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哪个字或者是哪句话触动了祁巩和其他的鬼, 他们纷纷转头看向了远方,原本呆滞的神色仿佛都带上了一点柔和。

而弹幕中的人也顿时明白,那个所谓的远方是什么。

【祁巩?祁巩?是我知道的那个祁巩吗?】

【天呐, 昨天接到的鬼居然是祁连长?!所以这条路上接到的那些鬼, 都是祁连长那样的英雄吗!】

【如果真的是,我收回之前说坐这条线会害怕的话。】

【大家丢失的魂, 是在哪里?】

这个问题西司也想问:“大人, 您的意思是,他们的魂都在一处吗?”

“初至说啦, 应该在陵园。”小栖无牵着祁巩走上前,晃晃小手,笑着对所有的鬼叔叔说,“叔叔, 我们去陵园啦。”

到底有多少鬼未可知, 甚至都不是葬在一个陵园。

老江早就已经找到了所有陵园的位置, 并且林丁奇也与相关部门做好了交涉,毕竟擅自过去打扰英烈是非常不好的行为。

到了第一个陵园的时候, 还没下车就能看到整个陵园上方笼罩着的福运。

整个陵园仿佛都在发光。

在这里,是有每一个烈士的名单的。

名单不比生死簿, 小栖无拿过来也认不得多少,所以被苏闻拿在了手上。

小栖无站在山脚,抬眼看去,一排排一列列冰冷的石碑前,都刻著名字, 这些墓碑上多半都是没有照片的。

在那个年代, 哪有那么多人去拍照。

但所有人都短暂地沉默着。

小栖无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 瞳孔微微放大, 她仰着头,目光从前往后,看到的都是每座墓前站着的每一个烈士英魂。

并不像在铁轨上的他们或站或坐,烈士陵园的他们整整齐齐站在自己的墓碑前,目光坚定,身形笔直。

小栖无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是消防大队那些叔叔们。

而这一次远比之前要震撼得多。

她小手轻轻捏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从头到尾都抖了一遭。

她疑惑地捂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好奇怪的感觉。

觉得眼睛热热的,觉得头发都像是要立起来了。

其他人也一样。

林丁奇虽然是从事这样一行的,但这一行一般都不会接触到英魂,英魂是不会被抓去鬼牢的,所以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这些军人,都是军姿。

尽管没有人看得见,尽管都过去了几十年。

他愣愣地问:“这么多年,他们都是这样站在这里吗?”

苏闻:“这里留下的是他们留有使命的那一魂。”

过去这么多年里,苏闻见过很多军人,官兵,经过训练的每一个人,在心底都有自己的使命。

先有国,再有家。

所以被接到这里下葬的,是他们统一的使命,他们服从的命令。

而留在铁路上的,是他们的私心,他们的梦想,他们放不下,走不了。

苏闻低头轻唤:“栖无。”

好几秒后,小栖无才回过神,她拍了拍自己胸口:“爸爸,栖无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

“嗯?”

小栖无指着自己的心脏:“这里,跳得好快。”

苏闻默了默,微微蹲下身,轻声道:“因为栖无知道,这里的人都很值得尊敬。”

“嗯嗯!”小栖无猛然点头。

【虽然我看不见,但光看到这么多墓碑,我都觉得鸡皮疙瘩起来,那种眼泪瞬间就涌出来的感觉。】

【几十年过去,依旧站在这里,这得多强大的信念啊。】

镜头里,苏闻将手里的名单翻开,而后轻声道:“我将名字念出来,栖无将大家带回去,好吗?”

“好!”

