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他是不是在看你。◎

白雾蒸腾,朦胧的热气裹着葱花和芝麻油的香味袅袅而上。

店里的客人并不多,雪势凶猛,肯冒着风雪出来吃饭的人毕竟还是少数。

齐奶奶拿着旁边的毛巾仔细地擦干净手,拉着喻婵在空调口坐下。

“丫头,吃饭了吗?想吃什么,奶奶现在去给你做。”

喻婵闻声抬头,漂亮的杏眼凝着光,浮着明亮的笑:“奶奶,我刚刚吃过饭了。过来就是想跟您说说话。”

听了这话齐奶奶还是闲不下来,匆匆忙忙倒了杯开水,又拿着空调遥控器把室内温度调高了两三度。

“快来让奶奶好好看看,”忙完那些琐碎的事,她才乐呵呵地坐下来,“这么多年不见,丫头越来越漂亮了,就是这身子骨太瘦,往后要多吃点,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才行。”

父母离世之后,喻婵几乎没受到过来自女性长辈的关爱。现在听着齐奶奶的这些话,一颗心似乎被泡进了温热的水里,让人下意识想要放松。

她想到了自己的外婆,同齐奶奶一样的年纪,日日坐在家里向外守望。

这么一想,就浮起几分心疼:“这么大的店,现在还是您一个人在忙吗?”

齐奶奶听得出喻婵是在担心她太辛苦,摆摆手:“店里的生意不是很忙,平时我一个人照顾得过来。晚上人多的时候,小琪放学以后就会来帮忙,我们祖孙俩还算过得去。”

“你呢,丫头?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受委屈了吗?”

喻婵摇摇头,露出个舒心的笑,给齐奶奶简单地讲了讲自己这五年的求学生活。

“这些年,小程那孩子每个月都会过来,每次我跟小齐都问他,丫头呢,丫头怎么没跟他一起来?他说你去国外留学去了,还没回来。我当时还以为是你们两个闹矛盾了,他故意找借口骗我老太太。”

喻婵怔了两秒,粉白干净的脸上晕出一抹窘迫:“奶奶,我和程堰就是普通同学,没什么关系。”

“小姑娘爱害羞,奶奶懂。”

“不是的奶奶,我们真的不是……”

“好好好,丫头说不是就不是,”齐奶奶掏出自己口袋里的老式手机:“来丫头,咱们加个微信,以后有什么事奶奶直接问你,就不麻烦小程了。”

这句话倒是正合喻婵的意。

她点开微信,准备扫齐奶奶的二维码。

余光瞥见,齐奶奶打开屏幕的瞬间,屏保是一名看起来只有20多岁的消防员。

照片里的年轻人皮肤白皙,笑容腼腆,面对着镜头,似乎有些不适应。从眉眼间,仿佛还能看到淇奶奶的影子。

几乎是同时,当年查到的那些资料涌入脑海,喻婵大概猜到了齐奶奶的身份,也猜到了以前程堰每次离开之前,都会留下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的原因。她张了张嘴,想了很多安慰的话。但作为同样失去过至亲的人,她明白,在巨大的伤痛面前,再多的语言安慰都只是徒劳。

活着的人总要靠自己走出去的。

齐奶奶注意到喻婵的神情,布满老茧的掌心将她的手紧紧握住,眼尾的沟壑缓缓凝出个笑容:“丫头,奶奶知道,你和小程都是心善的人,心善的人是会有好报的。”

从馄饨店里出来,喻婵心头始终萦绕着淡淡的酸楚。

齐奶奶是个很善良的人,他儿子也是位大英雄。可是命运偏偏选中了这样幸福美满的一家,同他们开了一个巨大而残酷的玩笑。

齐奶奶老年失孤,小齐幼年丧父,两个苦命人就这样相互搀扶着,你支撑着我,我支撑着你,一步一步地拨开命运的嘲弄,坚定不移地向前走。

喻婵很羡慕他们仍能够热爱生活的勇气。

单单就这一份勇气,小齐祖孙两个已经拥有了,比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勇敢的英雄主义了。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几声,喻婵点开,发现是航班延误的消息。

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

与此同时,任婷婷的电话也打了过来:“小婵儿,你去哪儿了?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我在街尾这边的馄饨店门口,稍等,我这就回去找你。”

“去馄饨店干嘛?没吃饱吗?”

