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换)我陪你一起去◎

她回答得坚决,林安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这毕竟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外人不好插手。

把林安平安送回林家别墅,喻婵吊着的心终于松了口气。

她和林安默契地隐瞒了医院里发生的事,只说今天是冬至,医院给她们这些新人住院医们都放了假,让大家回家陪父母。

幸好林夫人忙着指导厨师做饺子馅,并没有多问。让她们顺利蒙混过关。

安顿好一切,喻婵开车离开。

她早上出门走得匆忙,家里的卫生还没有打扫,回老家的菜和营养品也没买。

日程被安排得又满又匆忙。

回去的路上没怎么堵车,大概是节日的原因,这座冰冷的钢筋混凝土森林,终于有了些许看得见的温度。

大大小小的中餐店都挂出了水饺优惠的招牌,随处可见聚在一起的一家人融融泄泄,语笑颜开。

电台里的广播也很应景。

主持人悦耳清脆的声音徐徐,念着对在外漂泊的异乡人的节日祝福。

越到这种时刻,喻婵就越羡慕别人。

工作室的同事们总说每逢佳节倍思亲。

但他们至少还有亲可思,有家可想。

可她总觉得自己像枚孤孤单单的浮萍,不知来处,更不知归途。

这么多年,她去过很多地方。

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在古镇长大,后来跟着父母回了桐城,再后来到C城上大学,到美国读书深造,直到现在,在北城工作扎根。

这么多城市或者国家,每一个她都很喜欢。

喜欢当地的风土人情,喜欢那些美好回忆。

可是,没有一个可以承载她飘来飘去的灵魂。

她从前在某本书里读到过一句话,“此心安处是吾乡”?。可她寻寻觅觅那么久,至今也没找到哪个地方,是能够让她心安的故乡。

医院里到处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儿。

梁齐捏着鼻子走进病房,抱怨道:“我是真不爱来这儿,阴气忒重。”

程堰乜他一眼,他嘿嘿笑着解释道:“我可不是说你阴气重啊。”

“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嗓音哑得仿佛刚从高浓度的消毒水里捞出来。

“我办事你放心,”梁齐拍拍胸脯,“媒体记者那边都打点好了,不会发你的任何照片。警察那边也交代过,尽量模糊掉你的个人信息。啧,”他吊儿郎当地坐在病**,“你说你这是何必呢,怕影响公司股价,当初就该保护好自己啊。巴巴地冲上去做大英雄,现在可好,手都差点儿没了。”

程堰半天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树影发呆,过了很久,才淡淡:“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那是她朋友。”

梁齐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吊着眼皮调侃:“行了,你做这么多,人家也未必领情啊,你看到现在都没来看看你。咱们程大公子,痴心错付喽。”

程堰嘴角也浮起抹笑意,斜着扔过来个淡淡的眼神:“跟你没关系吗?那可是你未来老婆。”他随手抓起梁齐刚送来果篮里的苹果,抛出个抛物线给梁齐,“我救了你老婆,梁少爷打算怎么报答我?不如先从削水果做起吧。”

梁齐捏着苹果笑骂:“得,最后还是我遭罪,算我欠你的。”

喻婵最后还是去了趟医院。

程堰受伤了的消息总让她心神不宁,站在超市里买东西都会算错账,像是被什么人夺走了半片魂魄。

她无奈。

只好决定过去看一眼,就看一下,确定他安全之后,立马就走。

医院门口的警察和记者都已经撤了。

唯一能证明发生过那场惨剧的,只剩下走廊淡淡的血腥味,被浓烈的消毒水掩盖着,所剩无几。

喻婵穿过心外科的走廊,向小护士们打听程堰的消息。

“程堰,是那个给别的医生挡刀,又制服了砍人歹徒的人吗?”

其中一个短发小护士顺口向同事打听。

“是他是他,听我在现场的朋友说,今天多亏了他,要不然,恐怕受伤的人数还要再往上加一倍。”

短发小护士听了,满眼星星,亮晶晶地盯着喻婵:“您是那位先生的朋友吗?”

