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是被附近的侍卫给捞上来的,捞上来的时候满身上下沾满了湖底的泥巴,他抹了一把脸才勉强把眼睛睁开。

然而睁开之后,蓝田看到的是几把透着寒光的剑正指在自己面前。

“何人?”带头的侍卫冷冰冰地质问道。

蓝田吓坏了,不知所措地看向水榭那边。

此时挂着的轻纱被撩起一角,能看见里头有一男子正倚靠在一把贵妃榻上,身上随意披挂着一件白绸衣衫,胸襟前敞开着,目光投向蓝田这里——正是上回他见到的梁王。

梁王身侧站着一名年轻男人,发丝凌乱沾染在鬓边,脸上泛着绯红,眼睛红红地带着一股潮气,也正一同地看向这边。

梁王似乎是认出了蓝田,眉尾挑了一下,用慵懒的声音说道:

“把剑收起来,这是本王请来的客人。”

原本围在蓝田身边的侍卫们立刻将宝剑收入了剑鞘中,然后一下子散了开。

人散开后,蓝田的身子这才有了空间能动弹。他急忙换了个跪倒的姿势朝向梁王行礼。

梁王从贵妃榻上慢慢站起,身后的年轻男子急忙上前为其整理好了原本有些凌乱的衣襟,还为他系上了腰带。

然后,梁王便往蓝田的方向走过来,站在水榭扶着围栏远远瞧着他,开口问:

“蓝田……对吧?”

蓝田非常惊讶于梁王居然能认出自己,他们只在蓝田被绑来别院的第一天见过一面,况且自己现在满身淤泥。

不过也幸得王爷记性好,不然自己此刻可能已经被侍卫们乱剑砍死了。

想到这里,蓝田不禁有些后怕,用颤抖地声音道:“是……”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云白呢?”王爷问。

蓝田怕这事情拖累云白,急忙回道:“我……我去库房领写稿的宣纸,路上迷路了,才会误闯……”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误闯的算是哪里。

云白只同他说不能随意去王爷的书房和住处,这里显然不是。

谁又会知道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会偶遇瞧见王爷和男宠在这里行刚才那样的事情。

他做错的大概是掉进湖里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扰了王爷的好事。

不过好在看梁王脸上的神色,倒也没有要怪罪的意思。

蓝田看见梁王站在那里,垂着那双依旧霸道却很好看的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满身泥巴的自己,然后开口唤了一声:

“刘管事。”

“在。”从一排侍卫身后走出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看着稳重老练。

“带他回云白的院子去吧。”梁王居高临下地看着蓝田,大概是觉得他这幅狼狈样实在好笑,忍俊不禁地补了一句:“把这身泥巴洗洗干净。”

虽然梁王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怒气,但蓝田的内心还是忐忑不以。他同王爷跪别后,唯唯诺诺地跟在刘管家身后让他带自己回去。

蓝田身上沾满了湿泥,刘管家拿来一件做工考究的斗篷给他披上。那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斗篷上一下子沾上了蓝田身上的许多脏污,看起来令人非常心疼。但因为实在太冷,蓝田也不想推辞,反倒是把斗篷裹在身上又紧了一些。

他临走悄悄回头又看了一眼水榭那处,梁王已经又躺会贵妃榻上,一边的年轻男子正在为他穿鞋。那男子二十来岁的模样,生着一双丹凤眼,不卑不亢,看起来心甘情愿地伺候着榻上的这个主子。

“本来应该由老夫带蓝公子熟悉这边的环境的。前几日老夫告病了,才劳烦了云白少爷照顾蓝公子您。却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刘管家语气略带抱歉地说着。

“不不不,是我不好,一个人乱闯……今天这事……王爷他……不会生气吧?”蓝田小心翼翼地询问。

刘管家语气平和道:“咱们王爷宽厚仁慈,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只是方才实在是危险,要是哪个侍卫手里的剑没拿稳,保不准要伤了您呢。”

蓝田已经是从第二个人口中得知梁王脾气好且待人和善了,反倒是有些好奇起来——这位王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如何做到伺候他的人都对他交口称赞的。

刘管家自然是对别院的路很熟悉的,蓝田跟着他觉得才过了一会儿工夫就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

云白好像也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几本琴谱刚想回屋,就瞧见刘管家身后跟着一个泥人进了自己院子。

等他细看之后发现那泥人竟然是蓝田,顿时一脸惊愕。

“这……这是怎么了?”云白问。

“蓝公子自己出门,掉湖里了。”刘管家答。

云白看看蓝田,又看看刘管家,还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蓝田一脸不好意思:“说来话长……要不,先让我洗一洗?”

