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阳月第一次看清霍乔的模样。

怪异、畸形、可怖,这些极尽扭曲之词仍不足以描绘霍乔的相貌,萧阳月曾听方无竹提起过,霍乔年龄已有半百,上半张脸的的确确是半百之人该有的模样。

可,从他的右耳一直到左侧大半张脸颊,明晃晃印着一道狰狞的疤痕,而自疤痕往下的下半张脸,却竟如同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子那般年轻。

如此畸形地融合为一张面孔,让人仅仅只看一眼,便感到无法抑制的恐惧。

萧阳月清楚,霍乔原本那下半张脸被方无竹打碎,取而代之的是万荆宗少宗主,段如风的好友顾北亭的血肉与骨骼。

霍乔周身似乎萦绕着淡淡的,充满腥气的血雾,几乎不须内力外泄,萧阳月便可以感到他武功的可怖,这样浑身如同灌铅般沉重不能动弹的感受,萧阳月此生从未体会过,即使是面对方无竹,也没有过。

萧阳月想象过无数次,自己与霍乔对峙时会是怎样的场景,如今,霍乔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萧阳月才确信,自己比这世间任何一个人,包括方无竹,都更想杀了他。

霍乔望着萧阳月,畸形的脸面无表情,如同视萧阳月如蝼蚁:“你不怕我?”

“你有何可怕?”萧阳月淡淡道,“就凭你这张从他人身体上偷来的脸么?”

霍乔模糊地一笑:“说起来,我对张颂连的七步青莲剑法着实有几分兴趣,只可惜,他不愿意施展于我。不知今日,他的弟子否能向我证明,青莲剑法不是一个废物。”

从霍乔口中听到师父的姓名,萧阳月心中已是怒不可遏,但他明白,自己不能冲动,方无竹还差一点便可以解开经脉的束缚,他必须不顾一切拖延霍乔到那个时候。

“当初没将方无竹彻底毙命,是我的过失。”霍乔盯着那顶轿子,缓缓踱步在山崖边,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双眸却透着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似乎正因再次有机会得以终结自己多年的宿敌而兴奋着,“但今时今日,他一定会死在我手里。”

萧阳月:“倘若我说你不能呢?”

“萧阁主,我知道你想替他拖延时间。”霍乔道,“我若杀了你,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霍乔话音落下,他便击出一掌,周身血雾霎时被内力冲破,连带着风雪都被无形之力破开一个巨大的裂口,带着犀利的杀气,朝着萧阳月侵袭而来。

萧阳月只感觉一股大而十分阴冷的内力,如排山倒海的滔天洪水般向自己袭来,他举起长剑,汇聚起内力横在身前抵挡,霍乔的内力撞于他的剑身,萧阳月的指骨霎时剧烈震颤,月剑发出细细的轰鸣,他被逼着往后倒退数十步。

萧阳月双手一阵钻心剧痛,上回在芥子岭,他仅仅只是吃了霍乔半招,剑便被打碎了,如今他硬生生吃了一整招,月剑虽未出现裂痕,但剑身也颤抖不止。

“无为剑,当真是两把好剑。”霍乔道,“只可惜,不在对的人手里。”

萧阳月抬头,风雪陡然加剧,几乎变为浓郁的血雾往他身上扑来,赤红的视线之中,一切又变得虚实交融,霍乔接连几招,萧阳月招招硬撑,却也是步步后退,直到后脚跟碰到马车的车辙。

方无竹的治疗还未结束,萧阳月紧紧贴着马车,红色的雪花之中,霍乔的身影模糊不清,但夹杂着阴冷大笑的鬼魅的声音却如影随形:“你当初中了焚骨香,虽是捡回一条性命,但你和方无竹恐怕都不知道,焚骨香若与其他蛊毒相融,可让人从此幻觉不断,以致最终生不如死,疯癫而亡。萧阳月,即便你能脱离一时,往后还有无数幻境在等待你,我且看你还能清醒到何时!”

原来他方才幻境缠身是体内未除的焚骨香所致,萧阳月紧紧咬牙,努力凝聚自身神智,却来不及躲避陡然从四方而来的四团腥风,即使能用剑抵挡,也被狠狠撞于马车上。

萧阳月心中一惊,回头去看身后的马车,脚下的地面却在一瞬间猝然变为虚空,他与身后的马车不知何时竟已被霍乔推至陡峭悬崖的边缘,径直跌入山下的云雾之中。

萧阳月:“方无竹——!”

悬崖边风声作响,大风卷起他的衣衫,下坠之中遮挡他的视线,就在那一瞬,萧阳月听见一声剑响,坠落的马车猛然从中被人一刀破开,有人用手臂抱住了他,轻功落在了一处岩石的凸起处。

萧阳月睁开眼,入眼是一片白衣,在他眼中泛着血红的风雪中,这颜色如一块洁白的明玉,让他心中一切紧迫与骇然都刹那间一扫而空。

还是他熟悉的眉眼,他熟悉的臂膀。

方无竹一手紧紧抱住他,一手抓紧董之桃的手臂,他将董之桃轻轻放下后,便双臂环住萧阳月的脊背,贴在他背上的掌心带着细微的颤抖,喑哑道:“阳月……辛苦你了。”

霍乔还没有死,他们的拼杀还远没有结束,可萧阳月却觉得,自己此生就在这一刻耗尽了,往后是生还是死,他亦不在乎。

萧阳月轻轻在他肩头阖上眼,只享受这短暂片刻的安宁,问道:“你的经脉痊愈了?”

