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阴暗潮湿的地下溶洞中,冷凉湍急的暗河从四处流淌而过,向这片宛如阴沟墓穴般的地底暗城四方流去。

这里原本确是一处墓穴,墓穴的主人兴许是从前哪个朝代的封地王,在地下足足挖出了上千亩地,如今,这里虽已不再做墓穴用,但却比墓穴充斥着更为阴暗的死气与污秽。

一道人影绰绰行走在错综复杂的暗道与洞穴之间,周围都是开凿而出的石屋,正如那地上的村落一般,唯一不同的是,此处丝毫不见阳光。

一路以来,一股幽冷的奇异香气总是隐约萦绕在鼻尖,带着令人有些目眩的刺鼻药味。人影来到了一处巨大的被挖空出密密麻麻上百小洞的岩石前,抬头望去,每一个小岩洞都被修筑了栅栏,其中似乎关着什么活物,只听得哀嚎声不断,偶尔伸出一只或苍白或鲜血淋漓的枯骨般的手。

一道更加瘦长的人影站在那些岩洞前,听到身后脚步声,回头望去。

嵇胜站在公孙贺身后,沉声道:“先前你给我那金蛇胎子我已吸化完了,再多给我几个。”

“哦?”公孙贺暗暗一笑,眉间似乎有几分模糊的讽笑,“你倒是吸化得快。”

金蛇胎子的效力的确高强,光是这几十日间,嵇胜便明显感觉自身的武功修为大幅提升,远胜从前。

这般武功与内力充盈的感觉,嵇胜这辈子从未体会过,只一次,他便已近乎癫狂地迷恋。他渐渐明白了那些修炼武功以至走火入魔的人,如此强大的力量、掌握他人生杀大权的无法比拟的存在,无人敢低看他,也无人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

师父不愿意将武功传授给他,他便自己练!

公孙贺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抛给嵇胜,笑道:“看来你是有天赋之人,张颂连若真把七步青莲剑法传授给你了,你未必会比萧阳月差。”

嵇胜稳稳接住瓷瓶,问:“他人呢?”

“自然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公孙贺道,“那老不死的留了一手,把无为阳剑给了方无竹,他还有很大用处,可不能让他死了。哈哈,说来真是可笑,张颂连与你多年师徒,偏心萧阳月也就罢了,居然还把毕生心血给了见面不过几日的方无竹,就因为你那好师兄心甘情愿给个男人当‘娘子’,可见你在他心中是多么不中用。”

嵇胜面色愈加阴冷,公孙贺的话一刀一刀刮在他心头,无为阳剑在这武林中是何地位,他心中哪里不清楚,师父弃他于不顾,却不惜编造谎言也要将阳剑给方无竹,不杀了那几人,实在是难填他心头之恨。

“师父已经老糊涂了。”嵇胜冷冷道,“该歇息了。”

“放心,等事情完毕,霍乔大人自会给你师父一个好去处。”

嵇胜抬头,望着面前那面石墙,蹙眉道:“这些东西究竟有何用处?”

“你不明白,这些都是培育蛊虫的饲人。”公孙贺答道,“若没有蛊毒药力相助,你也不可能如此快便能吸化金蛇胎子。”

公孙贺说得不错,这些日子下来,蛊毒的效力嵇胜看在眼里,蛊毒蛊毒,虽说是毒,但依公孙贺所言,其与金蛇胎子的效力可以相抵些许,不至于给他造成太大损害,更何况,要修炼武功,又何惧这些?

嵇胜:“你们既然有这些东西,当初霍乔为何没能彻底将方无竹杀死?”

公孙贺淡淡望着他,眸中聚起几分阴冷:“这事不是你该问的。”

嵇胜这些日子虽都在这座地下暗城中修炼,但也从未见过霍乔其人,他对公孙贺此人也仍有几分忌惮,因此嵇胜便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嵇胜走后,公孙贺冷冷一笑,心中只道一声无知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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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晏家庄的七日间,方无竹修炼从前剑法的同时,也让闫东来准备着“断骨生花”的药材,萧阳月的七步青莲剑法也逐渐稳定于第六步。

这日夜里,闫东来与董之桃调好了一池药剂,等方无竹调息完毕,闫东来便开始为其医治经脉。

萧阳月站在房中,看着那药池中的深色药液,刺鼻浓郁的药味令他直皱眉头,心中很是惴惴不安。

闫东来将方无竹剩下的金蛇胎子也取来一半,倘若方无竹中途未能支撑下去,靠着金蛇胎子还能迫使体内经脉内力流动,不至于立马损伤肌体。

方无竹本不同意用,担心萧阳月焚骨香复发,想将金蛇胎子留给萧阳月。

萧阳月哪里会答应,将金蛇胎子取走后直接交给了闫东来,不让方无竹再碰,方无竹只得退一步,但还是劝着阳月留下了一半以备不时之需。

闫东来这几月也有所启发,思索着是否能从经脉入手长久抑制、甚至是彻底化解焚骨香的毒素,更何况萧阳月如今武功更上一层楼,解毒的几率大于从前,还是方无竹的身体更加迫在眉睫。

第一回 医治开始前,方无竹先脱下衣裳在药池中浸泡两刻钟,萧阳月坐在池边看着他,眉头似乎从未放下过。

萧阳月伸手,想摸一摸药池中的药液看看温度,方无竹又挡开了他,道:“你别碰了,这东西有些许毒性的。”

闫东来从一旁走来,对萧阳月道:“萧大人,我说你不如还是在外头候着吧?一会儿治疗开始,方无竹可是半点心都不能分的,你在这里,我怕他分心。若是有什么事,我会立马告知你的。”

萧阳月迟疑不定,他无比想留在此处看着方无竹,确认他的安危,可闫东来说得不错,若因为他,方无竹分了心以致没能控制内力身体受损,他亦是无法原谅自己。

方无竹:“阳月,你放心去吧,我不会有事。”

萧阳月望了方无竹一阵,最终还是点头道:“我明白了,我在外头等着。”

萧阳月打开房门在外头的台阶上站着,董之桃提着一个药桶站在门外,萧阳月出来后,她便走进房中,正准备掩上了门,萧阳月又叫住了她。

“方无竹他……”萧阳月问,“到底有几成把握?”