他身上的泥巴已经有些干了,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而且斗篷也都湿了,冰冷冰冷的。

云白忙点头:“我这就让人去准备热水。”

说罢,他连手中的琴谱都没放下,转身就去找伺候这个院子的小丫头去了。

刘管家见人已经移交妥当了,就放心离开了,临走时嘱咐蓝田:“蓝公子下回出门可要小心,这回是掉到荷花池,下回要是掉进养鳄鱼的池子就糟糕了。”

这话听得蓝田一阵后怕。

云白吩咐好了小丫头准备浴桶和热水后,就回到了院子里,满脸疑惑地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蓝田问:“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了?还让刘管家给送回来。”

蓝田想苦笑一下,结果脸上被已经干了的一层泥巴牵扯得有些疼,笑得更苦了。

“宣纸用完了想去库房拿些,结果迷路到了湖边……不小心掉下去了。”

云白皱了皱眉:“怎么那么不小心?”

蓝田思索了片刻,觉得也没什么可瞒着的,就照实把事情的经过给云白说了。

云白听罢表情有些许的尴尬,对蓝田说道:“下回自己出去小心点。”

“我可再也不敢去湖边了。”蓝田说罢,又有些好奇地就继续问:

“云白,我问你。王爷是不是经常会在水榭那里……宠幸陪侍的男子……?”

云白脸微微红了一下,点点头:“不过不光在那儿,还有西边竹园里的忘忧亭……东边梅园边上的暗香坊……王爷都常去……”

蓝田一脸震惊:“那万一不小心撞见了怎么办?”

云白说:“能怎么办,默默走开便是了啊。也没听说有人像你这样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来……”

这话说的蓝田有些心虚,这次的确是自己好奇心太重想凑近点汲取话本素材,才会搞成现在这样。

不一会儿,小丫头来说浴桶和热水都准备好了。

昨天领来的新衣服又不能穿了,蓝田只能向云白借了一身干净衣服。

他把自己浑身上下好好的搓洗了一遍,除了今天沾上的泥巴,连同原本身上的老泥也一起给搓了,惊讶的发现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来还挺白。

洗澡的中间换了好几次的水,到了不知第几次,终于浴桶里的水不再浑浊了。

洗干净后,蓝田顿时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他穿上云白给的衣服,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自己房门口,看到门虚掩着。

他以为是云白在里面,于是边推门进去,边说道:“你给我的这身衣服真好看……”

然而,等看清屋内书桌后坐着的人是谁之后,蓝田下面的话就一下子都给吓没了。

他瞪大眼睛看向那人,方才正在低头看桌上稿件的那人也抬头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

“王……王爷?!”

坐在书桌后的正式方才在湖边冲撞到的梁王褚安铭,此刻他已经换上了一身靛蓝色绣着银丝的袍子,方才在水榭披散的头发已经被整齐束起,带着一顶金镶玉发冠。

此刻的蓝田,反倒是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站在那里,气氛不知为何却比刚才湖边更尴尬。

“你穿着是挺好看的。”褚安铭显然是听见刚才蓝田说了什么,笑盈盈地对他说。

蓝田忙跪倒在地,磕了个头道:“小的失礼了,小的以为是云白在屋里。”

褚安铭坐在那里,弯着眉眼看着他,抬了抬手说:“起来吧。你是本王请来的客人,不用每次见我都这么跪。”

蓝田这才慢慢站起来,顺便把自己刚才没穿戴整齐的衣服给整理了一下。

“这些天住在这里还习不习惯?云白有没有替本王好好招待?”

