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喻婵走后,某个爱玩的二代摇头晃脑走到程堰身边:“敢当众下你程少爷的面子,这妹妹有意思。”

撞了下程堰的肩膀:“哥们打算追她,你觉得怎么样?”

这人长了张风流倜傥的脸,五官分明,眼眸多情,随随便便递个眼神,就能俘获不少小姑娘的放心。再加上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钞能力,从小到大,身边就没缺过姑娘。

“不怎么样,”程堰没回头,状似不在意地把玩着手心的黑金色戒指,“可以试试看,不过你正在谈的那个新项目,我就不能保证一定没问题了。”

听出他这是在威胁自己,梁齐张大嘴巴连连后退:“你这个畜生,怎么不讲武德。”绕到程堰面前,“我就纳了闷了,你刚还当着那么多人面说你对人不感兴趣来着,怎么现在就开始护上了?”

“哦,我喝醉了,瞎说的。”程堰的表情很无辜,好像真的在因为自己醉酒之后讲了不该说的话而懊恼。

但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梁齐,他这个发小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放屁,你丫这两天不是在吃头孢么,要真喝酒了你怎么还没死?”

话没说完,有人凑上来打断了两人关于医学奇迹的探讨,来人是个小公司的少爷,染了头黄毛,戴着蓝色美瞳,整个人看着有点儿不伦不类。

程堰对这人有点儿印象,对方家里有几个项目是京泓正在投资的,某种程度上两人也算甲乙方的关系。

黄毛表情谄媚:“程少,刚刚那妞她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您别生气。”他后撤一步,把身边跟着的红裙美女推出来,“我这多的是识好歹的人,只要程少您喜欢。”

程堰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陡然消失了。他这两年待人和气了不少,以至于不少人都忘了,当年他是怎么用雷霆手段,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从小叔手里把京泓夺回来的。

黄毛正说得起劲,察觉身边的女人有些发抖,还以为她没见过世面,在大佬面前露了怯,恶狠狠地瞪女人一眼。

不曾想刚抬头,正好对上程堰冰冷淡漠的眼神,吓得他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半天不敢吭声,忽然想到前几年父亲给的忠告。那个时候程堰刚毕业,前脚回到程家,立马就给了小叔一个下马威,彻底奠定了他在程家乃至整个北城立足的基础。

黄毛还记得自己那会儿对程堰根本不在意,不就是个脑瓜聪明点儿的富二代么,有什么好神气的。这番话倒是把自家老爹吓得不清,拉着他仔细叮嘱,对于程堰这样的人,最好是离得越远越好。

不管是做他的朋友还是敌人,都会带来数不尽的麻烦。

当时黄毛并不在意,以为是他爸过于敏感了。直到现在,自己被程堰一个眼神钉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他才真的体会到,这位哥跟他们这些吃喝玩乐的富二代不一样。

程堰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冷血动物。

黄毛忽然有些后悔急吼吼地跑过来讨好他了,他的心思,哪里是轻易能被揣测到的。

程堰刚刚那个眼神的意思,肯定是不高兴了。

对自家小叔都能那么狠心,对他这个不沾亲不带故的人更不会心慈手软。

他会怎么收拾自己?

会不会对公司出手?

黄毛被自己的想法折磨得心惊肉跳,生怕呼吸声重了,再惹程堰不快。

过了很久,对面终于有了动静,想是一直悬而未放的闸刀终于落地。

令黄毛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

他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笑,似嘲讽,又似忠告:“对待姑娘们,嘴巴放干净点儿,对你有好处。”

黄毛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回去告诉你爸,你们家下个季度的投资砍半,”程堰把梁齐喝干净的酒杯放在黄毛手心,“原因么,就当他这个当老子的,给那些被你侮辱了的人赔礼道歉了,懂吗?”

黄毛表情皱成一团,除了点头,再也不敢有别的动作。

梁齐的好戏也看够了,决定拯救一下处在崩溃边缘的黄毛,拉着程堰往外走:“行了,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吗?你手机那个私密相册里,全是刚才那妹妹的照片,她就是你那白月光吧。既然又碰见了,为什么还出口伤人?”

程堰冲他指了指远处的宝马:“那边,程绪的人。”

梁齐纳闷:“你这小叔消息怎么那么灵通?”

“不是消息灵通,今天这局,就是他让组的。”

“你是说?”梁齐瞬间瞪大眼睛,“你把那妹妹的事藏得那么严,程绪怎么翻出来的?”