喻婵机械地点点头,幅度很小:“算是吧。”

“他在住院部一楼1308号房。”

一群小护士听说她认识程堰,笑着凑了过来:“姐姐,那这位程先生有女朋友吗?”

“他长得这么帅,是哪家公司还没出道的爱豆吗?”

“姐姐可以帮忙转告他一声谢谢吗?他今天真的救了很多人。”

程堰还是那个程堰,不论到哪,都不会缺少关注他的眼睛。

喻婵歉意地笑笑:“抱歉,我们只是见过几次面,不太熟。”

急匆匆离开护士台,顺着指示牌找到了住院部。

病房里,程堰正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发呆。

碎发凌乱地散落在额角,黑漆漆的眼眸像被暴雪覆盖着,落满了深秋凛冬下的萧瑟。

他旁边床的病人周围,围着一堆家人,有大有小说笑的声音不绝于耳。

喧闹沸腾中,他却像个被遗忘在角落里孤独的影子,无论如何也融不进那些烟火气里。

这样的场景落入眼帘,喻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空了似的。

她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外这样静静的看着。

窗外的云层渐消,阳光洒下层浅金色的粉末,覆盖在病房里的半块地砖上。

他不该是这样。

莫名的,喻婵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几声。

是个北城属地的陌生号码。

这种号码打来的,一般都是咨询电话,喻婵按下接听键:“你好,南星喻婵,请问……”

“是我。”

简简单单两个字,落在喻婵心头,似乎有千钧重。他的声音沙哑疲惫,像张被揉碎的废纸,布满褶皱。

喻婵听着,几乎不敢大口呼吸,心脏钝疼。

她使劲捏着掌心,直到指节充血涨红,都没放开。

没听见他声音之前,还可以说服自己对他视而不见,忍过这段阵痛期,和他彻底划清界限。

可现在,她已经彻底没办法狠下心了。

“你,还好吗?”

程堰听起来虚弱极了,像被沉重的沙包坠着向下落:“不太好。”

小护士们说他是危难时刻见义勇为,冲上前制服行凶者的英雄。

喻婵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某个夜里和任婷婷的对话。她问她,如果以后发现程堰变了,变得不再自由,不再热烈,她会怎么办?

怎么会呢?

他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一身光芒。

哪有人见过太阳会熄灭的。

电话那边的人低低地笑,呼吸声由缓慢变得沉重:“如果能有朋友的关心,可能会稍微好点儿。”

他说这话,莫名让喻婵想起刚刚那个画面,那一瞬间的孤独感太强烈,强烈到她没办法对着那样的程堰,狠心说下什么绝情的话。

她扯扯嘴角,无奈道:“程先生身边应该不缺我这一个朋友。”

“我缺。”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刺得喻婵心里一颤。

她靠着走廊边冰冷的墙壁,隔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望向他。

那一刻,她和他仅仅只有一墙之隔的距离。

却好像隔着天堑。

她避开落在程堰身上的视线,深呼吸后转移了话题:“今天谢谢你救了林安。”

程堰听得出她在逃避,垂在身侧的手无力地握了握拳,眉梢向下耷着,露出黑漆漆的瞳孔,扯着嘴角费力地笑了下:“所以喻婵,你打算怎么谢我?”

怎么谢……

这还真成了个问题。

喻婵犹豫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程堰干脆道:“既然还没想明白,干脆当你欠我个人情好了。”

“不行。”

喻婵下意识否认。

“欠”这个字眼是最容易牵扯不清的。

她不想和程堰再有任何剪不断,理还乱的特殊关系。

猜到她会否认,程堰勾着唇角笑了,脸上漾开几抹苦涩,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得一干二净。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清晰地认识到,她早就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她了。

困在当年不愿意离开的,似乎只有他一个。

挂断电话,喻婵准备离开。

“咦,乖妹妹,站门口干嘛呢,进去呀。”

被身侧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才发现,说话的人有些眼熟。

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渐渐清晰,这人好像是程堰的发小,五年前程堰母亲祭日那天,他们在程堰家里见过面。

