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前认识吗?”◎

平板屏幕亮了又灭,钓着喻婵的心起起伏伏。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指针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缓缓挪动,一刻不停。

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程堰还是没有回复。

对话框里,喻婵斟酌许久的消息,孤零零地躺在一片苍白空旷的屏幕中,像是被海浪抛在沙滩上的鱼。

她感到微微窒息,起身倒了杯热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书页上。

那么多年下来,学习仿佛成了刻在基因里的本能,那些复杂精妙的符号和方方正正的铅字,被思想浇铸成厚重的砖块,日积月累,搭成了一座只属于她的桃花源。

在这里,她不需要分神费力思考有关现实的任何事,没有焦躁,没有痛苦,只用做好学习一件事就可以。

可是今天,向来很好用的方法居然失效了。原本熟悉的汉字变成无字天书,看得懂,却不知其意。

等待的焦虑在这一刻转化成烦躁,喻婵捏着杯子,指尖泛白。

“啊——”

身后的尖叫剧烈得砸进喻婵的耳朵里,原本安静如水的宿舍瞬间沸腾起来,空气里冒着滚烫的气泡。

任婷婷从位置上一跃而起,揪着喻婵的衣角:“蟑螂!!!小婵儿,蟑螂啊啊啊啊!!”

她的声音由于过于尖锐变得失真,旁边的林檬和陈知薇也缩成一团,脸色发白。

喻婵顺着任婷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只硕大的蟑螂,正在在宿舍门上爬行,横冲直撞的样子,丝毫没把屋里的其他几个人类放在眼里。

感受到身后的女生正在发抖,喻婵握住任婷婷的手,放缓声音安慰她:“别怕。”

她把其他三个人护在身后,从旁边抄起杀虫剂。

“啊啊啊啊!!!小婵儿,它朝我们过来啦!!”任婷婷彻底炸毛了,她小时候被毛毛虫咬过,从此就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对这种爬行动物怕得要死。

喻婵挡在任婷婷面前,“别看,没事的。”她眼疾手快,锁定蟑螂,喷出杀虫剂,整套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洗了个杀虫剂澡的蟑螂,挣扎着向前爬几步,彻底不动了。

旁边三个人都看呆了,陈知薇反应最激烈:“呜呜呜恩人呐!!婵婵,以后你就是我的女神。”

任婷婷还没缓过神,表情怔怔:“这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吗?小婵儿,没想到你看起来又乖又软,关键时刻居然这么帅。”

陈知薇连连附和:“以后程堰在我心里只能排第二,婵婵才是第一。”

喻婵无奈地笑了,露出脸颊两侧的小酒窝:“小事而已啦,你们不要这么夸张。”

下一秒,笑容倏然碎在脸上,被巨大的痛苦覆盖。她捂着肚子缓缓蹲下,脸色变得惨白,仿佛一张浸透的白纸。

任婷婷吓坏了,急忙上前查看:“小婵儿,你怎么了,别吓我。”

喻婵想说句话表示自己没事,刚张开嘴,一阵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地袭来,她的手心沁出汗珠,止不住颤抖。

“不会是中毒了吧,我就说杀虫剂不能随便用。”林檬嫌弃地撇撇嘴,离得远远的,生怕刚刚的杀虫剂粘到自己身上。

任婷婷气得忍不住呛她:“林檬你什么意思?要不是小婵儿,你现在还在吱哇乱叫呢好吗!”

陈知薇拿着手机走过来:“别理她,喻婵的身体要紧,”两个人扶着喻婵坐在凳子上,“我给辅导员打了电话,她说她等会儿开车接我们去医院。”

她从衣架上拿起外套:“咱们先把喻婵送到楼下,到时候直接上车。”

任婷婷反应过来,倒了瓶热水,塞进喻婵怀里:“对对对,先去医院。”

临近十点,校医院里还有不少人,行色匆匆,表情忙碌。

给喻婵看病的医生是C大医学院的教授,刚好轮到她今天值班。对于这个入校成绩全校第一的学生,她从前也略有耳闻。

教授盯着检查报告看了一会儿,表情凝重:“桐城人?”

喻婵嘴唇煞白,靠着辅导员的腰,无力地点头。

“你以前知不知道自己有胃病?”

“知道。”

“知道还吃辣,自己的身体不想要啦?”教授年近五十,最看不得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语气里多了几分长辈的责备,声音也大了些。

喻婵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换做任何一个人,怕是都不会理解,她为什么会从程堰手中接过那份水煮肉片。

不过是为了,想要了解他对于食物的爱好,想出格地尝一尝他喜欢的食物,究竟是什么味道。

诊室旁边的小屋里,有几个学生会的男生,正在帮忙整理大一新生的体检表。

诊室和小屋之间并不隔音,听到桐城两个字的时候,程堰习惯性地朝诊室里扫了一眼。

此刻,看着虚弱的喻婵,他微微皱眉,手里的动作半晌没有继续。

“程哥,看什么呢?”

于洋拍拍程堰的肩膀,顺着他的眼神好奇地凑过去:“诶,那不是跟你一起吃饭的那个妹妹吗?中午不是还活蹦乱跳的,怎么现在就这样了?”

