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南的奉和县?”

第二日清晨,萧阳月看着方无竹摊开在桌面上的段如风的信,段如风在信中阐明了这些时日乾门卫在閩南探查到的蛛丝马迹。

信中写道,閩南一处名为奉和的县城附近此数年间总有村民染上怪病。得病的大多是村中的青壮年男女,这些男女得病后,渐渐就会变得像不知事理的孩童一样四处乱走动,或是自己跑进山中,已经失踪许多人了。

据说去年曾有县民在山中找到失踪者的尸身,带回去给仵作剖察,尸身中却全是活虫和虫蛹,将周围的人都给吓疯了。

与此同时,奉和县乃过往某朝的封地王的陵墓所在地,阴气重,游人不敢多留,地方又有武林匪徒横行,已不剩多少人口了,而封地王地处深山地底的陵墓据说也早已被盗贼洗劫一空了。

乾门卫循着这些蛛丝马迹,隐隐察觉到事有蹊跷。

“閩南……”方无竹沉吟片刻,“閩南与西南两地并称武林高手发源地,不少强悍武林门派都在这些地方建立,奇蛊门也的确有在閩南一带武林活动过,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一想到师父如今正被囚于霍乔手中,萧阳月心中便心急如焚,他道:“等晏家庄的居民全部离开,你身体彻底恢复了,我们即刻出发。”

方无竹静静地看着萧阳月,宿命之敌已近在咫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给予霍乔任何生还的机会。只是,事到如今,看着阳月,他依然在心中有所顾忌。

见方无竹不说话,萧阳月疑惑道:“怎么了?可还有什么疑虑之处?”

方无竹摇摇头,只是伸手将萧阳月搂入怀中,搂紧他的腰身。萧阳月在他刚来玢州那段日子瘦了许多,接连遭遇变故,回了京城又没有待太久,如今好不容易暂时安顿下来,又因为他不断透支身体,是一直没有养回来。

“我答应你会和你一起面对。”方无竹道,“可说句实话,我从心底里依然不想让你涉险。”

“不许再说这种话。”萧阳月道,“你想做什么,放手去做就是了,不论生死,我也已经做好准备了。”

萧阳月顿了顿,在他怀中闭上眼眸:“你我都会活着的,你还欠了我许多没有还。”

方无竹轻轻一笑:“是是,我得还你还到下辈子了。”

他双手在萧阳月腰间一拢,微眯双眸:“到底还是没长多少肉,以后得专门找个厨子伺候你,你一个练武的人,如此清瘦怎么行呢。”

萧阳月略略白他一眼,淡淡道:“修炼七步青莲剑法本就会让修炼之人身量轻盈,我吃再多也不会有太大变化,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萧阳月推开他,说自己要去后山练剑了,方无竹笑笑说他先去,自己去找一趟闫东来就去找他。

萧阳月拿着剑出了门,又回头看着他,道:“最后一次治疗五日后便开始吧。”

方无竹:“你身体可以么?”

萧阳月点点头:“并非我勉强,我心中有数。”

闫东来与董之桃二人在山庄中的药房配药,方无竹找到两人,说五日后便开始最后一次经脉治疗。

闫东来听后讶异道:“五日?这间隔实在有些短了,先不论你,萧阳月他受得了吗?”

方无竹将段如风的书信内容告知二人,道:“阳月身子无碍,此事不必再拖了,晏家庄的居民也已离开得差不多了。”

闫东来沉吟一阵,最后点点头:“好,那就五日后。”

“到时你与我们同行,等救出阳月的师父,多半需要你的医治。”方无竹顿了顿,“自然,如果你不愿涉险,我绝不勉强你,我会回信给段如风,让他和庄英来接应你们。”

“我不去的话就你们俩?拉倒吧。”闫东来冷哼一声,“你都麻烦我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回,我同你们一起去,更何况你俩万一出了事,没个大夫也不行,打打杀杀的事交给你们,我就在后面躲着给你俩念经罢。”

方无竹一笑:“那是自然,你这三脚猫功夫能做什么。”

闫东来骂了一声,抬手锤了他肩膀两下。

方无竹望向一旁的董之桃:“之桃,你便去庄少侠那边吧,你跟着闫东来学习医术这么久,本就天赋异禀,如今已是很能独当一面了,庄少侠那边需要大夫。”

董之桃听了却面露担忧,她沉默片刻,最后静静道:“方大人,让我随行吧,我有简单的武功在身,路途中绝不会拖你们后腿。”

方无竹心中明白,董之桃与霍乔还有他的护法公孙贺同样有灭门之仇,对霍乔之恨不亚于自己,她遭受了如此折磨,更是杀了霍乔的信念支撑她找到自己,恐怕也会想亲眼目睹仇人的死。

方无竹还是摇头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但此一行太过险恶。”

“再险恶,不过一死。”董之桃缓缓道,唯独剩下的那只眼眸中,不见丝毫的恐惧,“方大人不怕死,我也不怕。我若不能看见霍乔死亡,我日后永远也会活在噩梦之中,如果霍乔胜了,那么我愿和方大人你们一起死。”

