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中,一辆马车的车辙飞速碾过山径,颠簸着朝山上去。为了方便存放不能受潮的随身物品,三人弄了一辆马车,董之桃坐在车中,方无竹和萧阳月在外头驾车。

方无竹本想让萧阳月也进马车里待着,有一个人在外面驾车就够了,总归是少一个人淋雨更好。萧阳月本是答应的,但方无竹驾车时他隔三差五便出来看,催促他换自己驾车,方无竹无法,但转念一想阳月在外面驾车时自己铁定也心疼,便让他一起出来驾车了。

董之桃掀开帘子,看着窗外缀连成线的雨珠,心中惴惴不安,在心中祈祷如同那个村民所说,醉栖山顶可以寻到结成的冰块,也不枉他们此行。

那日傍晚,三人到了醉栖山半山腰处,现在不过酉时,周遭气温已经比山脚下低上许多,三人只带了些简单的御寒的衣物,现在尚且还不觉太寒冷。

一个多时辰后,道路已变得杂草丛生,马车都必须经由马和人一同拉才能勉强上去,此地人迹罕至依旧,也因太过寒冷见不到什么丛林鸟兽。

等到靠近山顶时,方无竹的口中已呼出阵阵白气,如今他必须留存着内力以待董之桃用冰针治疗,也不能随意地用内力调整体温了。

但方无竹亦不觉得这般寒冷难以忍受,他紧紧牵着萧阳月的手,两人交握的手心是温热的。方无竹回头,看着萧阳月被雨滴打湿的头发和脸庞,心头也似滑过雨露,柔情却又让他心痛。

亥时二刻,三人到了醉栖山山顶,雨势减弱了些许。今夜的山顶寒冷逼人,但此刻为时尚早,还不到一日中最冷的时候,仍然不足以结下坚固的冰块。

三人找了一处能够遮挡风雨的高地背面暂且驻扎,在马车中一边休息一边等待气温降下来。

时间分秒而过,董之桃裹着被衾靠在马车一角,连日的赶路让她疲惫不已,即使周身寒冷,她也不由自主渐渐沉睡过去。直到丑时过去,山顶气温渐至一日中最低的时刻,她才忽地被一道声音惊醒。

“之桃,醒醒。”方无竹道,“外头下雪了。”

几片从窗户缝隙中飘入,正巧落在董之桃的脸上,她用指尖捻去脸庞上的雪花,立马扯下被子坐起。

董之桃一掀开竹帘,果不其然,外头山顶正下着白茫茫的雪花,马车外裹着的一层水汽已被冻成一层薄冰。

“太好了……”董之桃禁不住喃喃着,满面释然的喜色,她迅速背起随身的要用的物品,对方无竹和萧阳月道,“快,必须赶在日出之前!”

趁着还未日出,他们必须尽快找到适合用作冰针的坚固冰块,立刻开始最后一次经脉的医治,等到日出之后,山顶气温渐渐升高,往后几日就不知能否有今日这样寒冷,他们又不知得再等待多久了。

两刻钟后,三人在一处背阳面的山崖凸起处寻到了一根结了冰锥的枯木,方无竹用轻功将冰锥从枯木上取了下来。

萧阳月用刀尖削出了一块石头,董之桃用双手让冰锥化开些许,再用石头细细地磨成数根细长而锋利的冰针。

直到临近卯时,董之桃才将最后一根磨好的冰针用细细的银线穿好,她的双手早已冻得有些发青发紫了,但依然稳如磐石,没有丝毫的颤意。

董之桃长吐出一口气,对方无竹道:“方大人,针和药都备好了,你若做好了准备,我随时都可以开始。”

方无竹点点头:“那便开始吧。”

最后一次经脉治疗,万不可出半点差错,雪还在不停下着,外头风雪可能会影响董之桃的动作,只能在稍微狭窄的马车中进行。

董之桃对方无竹的经脉已非常熟悉,即使还未日出,又因风雪光线昏暗,董之桃也准确知道该如何下针。

萧阳月坐在一边,原本就被雨水打湿的发早已缀着一串冰渣,贴着他的脸庞与脖颈,又因体温化成水珠,一股一股流入他的衣襟。

萧阳月却只全神贯注于方无竹,连脸庞的水也没有擦去,握着剑柄的手发着白,神色中满是紧张担忧。

方无竹拍了拍他冰凉的手,低声道一声放心,朝董之桃道:“事不宜迟。”

“方大人,以往都是泡在药液池中,今日没法了,方大人只能将这些引药吃下去。”董之桃道,“这些药药性凶猛,吞服进体内,难免会更难熬些。”

方无竹:“我明白。”

方无竹毫不犹豫地接过董之桃递给他的浓黑药液喝了下去,缓缓运起内力使药力尽快生效。

董之桃用手指夹紧冰针,开始探查方无竹的脉息,她心中也必然是紧张担忧的,眉头也深深蹙着,可她丝毫不能让自己的手发抖。

方无竹眉目一如既往那般平静,萧阳月却无法做到像他那样,他看着方无竹身体上方缓缓浮现出的黑色的经脉纹路,不由自主一闭眼,转身坐到了马车阶边。

往常治疗都得花上至少半个多时辰,最后一回,需要更长时间,方无竹已渐渐进入半无我的状态,董之桃手中的银针也开始缓缓刺入他的手臂。

两刻钟后,山头风声隐隐大起来,明明已渐渐临近日出,雪还未停,甚至还有越落越大的迹象。

天气寒冷,对方无竹的治疗自然是有益处,也许只是今日天公作美,但萧阳月的心中,却仍有几分不安。

他抬头看着漫天的风雪,白雪几乎快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心牵系着轿子中的人,自己几乎感觉不到寒冷。

一片雪花正好落在萧阳月的眼睑上,他微微闭了闭眼眸,就在那一刻,他赫然察觉到周身风声陡然变大,一阵劲风刺破了远处的雪花,宛如流星之尾般迅猛朝马车的方向奔袭而来!