名单只有一张,但名字却密密麻麻。

苏闻垂眸看了好一会儿,才一个一个念出来。

小栖无认认真真地听着,爸爸念出每一个名字,她就翻着自己的生死簿:“魂归。”

身后被初至牵引着的那些鬼听到自己名字后,好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缓缓飘到了自己的墓前,魂魄渐渐融合。

【看不懂,但是我一直想问,栖无手上那个这个小本本是什么,她每次都要翻开才念什么法令。】

【我也想问,镜头里看着是空白的啊。】

【或许是什么天书呢,不是说着一行好像很多人有一些比较特殊的东西。】

【每次崽崽都是摸着小本子问那些鬼的名字,我还以为那是什么生死簿呢,阎王不是都有生死簿呢,我们崽崽也算是阎王爷在人间的小秘书了吧,或许也有一个。】

【前面的,你开启了新思路啊。】

【这么多名字,太震撼了,那段过往,感恩英烈。】

【听到了我爷爷的名字,爷爷就葬在那里,难道爷爷这些年是一直在青藏线上吗?】

【孩子,你爷爷回来了。】

最后一个名字念完,小栖无将生死簿放回了自己的小书包里,每个墓碑前的烈士目光也渐渐变得清明,这么多年那些记忆好像一点点的回笼。

许久以后,那些目光才聚集在了站在山下的小栖无身上。

叔叔们复杂的情绪一下子全都砸在小栖无身上,她眨眨眼,心里默默地想:栖无是阎王大人,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着急,不能伤心,不能难过。

阎王大人要加油呀。

这么想着以后,小栖无抬起头,学着叔叔们的动作,先敬了个礼,又鞠了个躬:“叔叔们好!”

虽然不在幼儿园了,但是老师说这样才有礼貌。

片刻,齐刷刷浑厚的声音传进了所有人耳朵里:“你好。”

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该动,也不知道这会儿要做什么,只是站在原地,毕竟这么多年的魂魄分离,就算是意识回笼,也要很久很久才能将所有的记忆都消化完全。

现在他们的眼里唯一看得见的,是眼前这些人。

他们穿着漂亮温暖的衣服,各个面容姣好,这多久没见到过了。

“栖无?”最前面的一个鬼出声,“是阎王?”

说这话的鬼就是祁巩,祁巩是被小栖无单独拉进火车的,他与小栖无接触得最多,最近的记忆中,是小姑娘拉着自己的手在耳边说:“叔叔,栖无带你们去看天路。”

他表情有些僵硬,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真是假。

“嗯嗯。”小栖无点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开心,“祁巩叔叔记得栖无吗?”

阎王大人就是要让所有的人和鬼都开心的呀,所以栖无在叔叔们面前难过的话,叔叔们也会更难过。

“记得。”祁巩终于想起来了,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是很了不起的小朋友。”

“谢谢叔叔。”小栖无认真地说,“叔叔们也是很了不起的人。”

因为都是当年的铁道兵,所以很多鬼即便是惊讶,也没有太放肆,只是远远地看着。

既然已经有个连长说话了,那就先听听看。

但这时,一道响亮的声音从另一边传过来,“祁连长!!”

这声音听得出来明显的急促和激动,甚至还有颤抖,也有几分耳熟。

众人和众鬼都循声看过去,那边喊着连长边冲过来的就是之前在隧道里发现的那个鬼,德吉。

小栖无还没来得及看这个小叔叔的生平。

德吉还裹着祁巩的棉外套,跑得很急,好像全然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个鬼事实。

祁巩看到他也愣了一下:“德吉?”

德吉已经跑到了祁连长面前,他猛地点头,抓起祁连长的手紧紧地握着:“是我,我是德吉!”

“你怎么…”祁巩感受着手里的温度,“怎么…”

德吉生气地说:“怎么也死了是不是?!”

祁巩沉默下来。

眼见着德吉可以跟祁连长说话,其余的鬼也纷纷动了,他们一同跑到祁巩身边:“祁连长!”

祁巩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好半天才哑着嗓子说:“怎么,你们怎么没有一个…”

没有一个能活下去呢。

“还说我们呢。”德吉骂了一句家乡话,又说,“你明明说你没事,但你却是第一个走的!”

其他的鬼道:“祁连长,我们叫了你很多遍。”

在祁连长说完那句“快了”的时候,他就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声音,任凭任何一个人再叫他都没有回应。

黑暗里有人说:“德吉,你跟祁连长那么近,你再叫叫他,听得见声音吗?”

德吉没有说话,他只是努力伸手过去,触碰到了祁连长冰冷僵硬的手,捏了又捏,甚至开始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始掐,但那头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许久以后,他捏着祁连长给的衣服,在狭小的空间里穿上,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那头的人在喊他:“德吉?”

