楼。

相比一楼的喧嚣,二楼显得清静了很多。

灯光明明灭灭地营造出朦胧的氛围感,客人们全都温声细语的,舞台正中央有歌手抱着吉他唱一首很好听的歌,但喻婵叫不出名字。

两个人直奔吧台的酒保。

“呀,今天心语宝贝带了个大美女过来。”

戚心语冲他展颜一笑:“介绍一下,这位是喻婵,北城知名心理咨询师。”

“喻老师,这位是桉泊,这儿最不务正业的调酒师。”

“说什么呢!不要在美人面前败坏我的形象。”

桉泊气得拿眼睛飞戚心语,忽然伸手在喻婵身侧打了个响指,手里就出现了一朵开得正艳的红玫瑰。

他食指和无名指把玫瑰枝卡在中指上,拿到喻婵面前:“一些小把戏,希望美人今天在这里玩得开心。”

“谢谢。”

喻婵感激地冲他微笑。

余光瞥见桉泊身后的照片墙上,有张照片里出现了那颗许愿古树。

照片就像一个开关,过去的回忆刹那间倾盆而,悉数涌入脑海。

有些事还真的,怎么努力,都忘不掉。

她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叫住桉泊:“请问一下,我可以看看那张照片吗?”

“抱歉啊美人,”桉泊顺着喻婵的指尖回头看了眼,发现是那张照片,不好意思地拒绝道,“这照片是我们老板拍的,他不让我们碰。除了这张,其它的都可以的。”

“你们老板是?”

“我们老板姓程,叫程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