他的声音很亮,被病房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程堰,正侧身向这里看过来,刘海下的眼睛如一汪深邃的湖泊,亮得让人心惊。

喻婵尴尬地攥着拳头,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她被梁齐推着进了病房,站在程堰面前,忽然忘了自己该如何言语。

原本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才半个月没见,她却觉得,恍如隔世。

“乖妹妹,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梁齐出去接了个电话,又急匆匆进来,“我公司里有点儿急事得回去一趟,程堰就先交给你了,出院手续我都给他办好了,剩下的事你受累啊。”

话没说完,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几乎没给喻婵留下拒绝的时间。

她无可奈何地目送着梁齐消失在病房门口。

叹口气,转身看向程堰,他右手小臂处的纱布格外明显,隐约还能看见渗出的血丝。喻婵的心揪着,声音里还带着几丝轻颤:“你的伤口,还疼吗?”

程堰答得随意,仿佛受伤流血的人并不是他:“小伤而已,没几天就好了。”

窗户没关严,一阵北风吹过,撩着几缕顺着窗缝钻进来,吹得她眼睛发酸:“当时,是不是很危险?”

她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程堰,将他的每个动作都收入眼底。

病房里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嘈杂得很。

各种味道混杂在一处,消毒水里还拌着浓郁的泡面和饺子的气味,墙角的墙面上还挂着脱落的墙皮,这环境怎么看都和程堰贵公子的形象不搭。

他为什么会选这里的病房?

他身边的司机和保镖呢?

不管怎么说,也不该让他沦落到,连出院手续都得朋友过来办的程度。

程堰注意到她的表情,眼尾泛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他知道,这是她难过时才会有的表现。

她是在为他难过吗?

他无所谓地笑笑:“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她鬓角处的一缕头发总是被风打着,落在她眼前,蹭得眼角有些发痒。

程堰伸手捻着那缕碎发,替她拢在耳后,温柔地拍拍她的发顶:“谢谢你能来看我。”

他从前总不爱听她说“谢谢”这两个字。

可现在,时间和现实像是把他们之间的角色对调一般,让他也不得不在话里加上“谢谢”。

好像这样,才能掩饰掉心里最深处的那点儿私心和渴望。

由于程堰受伤这事儿必须保密,喻婵被迫担任了一回他的司机。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程堰像是陷在座位里,语气模糊:“送我回公司吧。”

喻婵惊讶:“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回去工作吗?”

“家里的保姆不是我的人,让她知道我受伤,明天京泓股价就该跌停了。今天节日放假,公司里没什么人,只有那里最安全。”

对于程家的种种传言,喻婵早就听林安提过几句。

他们说自从程堰的父亲病倒之后,程堰就开始和自家小叔争权了。

商业战争,无非就是那几种手段。

无论哪一种,单拎出来,都是杀人不见血。

她猜想过程堰现在的日子可能会有些难过,毕竟要对付的,是来自最亲近的人捅的刀子。

但她没想到,形势已经这么严峻了。

就连他家里,都被对手渗透了吗?

那他……

会输吗?

喻婵从没想过程堰会输掉的可能性。

她从小到大都在看着他赢。

看着他在各个领域大放异彩。

胸口闷得有些透不过气,像被密不透风的石头堵着,又沉又闷。

注意到她的表情,程堰抱着胳膊忽然笑了,锋利的眉眼融化几分,似被春水浇融:“我也觉得就这么回公司,似乎有些太惨了。不然,你陪我一起过节?”

