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皇威?

先皇从各个皇子年幼时起,便教导他们,国之帝王、九五至尊,承大统的第一件事,便是立皇威,要让满朝百官、天下百姓都敬于皇威、慑于皇威,如此才能天下太平。

而当今皇上,深深地将先皇的话语铭记在心,他笃立皇威,若说前几个皇帝都旨在让天下“敬”,那么他便要让这天下不仅“敬”,更要“慑”。

听了戚逐的话,皇上不置一词。

然而,就在这沉默之中,戚逐感觉到,皇上在发怒,那是一种饱含帝王杀伐的怒意,是会让百官颤抖匍匐的威严。

萧阳月微微蹙起了眉,他的确知道丁飞云的府中藏着那本禁书,但文罪向来不在浮萍阁的管辖范围内,因此证物直接交给了大理寺。

若戚逐所言为真,那本禁书中,竟然还暗藏玄机,那么的确有彻查一番的必要。

皇上的面色阴云密布,他能坐到这个位置上,许多事他早有提防。他垂眸凝视着跪在地上的戚逐,幽深的眸,像是要辨别出他话语的真假。

皇上沉声道:“戚爱卿,此事你怎么看?”

戚逐颔首,面色如常道:“臣认为,刺杀一事并非只是丁飞云一人所为,他身为乾门卫同知,朝内不定还有同伙与其里应外合。丁飞云或许就是通过这本前朝字典与其同伙传递刺杀密令,想必这起刺杀已经谋划多日,皇上的尊名多次出现在密令之中,丁飞云才在字典中留下指印。”

御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皇上从椅子上站起,背对着两人,细细地看着身后墙上那幅,先皇时期的宫廷画师所作的盛世江山图。

皇上:“戚爱卿。”

戚逐:“臣在。”

“朕命你从今日起,与浮萍阁一同调查此案,势必将丁飞云背后势力查个水落石出,连根拔除。”皇上道,“此事不必向其他任何人提起,自然,戚爱卿的一举一动,朕也自会清楚。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戚逐心中一动,叩首道:“臣,遵旨。”

皇上一席话,戚逐明白了,这道圣旨不下在朝堂之上,而是御书房内,就代表,这是皇上的密令,而非大理寺丞的职责。

皇上望向守在门边的萧阳月,显然接下来的话是对萧阳月所说:“你自派人保护戚爱卿周全。”

萧阳月:“是。”

离开御书房后,戚逐沉默地走在萧阳月身前,与他间隔两步距离。

“侯爷。”身后的萧阳月突然开口,清冷的声音拉回了些许戚逐的思绪,“自明日起,我会在侯爷身边设下五名浮萍阁影卫。”

戚逐回过头,似笑非笑:“五名?是不是太多了些?”

“侯爷聪慧过人,只是不习武功,自然是需要保护。”萧阳月淡淡道,“这也是皇上的指令,侯爷听候我安排便是。”

好一个“听候我安排”,戚逐微眯双眼,萧阳月此人还真是毫无尊卑礼数。至于那么多影卫,究竟是保护他,还是监视他,自有说法。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吧。”戚逐扇子在掌心一收,一张俊颜上的笑容看不出丝毫不妥,“劳烦阁主大人费心了。”

戚逐离开皇宫后,萧阳月回到了浮萍阁官府,他在京城中有御赐的宅邸,上上下下的仆人杂役都是宫里教导出来的,但他平日里懒得多费那些功夫回去,基本宿在浮萍阁官府中。

萧阳月走进偏殿,抬手吹了一声悠扬的哨声,两名影卫落在院落外,垂首听候指令。

萧阳月:“让五人从今晚开始驻守在贤坤侯府,密切关注侯爷的一举一动,保护他的安全,若有异常,及时向我禀报。”

“是!”

影卫们随后动身,分头离去。

戚逐离开皇宫后,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先转道去了一趟酒楼,与一名友人相聚。

那名友人乃户部郭尚书家的二公子,与戚逐年纪相仿,尚书一家也算是朝中屹立多年的大家,家底颇为清白。

戚逐和友人喝酒到戌时,才离开酒馆。

他身边围着几个按照先前老管家的吩咐接他下朝的仆役,他坐着轿子慢慢回府,轻轻掀开轿子的窗帘,朝着繁华的夜市扫了一眼。

萧阳月的影卫这就来了?不是说从明日起开始保护他吗?

戚逐放下轿帘,轻轻叹气,一直装成这副样子可不容易,指不定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会露出破绽。这些影卫也就罢了,他随意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可萧阳月,大概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戚逐回到府中,照常更衣沐浴、和衣就寝,只当那些盯梢在他寝殿周围的影卫不存在。

第二日早晨,丫鬟们正伺候戚逐起床,一位丫鬟忽地在内室外喊道,声音染着几分不安:“侯爷,有官府的大人来了,说有要事与侯爷商议,不进屋来,在府门外等着侯爷呢。”

官府的大人?

戚逐更衣后来到侯府大门,见门外立着两名身着浮萍阁黑紫云纹武将袍的护卫,除此之外,还有一顶轿子停在侯府外。

轿中人掀开轿帘,来人正是是萧阳月。

戚逐略显讶异,吩咐完下人不许打扰之后,便掀开轿帘走入轿内。

萧阳月今日穿着银蓝色长裙和薄纱水袖,没什么首饰装点,只是用宝石玉簪把头发束了束。

戚逐:“阁主大人找我何事?”

萧阳月没有多说,而是从袖中抽出一只信封。

戚逐:“这是?”