德吉应声:“嗯。”

“我听到了,连长要休息一会儿,让你们别吵,别着急说话。”他说,“不要消耗体力。”

这道理是对的,其他人也悄悄没再说话。

德吉一个人在寒冷的黑夜里无声流泪,将自己裹得紧了又紧。

快了,他想,祁连长不会骗人的,他说快了就是快了,一定能坚持下去的。

祁巩见面前的德吉又开始哭起来,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怎么,老是说自己是大人了,是大小伙子了,什么都不怕,这会儿怎么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德吉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亲手给祁巩穿上,骂道:“骗子。”

这时候祁巩也知道后来一定是发生了自己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他叹了一口气。

其他鬼也骂:“你们都是骗子!”

“一个骗我们连长睡着了,一个背着我们,也偷偷睡着了!”

说到这里,他们又互看一眼,齐齐愣住,随即苦笑:“谁不是个骗子。”

小栖无看看这个叔叔,又看看那个叔叔,对他们说的话一知半解。

注意到这个小阎王的动作,祁巩微微俯身:“忘了郑重地给小大人介绍。”

“我叫祁连,是铁道兵十三连连长,这些小子都是我们连队的。”

小栖无点头:“你们好呀。”

那些鬼好奇地看着这个漂亮小孩,暂且没有提那些不开心的事,问:“听连长说你是阎王大人吗?”

“是呀。”

“那阎王大人,是来做什么的?”

小栖无头微微偏了偏:“栖无,带叔叔们去投胎。”

所有鬼都愣了一下,投胎?

他们短暂活了一世,好像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这个世界,就要去投胎了吗?

【叔叔们,诶,这么多英烈。】

【下辈子一定会长命百岁,平平安安的吧。】

【祁巩,我百度回来了,是在最初打青藏线其中一个隧道的时候牺牲的,因为地质、技术和气候原因,隧道坍塌,跟祁连长一起进隧道的人,没有一个能留下来。】

【报道里说,挖到他们尸体的时候,祁连长穿得很单薄,手被另一个年轻的铁道兵拉着,好久都分不开。】

而陵园里,所有鬼听到小栖无的话后反应不一。

“投胎啊。”德吉挠了挠头,往后退了一步,这一退就退到了连长身后。

祁巩好笑地看着他:“又怕了?”

德吉脸上的眼泪都没干,眼睛红红的,他低下头,别扭地说:“没有怕。”

“但是……“他顿了顿,“我好不容易才长到20岁,才长大,又要重新长一次了。”

“那还不好?”祁巩目光放得深远了些,“投了胎,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他说:“现在,所有人应该都过得很好。”

“对吗?小大人?”

小栖无点头,保证:“所有人都很好的!”

“可是。”德吉舔了舔唇,“我不是怕辛苦,我只是想看看…”

后面的话他说的非常小声,还是用自己的家乡话说的,是藏语,没人听得懂。

但鬼神们不同,西司很直白地重复说:“想看铁路?”

德吉一愣:“你们…”

小栖无说:“我们是懂藏语的哦。”

“德吉小叔叔,想看铁路。”小栖无转头扯了扯爸爸,“爸爸,栖无可以拿手机给叔叔看看吗?”

至于看什么,苏闻不用她说就明白,很快就调出了关于青藏线的报道,还有之前林丁奇分享的那些攻略。

小栖无接过手机,踮起脚将这些递给叔叔们看:“通啦!铁路通车啦!叔叔可以去看!”

通了?

真的通了?

这时不管是哪个鬼,哪个连,死在哪里的鬼都顾不得许多了,一窝蜂地冲过来,争先恐后的想要去看那通了的铁路:“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他们如果愿意去投胎,就不会流连在铁路上那么多年了,这是他们的执念。

眼见场面有些不受控制,祁连长轻咳一声:“都有点纪律。”

这话一出,所有鬼立刻反应过来,赶紧站好。

小栖无站在一群高大的鬼中间,却也没见得有多不适,还软软地安慰大家:“叔叔们不要急,栖无说,要带你们去看的呀。”

祁巩:“什么?”