程堰收回视线,表情有些不悦,他挑挑眉,看着于洋:“楼上还有三个系的表没做,要不要我叫人给你搬来?”

“不用不用,”于洋迅速闭嘴,默默挪到远离程堰的地方,忍不住小声吐槽,“啧,刚分手的男人,就是火气大。”

另一边诊室里。

教授开好了单子交给辅导员去取药,她仔细叮嘱:“这孩子明天的军训就先请假吧,她今晚得在这输液。”

辅导员点点头,出门打电话替喻婵请假。

“胃病要慢慢养,你还年轻,会越来越好的。”教授拍拍喻婵的手,“但是以后辛辣刺激的东西,尽量少吃,能不吃就不吃,记住没?”

喻婵垂眼不敢跟她对视,用力地点头。

过了会儿,辅导员面露难色地推开门走进来,蹲下身子给喻婵解释:“喻同学,男生那边有几个孩子在宿舍打架,老师现在得去处理一趟,你一个人在这里能行吗?”

教授不赞同地说:“不行,输液架前两天被医学院的那群孩子搬走了,这个学生输液的话,必须有个人在旁边举吊瓶的。”

陈知薇和任婷婷两个人明天还要军训,辅导员怕耽误两个人休息,刚到医院,就半哄半劝地把人送回去了。

但是男生那边的事情,又不能没人去处理。辅导员站在原地,有些为难。

“老师,”一道清冽的男声从旁边传来,“我可以留下,照顾这位同学。”

猛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喻婵心头突突地跳起来,手指像是被烫到一样,轻轻蜷缩进手心。

辅导员认得程堰,这位c大的风云人物,是不少老师教授的心头宝,以他的能力,照顾好一位生病的同学,自然没问题。

但是……

辅导员不放心地问:“程同学,你明天还有比赛,能撑得住吗?”

程堰表情轻松,无所谓地回答:“老师你就放心吧,小事而已。”

听他这么说,辅导员不再推辞:“那就拜托你了。”她又转身嘱咐喻婵,“这位是学生会的学长,等下,他就在你旁边守着,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说出来,知道吗?晚上医院温度会比较冷,要注意保暖。”

喻婵一一应下,不敢抬头往旁边看。

那个人的每次出现,总是能轻易的扰乱她的心弦。他为什么会伸出援手?之前她发的消息他看到了吗?如果看到了的话,为什么一直没回复呢?

错综复杂的问题,仿佛一团找不到源头的乱麻,交织缠绕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让她看不透,摸不准。

只能暂时把问题放下,不看不想。

校医院有专门的输液区,辅导员搀着喻婵,把她送到地方,就匆匆离开了。

空****的房间里,只剩下惨白的灯光和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窗户上水汽浓重,衬得屋内屋外愈发冷寂。

半晌,程堰手里举着输液瓶,和一名护士并排走进来。

护士的动作非常熟练,整套流程下来不到两分钟,她直起腰,给程堰交代完注意事项,便匆匆离开了。

似有若无的脚步声渐渐隐匿,输液间又恢复到刚才的沉寂。窗外的夜幕像是个蛮不讲理的暴君,霸道地侵袭着每一处无光的区域。

喻婵有些坐立不安,她焦躁地搓着手指,想要说些什么打破眼前的微妙氛围。

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称呼,用什么开场白,聊点儿什么,这些统统需要反复斟酌。

“喻婵,是这个名字吗?”

他的声音像是雨夜里响起的洞箫,清透温柔,又有一丝沙哑。

这是喻婵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念自己的名字。她压下心底想要破土而出的窃喜,面无表情地抬头和他对视,点头。

“今天中午给你买的饭,是我没考虑周全,对不起。”

男生一只手高高地举着吊瓶,怕她听不清,贴心地微微附身,平日里慵懒的神色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诚挚的认真。

他的眼睛仿佛一颗沉在深潭里的黑宝石,勾着喻婵迅速在潭底下坠。

她忽然有种被抓包的心虚,这件事的源头全都在自己身上,跟程堰没有丝毫关系。可他还是用一种坦****的姿态,把责任揽到身上,并用自己的方式弥补过失。

“不怪你,是我太贪吃了。”

喻婵避开脸,盯着手背上的蓝色针头,小声回应。她犹豫半晌,仿佛下定某种决心,“学长。”

声音在空中打了个转,颤抖着传进程堰的耳朵。

“今天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小姑娘痛得话都说不清晰,偏要顶着一张病容憔悴的脸逞强。

程堰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妹妹。”他说,“身高没有一米八,就别在我面前逞强。脑瓜里少想一些有的没的,病才好得快。”

他叫“妹妹”那两个字的时候,尾音略微上翘,带着成年男性特有的磁性,勾得人心痒。

那瞬间,喻婵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小巷子里,那个站在晚霞之下,浑身镀着金辉,逆光朝她走来的少年。

这么多年,他从没变过。

一如既往的张扬桀骜,底色干干净净,仿若清风朗月。

“对了,”程堰冷不丁开口,“之前就想问你,我们以前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