喻婵避开他的眼神:“我今天要回桐城,程总还是找别人吧。”

他不在意喻婵生硬的拒绝,戏谑地掀着眼皮笑:“别人又不需要向我报恩。”

这是在逼她答应了。

喻婵旋转钥匙打开发动机,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可以。”

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干脆,程堰抬眼对上她浅棕色的眸子,里面尽是坦然的笑意:“当年是你伸出援手,让外婆有了份可以糊口的工作。他总跟我念叨着想见你一面,亲自感谢你来着。今天刚好有机会。”

心头的丁点儿火刚亮起来,就被瓢泼的冰水浇灭了。

原来她只是不想欠他人情。

连那么久远的事,都要拿出来算得清清楚楚。

手臂上的伤口一抽一抽地疼,程堰疲惫地点头:“好。”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车里的两人都没再说话,

只有车载广播在孜孜不倦地工作。

声音婉转的女主播正在讲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在她的娓娓道来中,故事里的两个主角从陌生人,到经历各种误会成为冤家,再到逐渐心动,越走越近,最后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幸福圆满。

故事总是充满童话色彩。

没有离别,没有遗憾,没有任何深夜里生根发芽的不甘心,更没有错过就是一辈子。

原来人在不圆满的时候,真的会对别人的幸福心生嫉妒。

喻婵有些心烦意乱,随手关了。

车厢内陷入彻底的安静。

像是一汪没有波澜的死水。

前方要过高速收费站。

喻婵放慢车速跟着前车排队。

停滞不前的时候,她的余光看向程堰,他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几乎要和车座融为一体。

这是重逢后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眼前人。

他似乎还是当年的样子没有变,相比睁着眼睛,此时的他气质淡淡的,像盏清透的白开水。

碎发乌黑茂密,乖顺地垂着。衬得他白得像团月光,五官深邃分明,长而卷的睫毛安静地向上扬起,似风中飞舞的兰花草。薄而红的唇瓣轻轻地抿成一条直线。

只是相比从前,面部轮廓更分明了,棱角更尖锐了,身上的气质也鲜明成熟了许多。

只要站在那里,就能成为很多人的底气和倚仗。

两道呼吸声交叠着,在静谧的空气中越发明显。

喻婵苦笑着,连上车载蓝牙放音乐。

车子刚开出桐城高速,喻婵就接到了高中同学林颜的电话。

原本高中毕业之后,她就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认识林颜,完全是因为对方的男朋友是她当年刚从美国回来时的第一批患者。

也是预后效果最好的一个。

一来二去的,她们也就恢复了联系,林颜还会时不时找她线上咨询一些问题。

“喻婵,你最近在桐城吗?”

“今天刚回来,怎么了?”

“这么巧!”林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羞涩:“是这样的,我和他前几天领证了,你是我们两个的大恩人,我们就商量着,想请你吃个饭。”

喻婵看了旁边的程堰一眼:“改天吧,我今天有点儿不太方便。改天你们要是去了北城,我们三个好好见一面。”

“实话实说,喻婵,我和他打算出国了。那边的风景好,大环境也没国内这么卷,我想着带他出去,会更方便他养病。我们就想着出国之前再见你一面,小聚一下。”

“那好吧,吃饭就不用了,你选个地方,我们聊聊天就行。”

“地方不用选了,刚好今天中午在湘雅阁有场咱们高中的同学聚会,你要来参加吗?不用坐太久,我们俩就坐一起说说话,说完就走。”

同学聚会。

喻婵有些为难,她向来很排斥这类聚会活动,总觉得是在浪费她的社交精力。

而且,高中时期的同学,除了林安,其他人她一个也不熟。那个时候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

没人愿意听她说话,陪她聊天。

她好像只是个学习有点儿好的透明人。

“喻婵,喻婵,可以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拒绝就显得她有些不知所谓。

去见老同学一面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喻婵咬咬牙,答应下来。

“你不想去那个同学聚会,刚才为什么不拒绝?”

电话挂断之后,一直望着窗外风景的程堰,忽然开口。

喻婵叹气:“毕竟是别人的好意。”

“是好意就可以让你委屈自己吗?”

“也不算是委屈吧,大家以前毕竟都是同学,见一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瞥了眼身侧的程堰,见他眉宇似乎凝着些不悦,“抱歉,是我没考虑周到,要不我先送你去外婆那里?”

她记得他和她一样,都不喜欢那些聚会场合。

“我陪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注:1“此心安处是吾乡”——[宋]苏轼《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