“栖无,带叔叔们去看那条铁路,去坐火车。”

所有的鬼激动地问:“真的吗!”

小栖无嗯嗯地说:“真哒,栖无不做坏骗子。”

“不过,我们要先把其他叔叔的魂一起带上哦。”

除了这个陵园,还有其他的陵园,还有许多的英魂未归。

“好,我们不急!”

接下来的一整天,所有人都奔波在找回所有鬼的路上,开着车走过了许多市。

不过这一次,却不止是两辆车了。

有了相关部门的配合,很快就有很多大巴开过来等着了,他们都是,来圆英雄们的梦的。

不仅如此,甚至在得知消息后,当趟火车还加了几个车厢,为了从所有的英烈到藏区。

【家人们,看到相关通知了,这办事效率真的好高。】

【崽崽她们真的好厉害,还有什么是她们办不到的?】

【我就在那趟列车上,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看一眼。】

【算了,我们就不要去打扰英烈了吧,很不礼貌。】

列车从本市出发,为了不造成太大的轰动,是凌晨的列车。

这次当地还派出了专门的队伍护送所有人过去。

即便是有很多人看了直播,知道本趟列车特殊,但出乎预料的,当晚却非常有秩序,甚至火车站能称得上的安静。

直播也破天荒的没有结束,而是一直继续着。

【好安静啊,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安静的火车站。】

【这是我们所有儿女的默契吗?不吵不闹,给英烈们最大的敬意。】

看到护送的军人,旅客们没有一窝蜂的涌上去,没有驻足,没有拍照,而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也因为此,上火车的过程非常顺利。

小栖无她们的位置就在加上去的第一个车厢,一进去,就发现每个座位上都摆放着一支**还有一面小红旗。

小栖无认得出来这个小旗子上的星星,这是叔叔们帽子上的那个。

她将小旗子拿在手里认真的看了很久,幼儿园里也有这个的,但她好像还没什么概念。

纪年也在自己的位置上拿到了,他说:“我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碰到红旗。”

小栖无好奇问:“以前碰不到吗?”

纪年给小阎王科普:“这是我们国家神圣的东西,不能随意拿着玩的。”

“哦哦。”

林丁奇:“这是五星红旗,是我们的国旗。”

国…

这个字小栖无知道了,是一个非常宏大的象征。

原来,这么重要吗?

她小心翼翼地拿好,比拿着自己的奶瓶都重要,生怕自己哪里磕了碰了。

说到这个,林丁奇倒是想起来了:“您几位来北城这么久,应该还没去看过升旗吧?”

没看过的东西,初至好奇了:“嗯?”

“每天早上,在北城的中心广场,都有升旗仪式的。”林丁奇说,“雷打不动。”

“那里的每一面旗子都很重要,每天的升起的红旗都是新的,换下来后就会被编号妥善存放,日后,这些红旗就会被用在各种重要的场合,也会被…”他看了眼坐下的英烈们,“在有英烈牺牲时,那些旗子也会随着他们一起下葬。”

能盖上那些国旗的人,都很了不起。

初至回忆了一下北城的那些地标:“中心广场?”

这个广场可太出名了,出名到每一个人国人都能熟悉地叫出名字。

确实没有去过。

小栖无小心拿着红旗,转头:“初至,爸爸,等我们回北城,我们也去看好吗?”

初至果断地说:“当然了。”

苏闻:“好。”

【说起来,我活了三十多年,真的没有亲眼去见过一次升旗。】

【被科普了,有生之年一定要去。】

【这么一想,有生之年要做的事情还有好多。】

【是啊,去藏区的火车,我也没能去坐。】

此时火车上的所有鬼坐下后都在好奇地左看右看,他们大都还很年轻。

林丁奇小声说:“这个年纪,现在大多数人,都在上大学。”

小栖无在地府听鬼提起过上大学要长大了才能去,又能学到新的知识。

现在自己没有去幼儿园了,那什么时候才能去大学呢?

“栖无什么时候能去呀?”