萧阳月:“侯爷看了便知。”

戚逐打开信封,一行一行地扫过信笺中的内容,眉心越皱越紧。

信笺里乃是几封简要的案件卷宗,盖有大理寺的官印,其中记载着几起仍未被破获的陈年疑案。

这些案子皆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少男少女的绑架案,共同点是,案子的目击者都称自己看见贼人的胳膊上绑着红布。

那一天,在酒馆之中,那些刺客的大臂上也个个都系着红色的布匹。

也真亏萧阳月能够翻出大理寺这些落灰的卷宗,戚逐放下信纸,问:“阁主大人,你还未曾告诉过我,皇上遭遇刺杀一事,究竟和那日城中酒馆的刺客有何牵扯?”

“刺杀那日,丁飞云的手臂上也绑着红布。”萧阳月道,“侯爷认为,这是巧合吗?”

戚逐沉吟片刻,缓缓摇头:“前一日刺杀你,后一日刺杀皇上,刺客还有相同的特征……这世上可没有那么多巧合。而且,若我没记错的话,那日酒馆的刺客还说什么朝廷走狗,丁飞云又是朝中乾门卫的人……这倒不是私人恩怨,而是对朝廷有怨了。”

萧阳月双眸有暗色波光流转,他沉声道:“侯爷,三日之后,你随我浮萍阁一道出发南下,前往西南重查这几起案子。”

戚逐诧异地抬头,敢情早就为他安排好了?

“这……”戚逐眉目带着几分迟疑,“阁主大人,虽说皇上让我协助你调查此事,但我在大理寺也有要职,随你一同南下,合适吗?”

萧阳月:“我说的任何事,都是向皇上禀报过的。”

戚逐:“……既如此,那就听候阁主大人安排吧。”

目送着浮萍阁的轿子离开后,戚逐唇角的笑逐渐放下,幽深的眸凝在某处,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那天午后,戚逐便和随从们出了门,这回直接去了户部尚书家拜访,尚书家留了侯爷用晚饭,饭后戚逐则与二公子在亭台上喝酒对弈。

萧阳月的四名影卫暗中跟随着戚逐来到户部尚书府上,剩下一名影卫则留在了贤坤侯府中,借此机会,搜查一番戚逐的寝殿。

影卫鬼魅般的越过高墙,直接落在了戚逐寝殿的正门院外。

影卫悄无声息地走进戚逐的卧房,侯爷的寝殿布置得精致敞亮,家具都是上好的梨花酸枝木,奢华气派,俨然是世家贵族的气象。

影卫打开戚逐的衣橱,里面摆放着官袍、以及许多白色的褂衫和衣裤,他关上柜门,继而又在殿中各处仔细搜寻了一番,连偏殿暖阁和连着卧房的小书房都没有松懈。

戚逐的偏殿书房内放有一架百宝格,架上摆着的皆是名贵的前朝古件,多是些瓶瓶罐罐和文房四宝。

影卫一一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不妥,正当他准备离去的时候,余光却忽地发现,那百宝格中的某一格,似乎比其他格都要窄上些许。

影卫拿下那一格上放着的粉彩刻龙纹瓷罐,用手轻轻在背后木板上一推,只听得一声细微轻响,那木板竟向后移动了几寸,露出底下一道半掌宽的暗格来。

影卫心中一惊,怪不得这一格要比其他窄小,原来是将背后的木板前移了几寸,好腾出这么个藏物的暗格来!

影卫用手指夹出暗格里的东西,借着黯淡的月光,他看清,那是一个细口白玉瓷瓶,瓶上无任何装饰,瓶口处塞着木塞。

影卫晃了晃瓶身,听这声音,瓶中似乎装着一些药丸状的物品,他拧开瓷瓶的木塞,嗅了嗅,气味有些刺鼻。

影卫皱起眉,心中认为这些东西有些蹊跷,有必要向阁主大人汇报此事。

就在此刻,身后书房门吱呀一响。

影卫唰地站起,屏住呼吸,手霎时握住了腰间刀刃,回头一看,却见大门仿佛只是被风给吹开,廊外只有悄无声息的月影。

影卫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他正想从那瓷瓶中倒出一粒里头的东西来,好带回去交给阁主大人,房内的暗处却冷不丁地传来一声轻笑。

影卫浑身寒毛尽竖,飞身站起,喝道:“谁?!”

声音传来之处空无一人,反倒是影卫背后泛起一阵寒意。他还来不及转身,一把刀横上他的脖子,刀刃紧贴皮肤,宛如冰冷的蛇信。

影卫双眼瞪大,手上的武器来不及发出,便被身后的人发力打落在地。影卫已然知道自己无法逃离了,看似轻轻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实则力度非常精妙,他稍微运用一点点内力,刀就会发出震颤,割破他的喉咙,让他自食其果。

能够把力气用得如此精准的人,武功必定十分高强。

身后的人笑道:“私闯他人宅邸,还如此不戒备,看来萧阳月的教导还有待提高。”

影卫倏地瞪大双眼,这个声音是,戚逐?!

怎么可能!他的同僚明明紧紧地跟着他去了尚书府上,他怎会出现在这儿?!

戚逐一动不动,他的白衣,在宁静的夜色中显得尤为鬼魅:“放心,你的弟兄们还在郭尚书府上,他们不知道我老早便从后门溜出了。”

影卫怒目圆睁:“你究竟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我也不会杀你。”戚逐微微一笑,“但我也不能就这么放你走,要是你把这事向你主子通风报信了,那就有我受得了。”