萧阳月眼眸一睁,他旋身落地,横举月剑一拦,一枚坚硬之物用力撞在他的剑上,随后落地。

萧阳月低头一看,那是一枚尖头的铜箭。

他们周围,还有其他人,且必然就是瞄着他们的马车来的。

方无竹现在动不得,治疗绝不能中途中断,萧阳月也不能离开轿子周围,现在只有他能保护好这顶轿子,他也必须不顾一切保护好这顶轿子。

萧阳月眉间杀意尽现,不管来者是谁,他都想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把这片山头的雪都被那些人的血染红,让他们知道,胆敢试图妨害方无竹和他,是什么下场!

几息之间,又是数支箭从四面八方射来,萧阳月纷纷打落,衣摆擦着马车车身而过,如轻柔柳絮拂过,连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没有带给马车中的人。

马车中的董之桃听得外面清脆声响,双手一顿,她没有松手,而是直接朝马车外喊道:“萧大人?”

萧阳月又抬手打落一支箭,冷声喝道:“不用管我,你只管治好他!”

一阵雪花纷纷扬扬洒下,四道人影影影绰绰地出现在马车的东南西北四方,萧阳月轻功落于轿子顶端,望着周围的那四道人影,面色极冷:“别躲了,我不会离开这里。”

寂静持续几息,四道人影便如离弦之箭般从四方向萧阳月袭来,刀光剑影之间,处处都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仅在一瞬间,萧阳月便看清了来人究竟是谁,公孙贺、嵇胜,还有令他意外的两人。这两人乃武林榜上有名的高手,无极宗的宗主赵先令,以及摘星门的掌门人周飞雁。

即使在他曾经身为浮萍阁阁主的时候,这两人也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虽在武林人口耳相传中武功位居他之后,萧阳月仅仅只是知道他们相貌,从未与他们有过任何冤仇。

而今日,这两大武林高手却与公孙贺和嵇胜一同围剿他们,个中缘由,与奇蛊门脱不了干系。

想不到,霍乔与他的奇蛊门竟已扩张到如此地步,这么多武林的大门派都渐渐被他掌控于手,说是在武林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不论是为了方无竹,还是为了朝廷统治的安稳,都必须除去霍乔。

萧阳月心中有怒,有恨,若不是因为这些奸邪之人,他和方无竹又怎会提心吊胆地过着刀光剑影的生活,他开始不再收敛自己的武功,仅仅只将一寸柔软留给背后他拼死都要守护的轿子中的人。

萧阳月手中的剑被他的杀气所沾染,在苍茫的白雪中变得越发冷硬,拼杀之中他也受了伤,可他却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想拼命将这些人杀个一干二净。

一朵巨大的青莲以他为莲心在雪地中绽放而开,剑气刹那之间将周遭的雪化为白气,他的七步青莲剑法已在第六步的顶峰暴动,只差那么一点,便可以达到最终第七步的大成境界。

公孙贺心中大惊,四人围剿之下,萧阳月却只是伤了皮肉,丝毫不动筋骨,明明只有一人,可他与他的青莲剑法却如同那千军万马般势不可挡,那顶轿子更是被他保护得完完整整,竟是半分也伤不到!

公孙贺仅仅只在青莲的边缘逗留了一瞬,便被剑气扫得满面满身都是密密麻麻的细小而锋利的刀伤,一时之间浑身血流如注。

他猛啐一口,心想萧阳月是半个疯子,拼了命也要保护轿子中的方无竹,看来只靠他们四人是不成了,也罢,他们也不过是来拖延时间的。

公孙贺朝其余三人喝道:“我们撤!”

嵇胜也浑身似从血水中捞出来,萧阳月几乎没有正面与他对抗,像是觉得他不配成为自己的对手似的,仅仅只是剑气之尾扫到他他便已大为吃力。

萧阳月不正眼瞧他,嵇胜心头的怒火便越烧越旺。

赵先令与周飞雁二人也早已抵挡不住,似乎等的就是公孙贺一声令下,两人争先恐后地逃离萧阳月,仿佛身后有修罗恶鬼。

周飞雁的轻功更胜一筹,已经随着公孙贺慌忙逃走,赵先令的轻功却略逊一筹,他狼狈地跌落在地,正想也施展轻功追上去,却是被萧阳月从身后一股剑气将双腿斩断。

没了双腿的赵先令怔愣一瞬,看着自己如碗口般平齐的双腿断裂处,这才发疯般惊声尖叫起来,蛆虫一般在地上挣扎扭动。

萧阳月如雪般白的面庞早已被血染透,他淡漠地望着地上的赵先令,明明自己许久没有如此放肆酣畅地用过武功,明明他的剑法就快要突破大成,可他的心却仿佛失了一块。

是因为,方无竹不在他身旁,他即使武功再高,没有人提点他,没有人称赞他,更没有人今后与他一同进步。

萧阳月靠在冰冷的马车边,口中呼出阵阵白气,雪花在他的脸上融化,变成混杂着鲜血的水一股一股流下。

快好起来,和他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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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