“栖无还早,寻常小孩,都是17,8岁去的。”

十七八岁,能数到五十的小栖无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有点失望:“那栖无还有一二三,十四年啊。”

“诶,好久哦。”

火车已经开始懂了,所有人和鬼已经坐好,小栖无有些困了,她今天奔波了一整天呢。

所以才坐下没多久就忍不住睡了过去。

【啊啊啊崽崽睡姿好可爱啊。】

【我要看到天亮!谁也别拦着我!】

或许真的是因为是睡觉时间,即便是满车厢的英烈们都很激动,也端端正正地坐着,不打扰同行的活人,只是手的颤抖出卖了他们。

他们,真的踏上这条路了。

迈不过去的昆仑山脉,也要迈过去了。

小栖无虽然累,但她也没有睡得很死,天还没亮全就醒了,车里很安静,只有外面轨道传进来的声音。

她躺在帝君的怀里,帝君也在靠着休息。

因为人数和鬼数的关系,新加的车厢都是座位,所以大家都是靠着休息的,却没有人喊一声累。

苏闻在小阎王醒来的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睛,他眼里毫无睡意,起身拿过小阎王的奶瓶去给她冲奶。

等他冲完奶回来,小栖无已经仰着小脸乖乖地让帝君用湿纸巾给她擦脸了。

【这几人的颜值真的太绝太能打了,这么几天都没睡好,也没化妆,居然状态还这么好。】

【我还以为是我一个人的错觉,呜呜我也想要这样的皮肤。】

【想起了上学时坐一天一夜火车的我,下了火车就是个拾荒的,真的精神很差。】

【大家都起得这么早啊,早上好呀。】

火车里,小栖无喝了口奶后也对着镜头打招呼:“大家早安。”

她努力往回看,但自己有点矮,于是从座位上爬下去,但还是有点矮。

她皱了皱眉,忽的身体就腾空而起,是被爸爸抱起来了,她高兴地回头:“谢谢爸爸。”

苏闻弯了下唇。

小栖无扭头,这才看到整个车厢里的鬼都没有睡觉的,他们精神奕奕,纷纷看着自己:“小大人早!”

小栖无挥挥手:“叔叔们早!”

德吉觉得惊奇:“阎王大人居然还喝奶。”

坐在他身边的祁巩:“要礼貌。”

“没事哦。”小栖无摇头不介意,“栖无是要喝奶的,要长高高!”

“阎王大人多喝点多喝点!”德吉说,“我们藏区的奶也很好喝呢!大人一定要试试!”

小栖无高兴地应声:“好的呀!”

德吉又激动地转身:“祁连长,这次我可以带你们去喝我们藏区的酥油茶了!”

祁巩笑:“好。”

至于能不能喝得到,他其实都不放在心上,重要的不是那个。

祁巩转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因为入了冬,雪山清晰可见,近处是牛羊,远处是雪山。

“这就是林叔叔说的牛牛吗?”小栖无也好奇地凑过去,“哇,长得跟以前的牛牛不一样诶。”

以前那些地府挤奶的牛牛不是这个颜色的。

“这是牦牛。”德吉对这个可熟悉了,“肉也很好吃的!浑身都是宝,也有牦牛奶。”

其他那些跟他熟识的鬼一听都笑他:“到了你的地界了是吧?”

“那当然了。”德吉也看着窗外,“我可是在这里长大的好儿郎。”

“刚入伍那会儿,我每天做梦都是我在放牛。”

提到这个,其他鬼就有得说了,气氛一下从安静变得活跃起来:“是啊,你还说梦话!整天在我们耳朵边念!鼓动我们一定要去你家看一看。”

“那好地方当然想让你们看看啊。”德吉神采飞扬,“也是因为这个,当时知道要来修铁路,我就第一个举手了。”

他年纪小,嘴巴又快,一下子没收住:“哪里想到后来遇到…”

说到这里,原本活跃起来的气氛又一次低了下去。

小栖无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看到叔叔们的过去。

她从爸爸的怀里出来,跑回去拿回了生死簿,又蹬蹬蹬地跑回来,爬到了几位叔叔中间坐下。

几个鬼也乐得让她坐下来,即便是阎王爷,但是看着小小的一只那么可爱,谁都喜欢。

祁巩试图抬手护着小阎王,又抬头看向突然安静下来的这几个小子,笑着说:“来队里这几年,你长高了不少,刚来的时候,还是最矮的那个。”

德吉撇嘴:“但我不是长回来了吗?”