“不是啦,有一些私事。”

“哦,对了,刚刚于洋学长打电话过来说,他看到新闻推送,因为暴雪,C城今晚所有的航班都取消了。既然今晚已经走不了了,不如回学校参加一下他们的校友会。他还说姜晴学姐怕你不过来,已经亲自出门来接你了。”

喻婵抽抽嘴角,这么久不见,他们两个依旧这么盛情难却。

任婷婷也好,于洋学长也好,还有姜晴学姐,大家都还是从前的样子。

好像时间突然按下了暂停键,把当年的所有人复制粘贴到了现在的时空,大家好像变了又好像都没有变。

回去的路上,雪越下越大。

三个人相互搀扶着,在狂风骤雪中慢慢向前挪。

“这雪也太大了,”任婷婷是C城本地人,“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边下这么大的雪。”

路上的积雪越来越厚,踩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没过脚踝,湿湿哒哒地挂在裤腿边。

喻婵天生就怕冷,越走越虚弱,手脚凉得发麻,冷风一吹,剧烈的头痛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撕开。

几个嘻嘻哈哈打雪仗的学生从旁边跑过去。

姜晴忍不住羡慕:“年轻就是好,活力四射.精力旺盛,哪像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的,冻都快冻死了。”

喻婵尽力地勾着唇角笑笑,作为对姜晴的回应。她已经被冻得没什么说话的力气了,手脚冰凉,脸色一阵阵地惨白。

其他两个人很快注意到她的异常,一左一右护着她小跑着进了大礼堂。

一进门姜晴就跑到后台,拿来了件羊毛大衣,把喻婵裹得严严实,担心道:“小学妹没事吧?”

任婷婷借来了热水杯,塞到喻婵怀里,给她暖手:“怎么回事啊,是胃病犯了吗?”

大礼堂里闹哄哄的,四处悬挂着灯条和彩带,时不时有学生忙前忙后地跑着路过。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喻婵咬着嘴唇摇摇头,在姜晴怀里缓缓恢复了些温度。余光忽然瞥见站在主席台的一抹身影。

男人身形颀长,比例卓越,如雕塑般精致完美的侧脸被半隐匿在舞台阴影中。薄唇微抿,眉头紧蹙,似乎是对什么内容不满意,神情有些不悦。

一旁的负责人站在他身侧,连连点头。

喻婵收回视线,扯着嘴巴笑笑:“没事的,我从小就有点儿怕冷,一到冬天就容易这样,老毛病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礼堂内的空调温度似乎骤然升高了不少。温热的气流畅快地在室内涌动,刺骨的寒意被融化消散,喻婵抚着胸口,逐渐恢复了四肢的感官和直觉。

周围有人热得脱掉了内搭的薄外套。

只穿着短袖在场内走来走去。

姜晴仰头看了眼空调出风口:“稀奇呀,往常老王抠门得跟什么似的,一点儿电费都不舍得多出,怎么今天这么大方了?”

她把喻婵送到礼堂中央靠前的位置上:“小学妹,待会儿你跟婷婷就坐这里,这儿的位置视线最好。我跟你于洋学长还有点儿事要忙,等忙完了再来找你。”

旁边有人拿着报表过来,似乎是怕打扰她们,只是站在旁边没有说话。

喻婵默笑:“学姐先去忙吧,正事要紧。”

经贸学院向来都是整个C大最财大气粗的学院,之前她还在C大读书的时候,听别人说过,每年运动会,别的学院的矿泉水都是“冰露”,只有经贸学院,拿“百岁山”和“依云”当活动饮水。

这次的校友会也一样。

每个座位上都摆着瓶“依云”,和一份精装硬皮小册子。

喻婵随手拿起来翻了两页,看到了今晚校友会的具体流程。

“啧,第一项是什么杰出校友代表讲话,听起来就没意思,我还以为能有晚会看呢。”

任婷婷凑过来看了眼,忍不住吐槽。

喻婵边翻册子边顺着她的性子宽慰:“等代表讲完话就有了,耐心等等,万一讲话的是个大帅哥呢……”

话讲到一半,她手指忽然停顿在某一页,动作和声音像是同时受到了某种无形的阻隔,停滞不前。

任婷婷狐疑地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怎么了?”