董之桃:“方大人有五成把握。”

萧阳月眼眸暗了暗,握剑的手指泛白,闭眸缓缓吐出一口气:“去吧,多谢你们。”

房门在身后关闭,萧阳月看着远处群山,心中却也缓缓平静了下来。他自然是信方无竹的,也早已与他有过约定,他们中任何一人有闪失,另一人也无法独活,自己与他的命牵系一处,方无竹又怎会拿他的命开玩笑?

时间分秒过去,萧阳月耳力清明,一直隐约听到屋内传来水声与窸窣声响,两刻钟过去后,屋内所有声音突然顷刻间消弭殆尽,一股强悍的内力如滔天浪潮般猛然撞在房门上。

萧阳月心中大惊,知道治疗正式开始了,转身下意识就要推门进去,心里又煎熬无比,怕治疗正进行到关键时候,自己一进去让方无竹分心。

想到此处,萧阳月只得强迫自己放下双手,只能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门上,在心中祈祷方无竹无事。

接下来的一刻钟内,那股内力愈演愈烈,萧阳月即使身在房门在,也在这股内力下感到心惊。

就在这时,房门猛地被打开,董之桃眉目焦急地站在门后,对萧阳月道:“萧大人!剩余的金蛇胎子在何处?!赶快取来!方大人体内内力流动太过暴乱,必须尽快压制!”

萧阳月一怔,心中一慌,赶忙跑进屋里,屋内药味扑鼻,血腥味混杂其中,一池子的药液依然是乌黑的,看不出究竟混了多少血进去。

萧阳月从未见过方无竹这般模样,方无竹浑身遍布因断经而浮出的黑色纹路,七窍甚至连指甲缝中都渗出血来。

方无竹在武林中经历过多少生死险境,按理说早该习惯疼痛,可他竟然还是因为经脉再度断裂之痛而面色发白,甚至忍不住低吼痛呼,臂上的肌肉和青筋尽数鼓起,胸膛剧烈起伏,双目因无尽的疼痛而赤红。

这般痛苦,让方无竹似乎未能察觉萧阳月已经进来,这更是如一把利剑刺入萧阳月心头,明明不论何时,他都能第一时间看见他的。

闫东来正替他用银针引导着内力,一旁原本放着以备不测的金蛇胎子竟是已经全部用尽了,方无竹的内力太过强悍,光是以针为媒介替其引导内力,闫东来也已被逼得口中吐血。

闫东来抬头看见萧阳月,立马吼道:“快!把金蛇胎子喂给他!真是该死,我竟没想到‘断骨生花’对经脉已经断裂过一次的人效力增强数倍,方无竹怕是承受不住!”

萧阳月立马从怀中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袋,将里面装着的剩下几颗金蛇胎子全都倒了出来,踏入药池中,捧起方无竹的脸颊,颤抖的手指将金蛇胎子喂到方无竹的唇边。

方无竹抬起头,赤红的双目中映出萧阳月的身影来,他神色混沌着,这会儿才短暂地恢复了几分清明,他明明已经痛得快要失去神智,却仍是要勉强维持着神智,分出心来安慰萧阳月。

“阳月……”他沙哑地喘着气,“别怕,我能……撑过去。”

萧阳月真切地感到方无竹体内暴动的内力与真气,任是他也几乎无法想象,一人究竟如何能压制住这样的内力而不浑身血肉爆裂,即使能压制住,又怎能受得住这样的痛苦。

他将余下的金蛇胎子含入自己口中,全部嚼碎,用嘴唇将其全部渡给了方无竹。

吞下了金蛇胎子后,方无竹紧接着吐出一口血,金蛇胎子乃极寒之物,一时之间吃了这么多下去,他的血液已经冰凉,其中还裹着些冻成冰渣的因经脉断裂而坏死的碎肉。

几息之后,方无竹身上黑色的纹路淡了些许,闫东来也满头大汗地收了银针,暂且封住了几处重要的经脉交汇处,堪堪止住了经脉断裂。

方无竹被萧阳月搂着靠在池边,他的呼吸缓缓平稳下来,眼眸睁开的那一刹那,血色还未完全褪去。

萧阳月紧紧抱着他,双臂颤得几乎快要抱不住。

方无竹向来所向披靡,萧阳月从未见过他这样虚弱而命悬一线的模样,恐惧已将萧阳月震慑得头脑空白,方无竹再厉害,他也只有一具血肉之躯。

方无竹缓缓抬起手,将掌心覆于萧阳月的发上,缓缓道:“我没事。”

“不要再继续了。”

哽咽之声从肩头传来,一滴一滴落在方无竹肩膀上的眼泪,远烫过世间一切事物。

“我不要你能打赢霍乔。”萧阳月似乎已经力竭,断续地说道,“你逃开他吧……和我一道离开吧,这世上总有他找不到的地方!天涯海角,难道我们会没处安身吗?!”

“……”方无竹沉默片刻,回答,“不,我要继续。”

萧阳月红着眼吼道:“我不会再让你继续了!”

就在这时,一旁始终蹙眉沉思的董之桃忽然开口:“师父,萧大人,方大人情况不容乐观,绝无可能再单独进行‘断骨生花’之术,但我有一法,或许可以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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