“你长得高,你身体好,你也是骗子。”

祁巩锤了他一拳:“还过不去了是不是?”

德吉深吸一口气,从昨晚就压下去的情绪这一次彻底爆发出来,他赤着眼睛回头,凶道:“哪里过得去!”

“这是命,你有几条命啊!”

“要不是,要不是你拿衣服给我了,你怎么会!”

他一直在自责,觉得是自己的害了祁连长。

祁巩笑意敛了些,无奈地说:“哪里是你的事,瞎想。”

“你总是这样。”德吉不满地说,“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揽着,你也就比我大十几岁。”

“那不是大?比你多吃十几年饭呢。”

德吉负气地扭过头,又转过来,不管什么规矩了,直愣愣地瞪着祁巩,瞪着瞪着又双手捧着脸哭起来:“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你本事大!那你有本事你别死啊!”

祁巩简直拿他没有办法,他总是拿连队里这些半大的小子没办法。

都是些二十来岁的人,冲动,又满腔热情。

当时一起来修路,尽管辛苦,他们也从不喊累,每天都有说不完的乐子话,尤其是德吉,年纪最小,也是最皮的,说话有口音,却依旧很顺溜,也是最能逗大家开心的。

他总是前前后后地跑,做什么都很积极。

用他的话来说,这条线是要修到他家的,他一定要比大家都积极。

总是给连队里的人说他们家有多好看,多好玩,只可惜没有多少人能看得见。

“我叫德吉。”他常说,“德吉在我们藏语里,就是幸福的意思,所以你们看,我一直很幸福,别人都没能来修路!”

祁巩将面前哭得不成型的德吉按住:“不是幸福的德吉么?”

“哭成这样,没有说服力了。”

“你管我!”

德吉甩开他,回想到出事的那天。

那天天气很不好,但是工期不能耽误,隧道才挖了一半,还得继续。

大家都是轮番来的,他自小在高原长大,所以很自觉地将最重的活儿都揽下了,跟着连长他们十来个人一起进的洞。

挖洞的时候,一边挖还会一边出水,那些细碎的岩石一直往下掉,但这都是常态了,这个天气很冷,每个人都裹了好几件,却还是被冻得不行,都是在咬牙坚持。

后来下起了雨,这可太糟糕了。

德吉衣服都湿了,再看其他人,连长衣服也是湿的,但却没有说一句话。

有人在外面喊:“你们差不多就出来休息一下,这雨有点大,在里面吃不消的。”

祁连长推着铁斗车:“马上。”

“你们先去休息。”他说,“我把这些先推完。”

德吉当然不愿意:“一起推快一点。”

其他人也不愿意独自去休息,在他们看来,只要休息少一点,就能早一天通车。

德吉一边推一边说:“哈哈哈,到时候通车了,我们家所有的亲戚都要宰好几头牛来犒劳我这个英雄。”

其他人也跟他打趣:“是是是大英雄,赶紧过来搭把手,到时候我们也能快一点吃到你家的牛。”

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这时候的塌方常见,就在大家前后推着铁斗车出去时,洞口的碎石开始迅速往下掉。

外面的人吓得赶紧喊:“祁连长!!”

祁巩脸色微变:“都小心点,找安全的……”

话没说完,轰隆一声,洞口顿时塌方,在隧道里推着车的所有人瞬间被淹没。

德吉是被身旁的祁连长喊醒的,地下水上升,他冻得快没有知觉了。

周围是铁斗车,好歹能给他留出一些空隙出来。

他回应:“连长,我在。”

祁连长明显松了口气:“往里叫其他人,确保每个人都在。”

索性,大家都还能应声。

但是,太冷了,有些人还有高原反应,根本撑不了多久。

“那么多人在外面。”祁巩说,“会有人救我们出去的,你们,谁都不许睡,这是命令知道吗?”