喻婵合上小册子,“就是觉得这上面印的都是些经贸院杰出校友的宣传词,没什么意思。”

在任婷婷看不到的地方,她的左手小指还被压在册子里,隔开的那一页上,印着某个喻婵最熟悉的名字。

晚上七点,经贸学院十年一度的校友会正式开始。

喻婵对商务人士的官腔不感兴趣,摸出手机处理些能线上做的工作。

今晚航班延误的确耽误了很多事。

幸好当初出差之前,她提前向各个来访请了三天的假。不然,要是真的误了他们的咨询,失约事小,破坏了她和来访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感,麻烦就大了。

刚回了两封邮件,安静的观众席间忽然爆发出阵**。

甚至还有人惊呼出声。

坐在喻婵身后的两个女生窸窸窣窣地议论:“我去,这么帅!这人谁呀,他真是校友代表,不是咱们院临时起意请的什么明星演员?”

“他你都不知道?咱们经贸院前几届的院草程堰学长啊,我倒是觉得,就他这颜值身材,说是校草都行。”

“程堰?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喻婵握着手机的手一颤,按灭了屏幕。

“我给你讲,他可不只长得帅,就咱们院好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去实习的京泓资本知道吧,他就是那儿的老板。”

“我去!!这么牛?”女生的声音逐渐变得兴奋,“那他有女朋友吗?别告诉我他英年早婚啊。”

“他呢,现在好像确实没有女朋友,不然那些八卦媒体早铺天盖地地报道了。不过,你还是没机会,死心吧。”

“救命!!难道他是弯的?”

“想什么呢,我是说,他有心上人了。据说,当年他到美国签一个项目,为了给那位心上人过生日,连夜从美国飞回来,过完又连夜飞回去。后来他心上人去北城访学,他还专门在跨年夜跑去找她,放了半个城市的烟花呢。”说这话的女生声音里满是羡慕和向往,“也不知道是哪个女孩那么幸运,能被这种人放在心上。”

任婷婷显然也把两人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她揶揄地凑过来:“小婵儿,还真被你说中了,”她冲台上扬扬下巴,示意喻婵看过去,“杰出代表,还真是个人神共愤的大帅哥。他那个传说中的心上人,说的不就是你吗?”

喻婵苦笑,她总是在不该灵的地方一语成谶。

仿佛自带霉运。

什么心上人,她不过就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朋友。

哦对了,还是个连他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有了恋情,都不知道的普通朋友。

早知传言不可信,却没想到,传言居然会传得这么离谱。

要是真的能有传言那样梦幻,十八岁的喻婵,就可以永远生活在那个如泡沫般美好的梦境里,永远都不用醒来。

哪里还会有后面那么多年深陷泥沼的痛苦。

“哎哎哎,程堰学长是不是在看我们?!”

“啊啊啊啊,他看过来了看过来了!”

喻婵隐约猜到台上发生了什么,指节被捏得泛红。胃也跟着隐隐作痛,仿佛有人攥紧了力气向她肚子锤了一拳。

任婷婷戳戳她的腰窝,眼睛紧紧地盯着台上:“小婵儿小婵儿,那个谁是不是正在看你呢?”

“婷婷,我有些头晕,”喻婵的唇绷成一条直线,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想出去透透气。”

任婷婷收起调侃的神色:“怎么回事,是不舒服吗?”

“我没事,就是觉得这里面有点儿闷。”

任婷婷大概猜出喻婵是想避开程堰,她叹口气:“行,那你快去吧。”

直到走出大礼堂,喻婵始终都没向台上看过一眼。

看与不看,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有些人,还是应该永远留在回忆里最好。

作者有话说:

关于齐奶奶,查到的资料在66章

“豪宅失火、齐姓消防员殉职、一死一伤……种种字眼看得她触目惊心。”

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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