蓝田怕自己乱说话连累了云白,忙答道:“习惯!习惯!多亏了云白照顾,这些天吃得也饱睡得也香。”

褚安铭的目光落在蓝田脸上许久,继而微眯起眼说:“我看你确实过的挺舒坦,是不是胖了?”

蓝田一愣,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和高高在上的王爷讨论这个问题。

这些日子他饭量那么大,脸上确实多出许多肉来。

“嗯……吃的好……”

褚安铭点点头:“你胖了倒是好看了许多。”

蓝田心想大概这王爷就是喜欢这样同下人闲聊,所以大家才会都觉得他和善亲近吧。

正当他犹豫着如何回应王爷这家常唠嗑的对话的时候,他看见褚安铭拿起了他桌上昨夜那张修改涂抹的一团乱还未来得及誊抄的唱词。

“本王刚才闲来无事在看这个。这是你写的么?”

蓝田看着褚安铭手上的那张满是涂改的文稿,点了点头。

褚安铭又细看了一番那文稿,问:“这是写的是……唱词?”

蓝田又点了点头,他着实是没料到梁王能从这一片他自己都勉强能读懂的乱糟糟的文字里看出这是唱词来。

“你写这个干什么?”褚安铭又问。

经历过刚才被夸长得胖一些好看后,蓝田现在对这个王爷也不像之前那么惧怕了,如实回答道:“我听云白弹的曲子觉得好听,就想写来试试。”

褚安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品读了一遍稿子上的文字。

“《广陵散》?”

蓝田一愣:“王爷怎么知道?”

褚安铭淡淡答道:“看这词写的像。”

蓝田心中一喜。

他写的唱词内容大多为写意,比如杨柳抒发惜别怀远之意,梧桐叶黄烘托萧瑟冷寂之感。

搭着曲子听这词,听众或许是能讲词意和曲子的故事联系起来的。

但梁王单单只看了词便猜到他要搭的曲子。

难道说自己写词的水平实在是太高了?

蓝田觉得自己自豪的有些飘了。

“王爷觉得,写的如何?”他斗胆问了一句。

梁王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看了看蓝田又看了看稿子。

蓝田见他把那稿纸放回桌上,拿起手边的笔又在那已经满是修改痕迹的稿子里增添了几笔,然后伸手递出示意蓝田过来拿。

蓝田上前几步接过那稿子,在原本已经杂乱不堪的文字间一下子就找到了方才梁王添上的那几个字。那几个字笔法刚劲有力,同蓝田自己的字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本王替你改了几个字,你看如何?”梁王坐在那里,笑盈盈地看着蓝田说道。

蓝田照着修改过的稿子反复念了几遍,发现梁王为他添上的那几个词简直画龙点睛。如果说自己原本写的意境是飘散在山间的青烟,那改好之后的唱词便是站在山峦之巅所见的一片云海。

他心里不由得对这梁王增添了许多敬佩。

这人不愧是年少时便以文采斐然而出名的,可惜现在市井百姓之对他的后院生活感兴趣。

“王爷改的太好了。”蓝田的称赞发自内心。

梁王看起来也很得意,说:“你原本写的也不错。想不到玉先生除了会写话本,连唱词也写的那么抓人。”

“其实……小的平日里的主业是给秦楼楚馆的姑娘写唱词。话本并非我擅长……”

蓝田想要趁机为自己那本才动笔写了标题的话本第二卷 找个台阶下。

无论自己写不写得出,写的好不好,都让王爷有个心理准备。

梁王却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一本正经地对蓝田说:“不擅长才要勤加练习。”

“可是……”

“本王请你写的那话本,写了多少了?”

梁王边说,边随手翻了翻桌边的一打稿纸,停留在了写了《风流王爷俏将军 卷二》的那张纸上,然后将其抽了出来。

此刻蓝田觉得自己虽然不觉得害怕,却也还是窘迫地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只见梁王拿着那稿纸看了看,又翻过来也看了看,然后将一个疑惑的眼神落到蓝田脸上,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来: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