方无竹心头一动,武林就是如此,谁人都是靠着江湖义气和血海深仇活下去,他轻叹一声,道:“也罢,你既坚持,那你便与我们同行吧。”

“我这几日将最后一次要用的药准备齐全。”闫东来道,“最后一回估计比前几回更难熬些,你回去让萧阳月好好养养身子,万不可出差错了。”

这几日几人便开始收拾打点准备前往闽南奉和县,最后一次医治的前一天午后,闫东来带着董之桃到距离晏家庄十多里外的一处山中采草药,这附近的山里有许多珍惜的草药,别处很难寻见,因此谨慎起见,闫东来打算在路上多带一些。

两人带着几个竹筐,一直在山中待到日落,还有几味草药没有采够,闫东来见天色已晚,便让董之桃先行回了庄里,自己独自留下继续采药。他常来这些山里寻草药,对路途和草药生长的位置已是很熟悉了。

临近亥时,草药采得差不多了,闫东来便背上竹筐,往晏家庄的方向走,周围树林幽静,月色也不明朗,为了安全起见,山庄到夜里只会点微弱的灯火,这么远的距离是一点也看不到,周围几乎是漆黑一片。

闫东来途经一道小溪流时,忽地隐约听闻,溪水边传来一阵挣扎窸窣之声,隐约还夹杂着几声微弱无力的哀嚎。闫东来眉头一皱,伸手握了握袖中短刀,静静在原地站了一阵,听着那声音的确像是活人,他便放下竹筐,快步朝着溪水边走了过去。

借着模糊的月色,溪水边仰面躺着一青年男子,男子生着方脸浓眉、身形中等,不停地哀嚎着,脸色煞白,气息已很是虚弱。闫东来蹲下身一看,只见这男子满身衣衫褴褛,露出的面庞、胳膊和脖子上竟遍布大块的黑青色毒斑,嘴唇也肿胀得十分巨大。

闫东来一看便知,此人是中了这山中罕见的一种名为毒蛛子的剧毒草药,毒蛛子外观与普通野果十分相似,若是不小心误食,半个时辰内会眩晕麻痹,皮肤长满毒斑,嘴唇肿大,若得不到及时医治,四个时辰内就能毙命。

看这男子中毒的模样,只怕是已经过了三个时辰了,闫东来赶忙捧起几捧溪水泼在男子脸上,让其稍微恢复些许神智,拍着他的脸庞吼了几声,中毒的男子晃晃悠悠转醒,浑身颤抖不止,闫东来喊道:“你是否吃了一种紫红色拇指大小的野果?”

男子有气无力地点头,毒蛛子之毒并不算难解,所用的药材山庄中都有,救人要紧,如今已顾不得那么多了。闫东来将他从地上扶起,让他趴在自己背上,男子头颅垂在他肩旁,吐息断断续续。

可就在那一刻,闫东来的神色忽地一凝,面色猛地变了几分。

这变化不过持续一瞬,闫东来便仿佛无事发生般背着男子向前走去,男子忍痛道:“多……多谢。”

“不必,人命关天。”闫东来一边背着他往前走一边答话,又问道,“你可是这附近的村民?”

“是……”男子虚弱回话,“午后本是上山打柴的,饿了想寻个野果吃,没想到误食毒果……”

闫东来答应一声,加快了脚步,就这么走了约莫一刻多钟,他背上的男子忽地感到周围风声渐渐大起来,仿佛是来到了一处开阔之地。男子悄然睁开双眼,夜色之中看不太清前路,正当他想要仔细看看周围时,闫东来却猛地将他从背上摔下,用力一掷,男子心中大惊,这才发觉,闫东来竟将他带到了悬崖边!

男子猛地伸手,用内力在崖边断树上一砸,险险挂住身体,再轻功跃了上来。

闫东来站在一边,看着竟没有把他摔死,口中一咂嘴,后又冷冷一笑,道:“想骗你爷爷我还早了八百年呢!这附近村庄的居民都知这种野果有毒,怎就你不知道!更何况,毒蛛子中毒之人口中会散发毒果的酸味,你的吐息之中根本没有毒蛛子的气味!”

头顶乌云随风缓缓飘散,露出几缕月光来,面前的男子赫然正是嵇胜。

嵇胜已全无方才的虚弱之态,面色阴沉地盯着闫东来,冷冷道:“看来你不像你看上去那般愚蠢。”

闫东来渐渐放下面上笑容,浑身肌肉紧绷起来,握紧了袖中短刀,喝道:“你到底是谁?”

嵇胜嗤笑一声,似乎并不打算将名字告诉闫东来:“你马上就会是死人了,不必知道我的名字。”

闫东来一怔,眨眼之间,身后猛地袭来一股阴冷的劲风,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怪异如鹤唳的鸣叫声,他猛地回头,只见一道瘦长的人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自己身后,五指直取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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