“是。”方无竹道,“多亏了你和之桃。”

董之桃在彻底放针之前都须得保持手臂纹丝不动,即使是在方才马车坠落悬崖的那一瞬间,此时此刻,她亦是松了一口气,右臂已近乎虚脱地垂下,她已耗费太大精神,身影变得有些摇摇欲坠。

董之桃喘气道:“方大人,萧大人,此后就交由你们二人了。”

方无竹点点头,携着萧阳月从地上站起,对她道:“你找一处隐秘的地方躲着,直到我俩安全回来你再出来,期间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暴露行踪。若我俩没能归来,你便等到夜晚再趁机逃跑,庄英那边我已提前送去信件,他会派人到城外接应你。”

董之桃酸涩道:“是,我记下了。”

外头风声呼啸,方无竹缓缓吐出一口气,喊道:“阳月,万事小心。”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小心,等到一切风平浪静,他还有万千话语想对他说。

山崖上空,霍乔缓缓落在一棵巨树之顶,看着方无竹和萧阳月前后落在山脚的地面,他盯着方无竹的身影,终于止不住仰头大笑,一张扭曲的面容更是可怖:“方无竹啊,你可知我这千个日夜,多少次看见你惨死于我手中的模样吗?那可真是胜过我此生所见所有风光。”

方无竹一身白衣,几乎看不见落雪的痕迹,他手握着阳剑,听闻霍乔的话,只是闭眸轻笑一声:“是吗?那就让我看看,这么多年,你的武功是否已经和你的人一样垂垂老矣了。”

“你我多年相识,放心,我定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去。”霍乔负手而立,沉沉道,“我会将你们二人做为饲人,以此培育出的蛊毒,恐怕更胜于天舛地厄,我会好好将你们的武功为我所用。”

方无竹冷冷地望着天空之上的身影,双脚周围的地面隐隐泛起细小的裂痕,转瞬之间,他的身影如一道迅疾流光,周身如潮水般悍然震动的内力,裹着阳剑锋利如一的刀锋,来到霍乔的面前。

萧阳月紧紧跟随方无竹轻功追来,他清楚,以自己的实力绝不能和霍乔正面抗衡,他需要做的,就是全力侧面牵制霍乔,为方无竹创造时机!

阳剑同月剑一同发出轰鸣,如同两道纠缠的彗尾,风雪被三人的内力冲破,呼啸着炸裂四散开来,空中形成一片暗光围成的无风无雪的区域,招招震动山头。

霍乔仍然赤手空拳,他的面目充斥着骇人的血色,口中却发出癫狂的笑声,即使方无竹和萧阳月二人包围他,他竟然也一时毫发无损,黑衣被方无竹的剑风撕扯碎裂,露出如岩石般遍布奇异纹路的、几乎已变成铁灰色的胸膛。

方无竹心头一震,他知道霍乔擅长用蛊,这些年间,霍乔也必然用了很多邪门的法子来修炼武功和肉体。天舛纲的功力本就有强基筑骨的效果,再加上蛊毒,霍乔已是完全入魔了。

霍乔大声狞笑道:“方无竹!哈哈哈——实在是太可笑了,比起当年,你的武功竟没有丝毫长进!你胜不了我!你永远胜不了我!亏我多年来一直视你为宿敌,只可惜,我如今在你身上看到的只有愚昧与软弱!”

霍乔话音落下,方无竹和萧阳月二人便同时敏锐察觉一股强劲内力迎面袭来,双双打在他们的剑上,二人退后落于地面,林中一时狂风大作。

方无竹凝眸望着霍乔的身影,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刚刚痊愈的经脉正跳动滚烫,口中呼出一口寒气。

他扭头去看萧阳月,萧阳月的肩头被霍乔撕开一条伤口,已是血流如注,呼吸也很是急促,萧阳月却笃定地回望着他,示意自己还能支撑下去。

霍乔衣摆扑簌作响,他头发散开,铁灰色的胸膛绷出道道青色的经脉,已完全形如恶鬼。他缓缓举起右手,只见一道赤红的光猛地从山中某处飞来,直直地被他抓在手中。

那是一把通体赤红的长剑,剑柄嵌着九颗状如星辰般闪烁的红石,只一眼,方无竹便认出,这同样是出自江逸之手的,也是他此生唯一打造的一把蕴含着邪魔功法的剑,九星剑。

想不到,遗落江湖多年的九星剑竟在霍乔手上。

霍乔定定看着方无竹,红剑印着他癫狂神色的脸庞:“方无竹,我霍乔今日,定将你武林之名彻底终结于此,从今往后,再无人敢与我并称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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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ss很强!不是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