“是。”

祁巩又说:“保存体力,不要太紧张,一定不要紧张。”

一个一个的传话下去,大家都在为了活下去而努力。

过了不知道多久,迷迷糊糊的德吉手边有了动静,离他很近的祁连长,从岩石缝隙里将自己的衣服递了过来:“穿上。”

他真的好冷啊,即便他是在这里长大的。

祁连长声音听起来很轻松也很有精神:“你还想看到通车,就穿上。”

德吉想,他想得要死了,做梦都是。

所以他接过了祁连长的衣服,也是湿的,谁知道到底能不能保暖呢。

他心底是不可抑制的恐慌,却依旧迫使自己不要让别人恐慌,于是想方设法转移注意力,他想找个人说说话,证明自己还活着,还有机会活着。

“祁连长,你说还有多久才会通车啊?”

“快了吧,快了。”

快了?

可是还没挖到昆仑山呢。

但是快了,听起来就是一个充满了希望的词。

德吉心想:那就好,自己还能看得到。

“祁连长,你看过日照金山吗?就算我在藏区长大,但依旧觉得很美,神圣又有希望,有机会,我带你们去看啊,对了,我们家那个牛,其实养的也不是很多,到时候,你们少吃点啊,可难养的。”

说完后,没听到回应,德吉冻得发抖的指尖动了动,想要摸过去,又不敢,他继续说:“祁连长,不是我话多,我这人性格就是这样。”

“祁连长,你不要嫌我烦,我不说就是了。”

“算了,我错了,肉你们随便吃好了,你说话就好。”

“祁连长,你回我一句。”

“一句吧,一句就好了,我求求你。”

“求求你,我以后再也不说话了。”

终于,他手指动了,努力去够到那边的连长,但只能触碰到没有任何反应的手。

德吉觉得自己所有的精神支撑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就倒了。

这么勇敢的人,也不在了吗?

他怎么可能呢?!

另外一头的战友们都在互相喊着大家,想确定大家是不是都在。

好半天德吉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祁连长,睡着了,没事,你们保存自己的体力,不要再说话了。”

像是生命走到尽头时的无力,像是要找到最后一点点的寄托,他不顾动静,穿上了祁连长递过来的那件衣服,将自己紧紧裹住。

不能死。

不能死。

不能死!

德吉,你要做英雄的啊!

德吉,是幸福的意思,你会幸福的!

他在意识快要消失的时候,伸手拉住了祁连长的手,紧紧地握住:“德吉。”

“德吉以后,都不说话了。”"

“不,再说一句。”

“祁连长睡醒了,跟德吉一起去藏区吧。”

“我们快到了。”

这时,抱着生死簿的小栖无也终于从两个叔叔的角度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两位叔叔的手,抹了抹眼睛。

祁巩察觉到,低头问:“怎么了?”

“栖无看到叔叔们在那个黑漆漆的洞里,好冷。”

所有鬼顿时一愣。

小栖无又抬起头,闷着声音说:“祁连长睡醒了,我们跟德吉叔叔去藏区,我们快到了。”

听到这话,德吉猛然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小阎王。

小栖无拉住他们,轻声说:“我们快到了。”

德吉再也忍不住,扭头埋在窗户上。

而这时,过了一个隧道后,一道光洒了下来。

有人发出惊叹:“哇。”

小栖无抬眸,便看到远处的雪山,山顶被阳光照耀着,金灿灿的。

德吉讷讷地说:“是日照金山。”

是此时火车上很多铁道兵都没见过的,神圣的日照金山。

在沉默的车厢中,德吉说:“我们真的,要到了。”

中午,列车准时到站,所有人和鬼都下了火车。

跟之前上车时的激动不同,现在所有鬼都是安静的。

他们有秩序地无声地跟着几位大人一起走出了车站,却在出站时,齐齐愣住。

就连小栖无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幕。

在出站口的大广场上,几百或者更多数不清的人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排好了队,他们手里拿着白色的布,他们仿佛等了很久,眼里都是光。

林丁奇发怔说:“那是哈达。”

见到小栖无等人出去,那些人齐齐举起了哈达,高声喊:“欢迎各位英烈,来到藏区!”

“扎西德勒!”

祁巩视线逐渐模糊,到现在才发出了下火车后的第一句话:“天路,真的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