“他翻不出来。”

程堰眸光幽深,闪着危险的光,仿佛一头准备狩猎的豹子,“所以,今晚只是试探。”

他摇摇头,打住话题。

收回身上那股凶狠的戾气,又变成高贵优雅的公子哥,斜靠在车门上,修长的双腿向外伸展,慵懒随性。

“小丫头片子,几年不见,长本事了。”

他低头往嘴里扔了颗薄荷糖,柔和地轻笑几声,笑声被掩饰在北风里,也消掉了那抹似有若无的宠溺。

直到被林安送回家,喻婵依旧感觉不真实,她瘫在沙发上,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刚刚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程堰的那句话出口以后,所有人都嗨了。讥讽的、看戏的、好奇的眼神纷纷落在她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个从动物园跑出来的稀有物种。

看着程堰脸上的笑容,喻婵忽然觉得,过去的五年里,她总是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就好像一个断了腿的人强颜欢笑,无所谓地告诉大家自己没事,仿佛只要假装骨头上的伤不存在,她的腿就不会疼。

可是她错了。

假装自己从未受过伤的人,是永远都等不到伤口愈合的那一天的。

只有承认它们的存在,直面那些鲜血淋漓的回忆,才能真正地走出来。作为心理咨询师,她明白这一点在专业上叫做“暴露疗法”。可惜过去的几年里她只想着逃避,连最基本的干预方式都不敢尝试。

今天在这里偶遇程堰,仿佛是命运给了她第二次机会,第二次彻底结束一切的机会。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包厢里的灯光忽然变了颜色,几束粉粉绿绿的光线落在掌心。喻婵挺直肩膀,对上程堰那双深邃不明的眼睛,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沉静而清晰:“巧了,我也不喜欢年纪大的……老男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表情淡淡,轻得像一朵漂浮在天上的云。短短几个字却像惊雷一样,在人群里炸开。

喻婵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都带着脑子,明显听出了话里话外的未尽之意。这不就是在讽刺程堰年纪大么。

四周的欢呼声被扑灭,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林安急忙给男朋友发信息,叫他准备好救场。

她站起来招呼大家:“差不多到点儿了,蛋糕要送过来了,别玩了,赶紧清场啊。”

其他人心惊胆战地偷瞄程堰的反应,他们就这么围观了程二少被一小丫头片子下面子的全过程,正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灭口,林安的声音宛如天籁传了过来。

一群人立马热热闹闹地起身,顺着林安给的台阶往下溜:“我最爱吃蛋糕了,快收拾快收拾。”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寿星身上,林安赶紧拉着喻婵逃出包厢,生怕一会儿程堰反应过来,拉着好友打击报复:“出什么事了?”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是不是脑子抽了。”

林安揽着她的肩膀:“说什么呢,程堰再优秀,他也是个臭男人,我怎么可能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再说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吗?能说出那种话,肯定是被逼急了。”

她给喻婵拉开车门:“我送你回去,你车留这,明天让我对象给你开过去。”她顿了顿,斟酌着句子,“你跟程堰以前是不是认识?不用非得告诉我,不想说也没事。”

喻婵坐在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他是我大学同学,我以前,暗恋过他。”

“就这事?没别的了?”

“就这事。”

喻婵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忽然发觉,曾经那些被她掩埋在内心深处,不愿向任何人提及的刻骨铭心,竟然无非就是“爱而不得”四个字而已。

说出来反而好受更多,就像终于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那么多眼泪和欢愉,如今再回忆,倒像是在围观一个局外人的故事。

她喜欢程堰了七年,假装忘记他装了五年。

十二年的光阴流转,终于在今晚画上了句号。

门铃忽然响了几声,吓得喻婵心里一颤,她拢了拢身上的睡衣,顺着猫眼往外看,发现是位穿着工作服的美团小哥。

她按开门上的喇叭:“请问有什么事吗?”

小哥点点头:“您好,美团外卖。”

“可是我没订东西呀。”

“哦,可能是您朋友,他在备注里说,您今晚喝了酒,拜托老板给您加了瓶热牛奶。”

知道她今晚喝了酒,又知道她地址的人,只有林安了。喻婵放下心,拜托小哥把东西挂在门上,就可以了。

入夜的北城总是格外繁华,无数闪烁的灯光汇聚成波浪,在城市间缓缓流动。

人们在白天把自己当成一颗螺丝钉扎在岗位上,又在夜里放肆欢乐,仿佛戴着双面面具,时间久了,自己也分不清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

喻婵喝完醒酒汤和热牛奶,洗漱完毕,躺在**数星星。

没过多久就有了困意。

睡过去的最后一个念头已经不清晰了。

她只记得萦绕在心头的那抹淡淡的欢喜。

好像是因为那抹没吃药就能产生的睡意。

明天周六,一定是个好天气。

作者有话说:

论作死,谁能比得过程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